出身正派大宗的鬼魂，則是滿心的不舒服。

    但他們已經死了，黃泉之外的事情，他們管不到，更何況這是“將來”才會發生的事。

    陳黍二人知道的事情太有限了，那些只言片語，根本沒有用處，于是眾鬼決定等待下一個“帶著故事”踏進黃泉的人。

    這一等，就是十數年。

    就在快要淡忘這件事的時候，第三個家伙出現了，是個水鬼，渾身濕漉漉的，盡是怨氣。學著其他厲鬼跪在望鄉城的街上求修士報仇，偏有那么巧，一個河洛派的死道士心血來潮，管了下閑事。

    這個名叫鐘湖的人，滿心怨恨，對生前之事沒有絲毫隱瞞。

    他比前兩個人神智清醒，也知道修士的存在，倒是省了眾鬼費心拼湊事實的勁。

    ——果然不出所料，鐘湖還是跟“陳禾”有關，但他不知陳禾會成為魔尊，他的所謂仇怨，如同志怪小說，還是那種落拓潦倒的窮酸秀才寫的文理不通破事。

    什么金榜題名，郡守賞識，許配愛女，青云直上，登朝拜相。

    緊跟著急轉直下，性情惡毒的發妻胞兄任意妄為，將他殺死，重活一次，又差點栽進這個坑，結果更糟，竟然被跟“陳禾”有仇的修士擄走，并且策劃對付陳禾的那兩人，也是重活人生的。

    甚至這兩人自稱“飛升”過。

    原來六道輪回逆轉的不僅僅是黃泉人間，連仙界都被影響了？

    更令眾鬼驚駭的，還是鐘湖提到的佘云娘。

    伏烈云趙微陽的謀劃，鐘湖可能不懂，但是望鄉城里幾千年來沒往生的家伙都有，陰塵蟒對他們來說，沒有那么生僻。

    鬼卒們還緊張了好一陣，唯恐鬼門關被大量亡魂沖垮。

    結果！什么也沒發生！

    難道佘云娘沒有死，沒化成陰塵蟒？這不可能啊，被污蔑跟佘云娘通女干的鐘湖，跟她關在一個豬籠里，淹死了，佘云娘還能例外？

    眾鬼滿心糾結的等啊等，很快就等來了伏烈云。

    這個曾經飛升成仙的修士，對黃泉眾鬼十分蔑視，但他死的時候修為并不怎樣，如果不是元神強大，在望鄉城幾乎沒有優勢。

    當鐘湖認出他，并且一口叫破的時候，伏烈云也陷入了水深火熱的日子。

    知曉地府曾經發生的變故后，伏烈云愣了很久，不知道是后悔，還是怨恨，他帶著深深惡意，將陳禾的老底刨了個干凈。

    什么出身北玄派，將來是修真界禍害，這輩子跟師兄釋灃關系齷蹉，釋灃可能在利用陳禾，而陳禾或許用采補控制了釋灃等等。

    隨后伏烈云就被惱羞成怒的北玄派鬼魂揍進了忘川。

    是的，北玄派在人間覆亡，但那些死去的人，還停留在望鄉城呢。

    除了釋灃的兩個徒弟，其他修為尚淺，魂魄又無護持的北玄門人，都輪回去了，剩下來的北玄修士，化神期的好幾個。

    因為知曉當年大雪山變故的真相，這些北玄派的鬼魂，心中戾氣很深，即使在洗因果等待輪回，也克制不住脾氣。

    他們萬萬沒想到，聽個奇聞異志，兜兜轉轉還能扣到自家腦門上。

    ——陳禾他們沒見過，北玄派功法魔修也能照樣用，別人怎么說陳禾，他們毫無興趣，但是釋灃是什么人？

    如果沒出變故，釋灃本應成為北玄派下一任掌門。

    伏烈云這樣“敗壞”釋灃的名聲，釋灃兩個弟子，恨不得撲過去把伏烈云撕了。

    不過，曾經成仙的神魂，就是不一般，伏烈云竟然掙扎著河里跳去，慌亂的跑過奈何橋，進輪回了。只是那一身陰冷河水，還有沒洗凈的因果，足夠令他倒霉十世。

    北玄派的鬼還沒來得及緩口氣，緊跟著就從不斷來到望鄉城的修士口中得知，釋灃成了魔尊。

    墮入魔道，對一個天賦卓絕渡劫不成問題的修士來說，只有通向黃泉的路徑，這是何等悲涼的結果，魔尊又怎么樣？

    于是望鄉城的聚合派修士，再次遭遇了一番混戰。

    沒有遺忘前塵，恩怨就會繼續，即使死了也不例外。

    譬如被釋灃盡數殺死的聚合派數百精銳門人，四大長老，來到地府之后，還要面對早已等著他們的北玄派鬼魂。

    兩方深仇大恨，誰也勸不住。

    北玄派的鬼有心將仇敵丟下忘川，但是北玄派太有出息了，飛升的多，死掉的也沒人需要洗數百年因果，所以在地府里都沒師門長輩撐腰，反觀聚合派，一代代飛升不了，不敢飛升就死的大乘修士好幾個。

    聚合派的鬼雖多，但他們干的事兒太不得人心了，連鬼都鄙夷，時不時伸手搗個亂什么的。

    薄九城死的非常不是時候。

    他沒有暴露自己，他信心滿滿的在地府等待他的仇人陳禾，因為他認定陳禾在利用釋灃，就像他前世被潛入淵樓的陳禾殺死一樣。

    血魔不會被陳禾騙太久，更別提他臨死前，還將陳禾的真面目告訴了那個被陳禾喚作“師父”的人。

    一年，十年……陳禾沒有等來，修真界正魔兩道戰爭爆發了，死去的修士帶來人間的消息，以及一個聳人聽聞的消息。

    血魔釋灃，渡劫飛升了。

    薄九城咬牙撐住了，釋灃的成功更令他相信陳禾沒有好日子過，地府里看不到，不證明那人沒死，而是很有可能魂飛魄散。

    他沒能在這個猜測里陶醉太久，人間魔道的節節勝利，讓離焰尊者的名聲傳入黃泉，望鄉城里聽過“陳禾”的鬼，心情十分微妙。

    薄九城終于被一個死去的淵樓修士指了出來。

    官袍鬼這樣的人，已經知道六道輪回逆轉都是因為陳禾，好奇心全部變成了恐懼，根本不想再沾上這事，北玄派的鬼戾氣也化解了一些，尤其他們逼問薄九城的時候，聽聞南鴻子沒有魂飛魄散，而是還活著，心情一好，直接將人攆進輪回了事。

    正如釋灃聽聞北玄派故人都已洗盡因果，轉世去了，心結頓消。

    對他們來說，釋灃飛升，南鴻子也活著，多年戾氣得到了最后宣泄。

    化解執念，關鍵是互相成全。黃泉地府，仙界人間，皆是這理。

    對官袍鬼來說，地府并沒有因為北玄派的人離去平靜，整個望鄉城幾乎是膽戰心驚的算著陳禾飛升的日子，唯恐再來一次六道輪回逆轉。

    然而這事發生得太快，釋灃飛升后不足百年，陳禾也渡劫了。

    聽到這消息時，眾鬼簡直不敢置信：什么都沒發生！

    這份慶幸在千年后，又被官袍鬼咽了回去——

    他竟然看到了陳禾??！

    第387章 冤家路窄（上）

    陰風嗖嗖，兩盞鬼火高懸在鬼門關之上。

    一團白影悄悄往前一伸，嚇得官袍鬼蹦得老高，白影立刻發出尖銳的嘲笑：“老林呀，你這是怎么了，猴頭縮腦的？”

    “你這破狐貍懂什么！”官袍鬼心有余悸的拍著胸口，神神秘秘的說，“你猜我剛才在忘川河邊看到了誰？”

    白影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團住的身體舒展開來，五條毛茸茸的尾巴鋪開來：“你都死得骨頭變渣了，還能遇到什么故人不成？”

    “啊呸！這種故人我可做不起！那一位啊，在地府里是久聞其名，吾等從未見過其人吶！”

    “嗯？”狐貍疑惑的抬頭。

    黃泉鬼門關，入夜才啟，白晝死去的鬼魂只能徘徊等待，然后一擁而入，如今人間天將破曉，這條路上也沒了新死之鬼。

    晃悠悠的鬼火下，五尾狐瞇起眼睛：“難道玉霜魔尊死了？不對吧，今天我守在這里沒挪窩，沒看到有螃蟹過來?！?/br>
    “想什么呢，龍涎蟹壽數比你們妖狐長多了，哪能這么輕易就死？”

    官袍鬼鄙夷的看了五尾狐一眼，悄悄壓低聲音：“是陳禾！”

    狐貍瞳孔驟然縮小，它厲然瞪了過來。

    “你不信？”官袍鬼正要說什么，忽而恍然，嘲笑了兩句，“哎呀我怎么給忘了，聽說你兄長死得可憋屈了，千多年前在豫州城打河洛派低階門人的注意，結果一頭栽進圈套，扔了個小界碎片，稀里糊涂的死了?！?/br>
    狐貍目光銳利的盯著他。

    “得了！你這千年多，還沒把因果徹底洗掉，你們妖狐吃生人肝臟，活著的時候造孽多啊?！惫倥酃致N著腿，不屑的抖了抖。

    這些丟人事當然不是五尾狐自己說的，其他妖獸也帶著嘴。

    但是大多數人，包括官袍鬼在內，都以為五尾狐的仇人是河洛派，知曉陳禾在里面插了一手的并不多。

    就連五尾狐自己，也不知道八尾狐在豫州還將陳禾選為獵物，當年豫州西城一夜坍塌，個中緣由，都是五尾狐自己打探出來的。

    當年小界碎片破開，河洛派赤玄真人做法，死在里面的人連黃泉路都沒走，直接過奈何橋進六道輪回了。至于古修士跟妖獸，魂魄受損嚴重，都沉淀在輪回深處，不見蹤影。

    這只五尾狐的運氣很不好。

    它的兄長忽然失蹤，妖狐一族數量本就單薄，又卷進了正魔兩道戰爭，還在青州妖獸反叛之事里，將吞月尊者趕出了青州。

    后面的倒霉事也不用說了，妖獸一敗涂地，等到吞月借著豫州魔修之勢回來時，妖狐們紛紛喪命，五尾狐也是其中之一。

    在望鄉城里，關于陳禾的事聽得多了，五尾狐慢慢生出一個念頭：也許當初兄長根本不是死于大意，而是陳禾的緣故。

    它找遍地府，也沒尋著八尾狐的魂魄，這種魂飛魄散之仇，簡直深如海淵！

    五尾狐在黃泉苦苦熬著，罡風鬼泣，對化神期之下的魂魄，傷害極大，忍著忍著就瘋了，五尾狐天賦異稟，它的第五條尾巴恰好就是鬼冥之力，正因為突破不了這個罕見的屬性，活著的時候它怎么修煉也沒用。

    結果死后倒成了好處。

    可好景不長，幾百年后，吞月尊者也死了……

    要說妖獸就這點不好，如果是人，哪怕當年曾經做過坑害對方的幫兇嘍啰，隔個幾百年，混在一群鬼里，也未必有危險。妖獸死后魂魄呈現原身，像妖狐這種整族都參與過叛亂的，吞月尊者根本不必認識，只要看到狐貍就能動手。

    五尾狐機靈地逃出了望鄉城。

    不敢輪回，不能靠近望鄉城，它這日子，過得也是憋屈。

    有一次在鬼門關附近被吞月遇上，它沒命奔逃，差點就成了吞月尊者打發無聊的玩具。

    ——要是兄長還活著，妖狐一族有八尾，何須為了地位跟著其他妖獸反叛青州？

    五尾狐恨恨的吼了一聲：

    “閉嘴！陳禾怎么會到這里來，他不是飛升了嗎？”

    天道讓那些家伙重活，為什么沒有把這個機會給它兄長，沒有給它？妖狐一族，何至于此？

    “破狐貍，你傻了？渡劫飛升成了仙，仙人怎么不能來地府？”官袍鬼擠眉弄眼的笑起來，“這事你還不清楚？”

    五尾狐又想磨牙。

    黃泉不是個好地方，以它的因果，再怎么洗因果，還得受罪兩輩子才算完。原本它已經打算放棄，不想耗在地府了，但是吞月尊者追它的那次，令五尾狐跌進了一個更大的坑。

    “上仙他們要找的是詹元秋！”

    五尾狐瞇起眼睛，小聲威脅，“要是這事泡湯了，我咬得你魂飛魄散?！?/br>
    “你打定主意給他們賣命了？”官袍鬼揉著鼻子，甕聲甕氣的說，“你相信仙界真的有洗去因果的仙泉？我在黃泉這么久，從未見過，那些上仙只不過想找個辦事的，隨口應允，就算言而無信，你還能去討債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