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剛好下個月就是英雄會,這批死士倒也來得巧?!敝x文淵微微一笑。 死士統領絕對是硬骨頭,這世上再嚴厲的酷刑也不能動搖他的意志,他確實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死士,見情況不對甚至會毅然決然地自盡。 可是,還沒等到那一步,他的意識就已經模糊。 他自然不可能知道,這世上有能迷惑人心智的魔門武功,只要他沒有所謂的內力,對那雙魔魅的眼睛根本無計可施。 計紅燭就是謝玉手下練這門功夫練得最好的人,她本就長得極美,當年也是名滿江南的花魁名妓,哪怕年紀漸漸大了,昔日風光不再,本也可維持衣食無憂,卻哪知道被那窮兇極惡的水匪擄去,幸得被謝玉所救。 有她在,這位死士統領就跟倒豆子似的,將知道的全部說了出來。 等到醒來的時候卻根本莫名其妙根本不記得自己說過什么,再之后,他享受的就是小單間的關押待遇。 謝玉慵懶地坐在梨花木的太師椅上,恨不得將腳也蜷上去,“回頭你們誰會去見見阿娘,她昨天又在念叨了?!?/br> 謝氏兄弟無奈,自從他們“失蹤”一年,劉氏就恨不得他們天天在眼前,超過三天見不到他們就開始流淚,阿姐這樣……武功足以掀翻一整個玉陽湖的強悍高手都敵不住,他們只得趕緊回去安慰一下自家娘親。 其實,這還是好的,劉氏殺傷力最大的時候是看著謝玉流淚,這個年代雖說不用女子十二三就出嫁,但習俗基本還是女子及笄便要嫁人了,可是謝玉現在……快要十八了,別說嫁人,連親都沒定,劉氏每次想起就傷心得不行,又明白這十年里整個家都是謝玉撐起來的,又不忍去催促責備女兒,只是自己哭上一場而已。 以致于每次看著身邊那些無一例外樣貌或清秀或明麗的少女,都想訂給謝氏兄弟,倒是這些少女自己并沒有這等意思,謝氏兄弟同樣沒有。 “反正等到英雄會,她就再沒有精力想這個了?!敝x文博自我安慰。 這種全民盛會劉氏自然也會參與,不過最初兩年的時候,她還礙于身份,死活不肯來,現在卻早已經放下,雖然還只肯坐在樓上的廂房里。 姐弟三人說了一會兒話,夜深了,便歇在了莊園里。 這座莊園……本就是當初謝明生買給他們的那一座,水匪已除,莊園自然也拿回來了,經過修繕之后,重新煥發了生機。 這邊安靜下來,卻仍有很多人驚魂未定。 例如逃過一劫的魏瑾琮等人,死士當街殺人,魏瑾琮身邊的護衛又被砍死了兩個,現如今他們攏共只剩下了五個人,除卻魏瑾琮自己,還有個毫無武力值的太監懷良,和文弱書生奚寧安,幸好他帶出來的每個護衛都忠心耿耿,剩下的兩個仍然會誓死捍衛他的安全。 可惜,這并不能給魏瑾琮安全感,自從那天看到幾個穿著灰色布袍的年輕男女越眾而出,以他根本看不清的速度擊倒了追得他們上天無門入地無法的死士,哪怕是他們之中看著最嬌小的秀麗少女,都能一手一個提著兩個高大的黑衣漢子步履輕松,只有那隊列里一個面容冷漠的青年直接將已死的兩個護衛扔在了一個大筐內,對身后一個少年道:“處理掉?!蹦巧倌隂]有半分驚訝和害怕,直接接過筐子點了點頭。 雖然他們并沒有將自己五人抓起來,可是魏瑾琮時時有種被人盯著的感覺,而且,這絕非錯覺。 他們住進了雍州城里的客舍,這里比想象中還要干凈整潔,甚至有三種規格可選,魏瑾琮身上還帶著些許錢財,為了不引人注目,選了最好的獨立院落,這里不僅打掃得十分干凈,布置都可以算得上雅致,可是這會兒他們五個人都頗有點兒心驚膽戰的意思,不僅不能入睡,且都聚在一塊兒,一時間話都說不出來。 江南給他們的感覺,真的就好像誤入了另一個世界,到處都是他們沒有辦法理解的事和人。 “至少……太子殿下現在是安全的吧?”懷良小心翼翼道。 奚寧安苦笑:“瞧著那江南王似乎并沒有為難殿下的意思,怕只怕他們根本不知道殿下的身份……江南王這稱呼說來好聽,不過也就是水匪頭子而已?!比欢f完他就有些心驚地左右看了看,唯恐這話被那些詭異灰袍人聽了去。 很明顯之前給他的沖擊力太大了,這會兒才會這么惶恐不安。 魏瑾琮沉聲道:“可我們現在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最緊要的,還是要找到瑾瑜?!?/br> 幾人都沉默下來,心中雖想卻不敢說——只怕這會兒魏瑾瑜兇多吉少。 可若是少了魏瑾瑜,他們到哪里去找他的外家? 除了知道他外祖姓陸,余者根本一無所知。 奚寧安嘆了口氣,“只盼著那些死士口風緊一些,莫要泄露了殿下的身份?!?/br> “他們畢竟是死士,恐不是那么容易松口的?!睉蚜及参康?。 ……當然,以他們經歷的人生,那是想也沒法想象會有一種名叫“武功”的東西,甚至有專門練來迷惑人心智的,這會兒他們的身份早已經泄得一干二凈。 “不管怎么說,現在的狀況總比落在那jian相的死士手里好?!蔽鸿吐暤?。 這一點大家都是贊同的,若是沒有那江南王橫插一腳,恐怕他們所有人這會兒早已經去見了閻王。 盡管這會兒的江南詭異到讓他們害怕,卻好歹看似沒有性命之憂,就這么惴惴不安地坐了一夜,到第二日清早傳來人聲,寂靜的雍州又開始新一天的繁榮熱鬧時,他們才感到有那么點兒人氣,恐懼消退了一些。 奚寧安滿臉憂色的站在院中的小池塘邊,等著出去給眾人弄些食物,等到醒過神來,他們才發覺自己餓得狠了,這客舍倒是有食物,只是那小二熱情推薦他們買隔壁興隆記的包子,說是既好吃又便宜,客舍提供的免費早餐要到辰時三刻才有,若是他們愿意等,也是可以的。 他們可以等,可太子這等身份,怎好去大堂同普通百姓一塊兒用早膳? 是以才有一個護衛出去買食物。 不一會兒,就見他回來了。 “這是什么?”奚寧安詫異道。 魏瑾琮和懷良也出來了,看向護衛手上拎著的東西。 若是一個現代人,看這袋子那絕對相當眼熟,不過就是紙袋而已,上方鉆了四個孔,用厚紙加固孔眼兒,配上麻繩,就是很好的紙制環保袋。 但是原諒魏瑾琮他們是純粹的古代人,絕對沒有見過這種造型的袋子,這年代買個東西還是習慣用紙包起來然后用繩子捆一下,并沒有這種袋子的模樣。 “……這里人都用這種紙口袋,”這個護衛叫楊淳,本來就有些口拙,他將袋子里的東西拿出來,大家才發現里面還是一個個紙口袋,不過與外面這個大小不同,“東西拿出來之后,折一折就這樣?!备F代的紙袋子一樣,底部一折起來,就是平整的一張,很節省地方,一箱子能裝一大疊的袋子。 可是這會兒眾人的目光都被他拿出來的琳瑯滿目的食物給吸引住了。 眼熟的有餅和包子,卻仍然有許多不認識。 “這是?” “聽那小販叫‘炸糕’,這個是麻團,這是粢飯團……” 魏瑾琮拿起一個飯團,咬了一口才發現里面還有內容,“這口味當真獨特,里面包裹的應是寒具[1],這是唔,咸杬子[2]?” 以rou松、油條、咸鴨蛋做的粢飯團一直是謝玉很愛的食物,如今在江南也是相當常見的,不僅頂餓還美味,不過,價格相對一般的百姓而言還是算昂貴的,對于這幾位京城“貴客”而言自然不算什么。 吃完一個粢飯團,魏瑾琮就差不多飽了,而奚寧安倒是用了一籠蒸餃,又吃了兩個小籠包子,他雖不曾出門,從這品種豐富多樣的食物就看出江南這會兒應該是真的安定富庶,否則決不至于在這等事上還翻這么多花樣,即便是京城,都不曾見過這些個花頭好嗎? “殿下,我要出去看看?!鞭蓪幇仓苯拥?。 魏瑾琮一驚,“寧安你……萬一有危險怎么辦?” “殿下不用擔心,現在那jian相的死士都被江南王抓走,只要我不惹事,應當不會有什么危險才是?!弊蛉绽锟粗褐莸闹伟蚕喈敽?。 魏瑾琮仍然有些猶疑。 “也好出去打聽一下世子的消息?!?/br> “如此,寧安你定要小心……不若讓楊淳陪你去吧?!?/br> “也好?!?/br> 盡管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奚寧安真的走出門去—— 這個江南仍然遠遠超過他的想象,他甚至開始懷疑……這真的僅僅是一個水匪頭子做出來的事嗎? 作為一名謀士,他自小讀書,也曾跟在恩師身邊見過治理一縣的艱難,是以他沒有辦法想象一個水匪頭子能構造這樣一個江南,竟是比現今的京城都富饒繁華,那些百姓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讓他覺得心都沉到了冰水里。 他很清楚,不管這各江南王原本是怎樣的身份,是匪是寇,在這距離京城萬里之外的江南—— “他”已得民心,便是真正的王者。 這,才是真正讓他恐懼的原因。 ☆、第7章 她的玉陽 自那日出門安全歸來之后,奚寧安便日日帶著楊淳出門去,連魏瑾琮的心都有些浮動,尋思著或許根本沒有危險,被關在小院子里關得狠了,自然也想出去看看,卻被懷良勸住了。 那江南王再怎么被叫做江南王,在他們的心里仍然只是“匪寇”,江南看著再安全,也處在這等人的掌控之中,怎么都不是真正安全。 但讓他們真正憂心的是,一直沒有魏瑾瑜的消息,是生是死都毫無音訊。 奚寧安這幾天里卻越來越沉默,一開始歸來還要同魏瑾琮閉門談好一會兒話,這兩天卻是回來之后瞧著就累得不行。 “寧安,仍然沒有瑾瑜的消息嗎?” 奚寧安搖了搖頭。 “奚大人可是白天遇到了什么事,是以才會這般疲憊?”懷良奇道。 奚寧安嘆了口氣,“這江南一派繁榮,莫說是遇上什么事了,便是百姓也都安居樂業,治安之好已到路不拾遺的地步?!?/br> “一個水匪頭子……這怎可能?”懷良根本不信。 要說他們這些京城來的,哪怕那日看到的景象太過奇詭,仍然是帶著些許優越感的。 “我已看過,此處有專門的販賣吃食的地方喚作‘市場’,那里不僅有各種新鮮蔬菜,還有豐富的rou食,對了,有一些蔬菜……我都不知何以會在這個季節出現?!?/br> “什么意思?” “殿下也知我幼時貧苦,曾隨著祖父在鄉下種田讀書,是以大約知道些時令,現正是初春時節,卻有些夏秋方才有的蔬菜,我前去問過小販,他道:‘我們江南有江南王在,一年四季都不缺這等東西,即便是冬日大雪,亦有綠蔬販賣’?!?/br> 魏瑾琮一臉震驚,“那江南王莫不是會妖法?” 奚寧安并未回話,“且那豬羊牲畜,價格比京城便宜了一半不止,普通百姓人家,也是買得起的?!?/br> “這怎可能?”連懷良都叫起來。 “雍州城中日日有些衣著古怪的商旅往來,聽聞距離雍州不過十數里之處有一碼頭,專供這些從異國來的商人,江南王在雍州設有票行,這些商人將無數的金銀換做通票,在這城中與百姓交易,帶走大批的瓷器、茶葉和琉璃?!?/br> “通票?” 奚寧安取出一張紙來,遞給魏瑾琮,“不僅是這些異國商旅,便是本地百姓,也多有用這通票的,銅錢銀子雖也可交易,卻不如通票方便,有幾家江南王的鋪子只收取通票,是以百姓也用?!?/br> 他早已看過這通票,大約就成人手掌長,寬只長度的一半,每一張都一模一樣不說,上頭有不知如何做成的凹凸紋路,極難模仿,聽收取通票的小販道,將通票向陽,可看出密密麻麻上百個透光小孔,就這么看看不出,那些小孔排列都是有規則的,只要是江南王的票行出的通票,每一張都絕對一模一樣。 這等手段,當真不像是匪寇,簡直比朝廷還要手腕高。 可這話奚寧安并不敢跟太子說。 “如此說來,這江南王手上恐怕當真富得很了?!蔽鸿P注的卻是這個。 奚寧安微微失望,于是閉口不言。 “殿下,我聽那些百姓說,過陣子有江南王要辦的‘英雄會’,此乃江南盛事,百姓對此津津樂道,若是世子還活著,指不定會到那英雄會上去?!睏畲竞鋈坏?。 這年頭聯絡方式單一,失散之后實在很難找得到人,如此盛事反倒是個能尋人的可能。 “如此也好?!?/br> 懷良急道:“殿下,還是讓奚大人和楊淳他們去吧,萬一有危險——” “現在這江南何處不危險,蝸居在這小院子里就當真安全嗎?”奚寧安反問道,“只留楊運一人保護殿下,也未必安全得到哪里去?!?/br> 懷良這才不說話了。 他們不知道的是,這會兒的魏瑾瑜早已經好了,當然,僅僅指身體上的。 謝玉看到了那天輪值的分舵交上來的報告,將當時的場面說得相當清楚,于是魏瑾瑜這種狀況,應該是腦震蕩加上落水的刺激才會失憶,以這種情況看,大抵只是暫時性的失憶,不過,這原本也不是她真正在意的事情。 京城的消息今日才剛剛傳來,魏瑾瑜的身份確認無疑,因左相張致權傾朝野把持朝政,早有不臣之心,便與皇三子勾結欲至太子于死地,靖王世子與太子同一天失蹤,京城之中已經數月沒有他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