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況且在她的眼里,鄭澤昭和鄭澤瑞也是情由可原,只要他們不過分,她愿意在一定的程度內試試。 攻心她并不十分在行,鄭澤昭又有點讓人摸不準,所以只能從鄭澤瑞這邊慢慢來。 她們這邊各自離開了,攬月樓的書房里談話卻還在繼續。 鄭老太爺罰完兩個孫子,氣還沒完全出完,于是順帶著把大老爺也呲噠了幾句,鄭佑誠恭順地聽著,任他老爹說什么他都是一句:“爹說的極是”,說到最后,老太爺一拍桌子:“是個屁!我說四郎這生淘的性子都是你母親慣出來的你也說是?” 鄭佑誠心想還真是,嘴上卻忙道:“啊......四郎的這個性子有些隨了我.......”。 老太爺瞪他一眼,轉身卻長長嘆了一聲:“二郎倒是聰慧,只可惜不是........哎......?!?/br> 他一嘆,身后的鄭佑誠也沉默下來。 老太爺仰頭閉了閉眼睛,好一會兒聲音才不甚清楚的傳來:“很好,很好?!?/br> 鄭佑誠猶猶豫豫:“爹,過幾年當真讓幾個孩子都去參加科考?” “這還得個三、四年,那時又再說”,老太爺恢復了常態,就著花梨木方幾前的一人塌坐了:“新帝登基四年,如今舉國調養生息,大約還有幾年太平日子過。你這六品的中州長史不也做的好好的?鄭家這幾房雖不像幾十年前那般親近,但經過先帝時對世家閥門的一番打壓,到也又團結不少,咱們靜觀其變就是?!?/br> 鄭佑誠嚴肅了面容,靜靜聽著。 ———————— 大半個時辰后他回到長房的院子時已近晚飯的功夫,才過了假山就見明玥領著兩個丫頭要出去,大約是沒想到會碰見自己,所以明玥顯得有點不知所措。鄭佑誠看了眼丫頭藏到身后的小包裹,猜了個八成,不過他恍做不知,只問:“這是要去哪里玩耍?不許耽誤了晚飯的時辰?!?/br> 明玥心想不好撒謊,明說又好似故意表現一般,遂只是看著她爹甜甜一笑,鄭佑誠本想抱抱她,不過又怕不小心弄疼她沒痊愈的傷,便改為摸了摸女兒的腦袋。 明玥得到老爹故作不知的默許,一路摸去了承延堂。 這廂鄧環娘見丈夫回來了,忙伺候他擦臉洗手,等他喝了兩口水,便問起瑞哥兒的事來。 鄭佑誠簡略的說了說,當然并沒有提這本是昭哥兒為了把鄭澤瑞留在范先生處專想的法子,只說范夫人被氣得夠嗆,回頭瑞哥兒還得繼續去,并且他們得備些禮去以表歉意。 鄧環娘松了一口氣,滿口答應下來。 ——帶上鄭明珠還能應付,要是再加上一個鄭澤瑞那她可就有點頭疼了。 趁著機會,她便道:“咱們這回都要跟著老爺去鎮州,明珠那里,不知母親舍不舍得?” 鄭佑誠有些意外的看著她。 鄧環娘起身坐到他那一邊,半嗔半酸的說: “我知道老爺是將想明珠也帶上的,但又擔心我不肯給好臉。哼,老爺也不摸著自己個的心說說,這些年了,凡事老爺吩咐的事,樁樁件件的,我有哪件悖過老爺的意思? 幾個孩子上面,老爺一向不多說,我自知身份,自也不好多管。 當然了,我也沒有盡十分的心,這我承認,可是這中間的緣由老爺也是知道的呀,我是近不得,遠不得! 如今咱們長房里的都跟著老爺往鎮州上任,若是獨獨留了明珠下來,旁人要怎么說項?我再是見識短淺,也不能讓老爺落了個家宅不和的官聲。 但我的性情老爺也是知道的,一時半會兒的你要我立即向對明玥一樣的對明珠那是假話,我也得學不是么。 左右明珠現今也是個大姑娘了,我一顆心攤在哪是好是壞她也盡可以自己看,老爺也是一樣,反正今兒我把態度表了,要帶要留老爺拿主意吧?!?/br> 說完她嘟著嘴又坐回對面去了。 鄭佑誠不禁失笑,他回來的時候本就打算此次要帶了鄭明珠去,只不想一到家就生出慶婆子的事來,他怕幾人間落了嫌隙一時倒又有些猶豫,此刻鄧環娘說了,他便笑道:“你又多心了不是,夫妻這些年你的性子我總還是了解的,母親那也沒什么,又不是見不著了,年節的時候咱們一樣回來,更何況還有守選的一年呢?!?/br> 鄧環娘不理他的話,只道:“左右我把話兒都給老爺說明了,若是不帶,那不必說,若是帶上,也是老爺自去同老太太說的好?!?/br> 鄭佑誠知道鄧氏的顧忌,便笑:“我去,我去?!?/br> 鄧環娘要笑不笑的橫他一眼,轉頭望了窗外:“喲,明玥回來啦,你看她踩著飯點呢?!?/br> 鄭佑誠也伸頭一望,果見明玥進了院子,他看后面的小丫頭手里還抱著小包裹,估計是沒送出去,便隔窗喊了一聲:“明玥?!?/br> 明玥茫茫然抬頭,廊下的婆子聽見了,連忙上前將明玥抱進了屋。 直至坐到自己親爹的身邊,明玥心里還是有點小郁悶:她剛去承延堂偷偷送東西,正巧鄭明珠也偷偷去了,所以吃的、藥膏、墊子一概被拒,鄭明珠的那個神情就差沒說“你送的東西也能吃、能用嗎?別不是會吃出人命吧!” 鄭佑誠看她垂著眼睛想來受了兩個孩子的氣,便故意問:“明玥是不是偷偷跑到承延堂去了?” 明玥默默點頭。 “兩個哥哥犯了錯就要受罰,日后明玥若是犯了錯也是要罰的?!?/br> “爹爹,明玥知道了?!?/br> 鄭佑誠一嘆,“是不是哥哥把你攆回來了?” 明玥搖頭,并不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明玥晚上能吃飯,可二哥哥和四哥哥都還沒有吃.........” 鄭佑誠哈哈笑了一會兒。 晚飯時明玥食欲直線下降,只吃了小半碗,鄭佑誠原還想問問是鄧環娘叫她去的,還是她自己要去的?看這樣子也就不問了。 晚上問安時鄭佑誠專門提前去了小半個時辰,跟王氏提了要將鄭明珠也帶去鎮州之事,王氏先是冷笑了一氣,然后厲聲厲氣的質問這是不是鄧氏的主意,最后又警告鄭佑誠“這也是你的親閨女,又沒了親娘,你理應多疼愛!”又說“你叫鄧氏萬不要存丁點兒歪曲心思,否則明珠有個什么我拿她鄧環娘試問!”之類的話。之后又把鄧環娘明里暗里的敲打了一通,但正如邱養娘所料,王氏并沒有堅持將鄭明珠留在府里,想來心里是有底的。 第二日祖孫兩個抱在一處好個哭了一氣,因著昭哥兒和瑞哥兒也要跟去住上兩天,是以王氏又將兩個男孩也殷殷叮囑一通。 除去王氏,墨哥兒也挺傷感,因為兩位哥哥提前一走,過幾天他就只能獨自上路了,不過林氏并沒有放他單獨往長房來,只在第三日的早上和一眾人一起送別。 稀薄的晨光中,明玥偎在鄧環娘的懷里,默默的看著眾人,王氏、龔嬤嬤、二夫人、三夫人.........直到車簾落下,車輪緩緩駛動,她緩緩閉上眼睛,準備睡個回籠覺。 ☆、第15章 歸來 三春悠忽即逝,轉眼正是成業七年端陽。 燕州刺史府門庭大開,府內更是熱鬧非凡,一撥撥青衣小婢們往來不絕,或端著一盆盆花草,或執著件件彩衣。 領路的婢女引著她們穿過一房跨院,又七彎八拐的繞過兩座假山,拂過一路垂柳,眼前豁然開朗,交談嬉笑之聲也燕燕入耳。 園內綠草如茵,亭臺錯落,湖邊的水榭中正坐著數位綺羅衣珠翠飾的貴婦人,首位上的刺史夫人一張容長臉,長得十分.....獨特,好在眼睛笑瞇瞇地分外可親,她指著婢女呈上來的一件五色花籠裙笑道:“讓她們自玩鬧去,平日都拘在家里,難得有這樣的熱鬧,我這也不是甚值得一觀的東西,拿去權當給姑娘們添個小彩兒?!?/br> 在座的都是燕州城里有些見識的婦人,這五色花籠裙很是難得,是用上等的輕薄絲羅制成,半隱半透,上用金銀線及各種彩線繡成花鳥形狀,罩在長裙之外,陽光底下一走,那花鳥便似活了一般,靈動異常。 左側一個眉眼清秀的婦人笑道:“夫人這若還不值得一觀,那咱們這些小物件可更不敢拿出手了?!毖粤T,自頭上拔了一支珠釵放到盤中,“我這只釵不值錢,所幸做工還算細致,給姑娘們湊個趣兒?!?/br> 她二人帶頭,眾人自然也紛紛解囊,倒也不論貴重,只是個意思,鄭家的二夫人林氏與大夫人鄧氏俱都在場,林氏怕讓人小瞧了去,狠心褪下了腕子上的一對金手釧;鄧環娘的家境單論財富來說在這些人里絕對是無人能及的,是以這些物件也都不見怪,又因她生在富賈之家,深深懂得莫要人前炫富的道理,所以只是中規中矩的放了一對不很顯眼的珍珠耳鐺。 刺史夫人笑得牙不見眼,揮手道:“不管她們啦,咱們自聽咱們的戲,聽罷也去吃酒摸牌,才算不辜負了這女兒節?!?/br> 眾人當下都笑著附和。 刺史張大人是新任,今年初到燕州,按大周規制赴任頭一年只能帶一名侍妾,正室夫人與子女享有兩次的探親機會,每次時間為兩個月。 刺史大人很興奮,他已經連續七年沒換地方了,而且最近剛納了一個極美艷的小妾,眼下可以理直氣壯地避開妻子,他打心底里覺得當今這位陛下給臣子們的福利真真是給在了刀刃上。 不過沒兩個月他樂不起來了,這位大人自南方調任,在燕州本就沒甚根基,他上任后很是慷慨激昂的對著下面官員放了話,官員們嘴里都答應的很好,回頭該咋樣還咋樣,皮笑rou不笑地cao著一口本地方言,那叫一個欺生! 刺史張也沒心情與美侍妾膩歪了,整日心頭郁堵,郁堵了幾日之后他暗暗摸清了燕州的幾大名門世族,于是想好酒好菜地宴請一下,緩和緩和尷尬關系。 不料眾士人聽后,紛紛表示他們并不覺的彼此關系尷尬,他們認為自己與刺史大人還是很和諧的,完全不需要吃飯來鞏固,那個,君子之交淡如水嘛。 張大人氣得直翻白眼,在刺史府啐了好幾口唾沫,舌頭都不好使了。而同時世家子弟們在醉仙樓自開了一桌酒席,執杯輕嗤:“吃不起飯么,稀罕他那一桌俗物?!?/br> 刺史大人憂郁了幾日,決定正門走不通只好走偏門,于是讓他的美艷小妾同后宅的夫人們套套交情,——結果連近前都進不了,她一個賤妾,根本沒資格同正室夫人們攀談。 刺史張一拍腦門,忙不迭的將自己的夫人接了來,并向上峰報備,將兩次的探親時間和在一塊了。 世族們的冷落和排擠無意間成全了刺史夫人,倒讓她頗覺可笑,不過這位夫人在姿色上雖不好多說,但論人情世故卻是細膩,她沒有貿然行動,而是細細打聽了后宅夫人們的喜好,又親自上門拜訪,給這些愛聽好話的夫人們一通恭維夸贊。世家們駁了刺史兩回面子,下馬威也給的差不多了,此時就睜只眼閉只眼,故作不知,——這才有了今日的熱鬧。 她們這里且自聽戲不說,端著“彩頭”的婢女出了水榭一眼瞧見老榆樹下擺案而坐的貴女們,案上擺了各樣瓜果和點心,圍成半圓,中間兩個少女正在斗草,她們身邊各自圍了婢女和好友,嘰嘰喳喳的助威。 “呀,怎么又斷了!”站在人群中心的一個少女喊道:“不行不行,把我那顆最粗最韌的芣苢(fuyi)拿來,快!” 她一面吆喝著小丫頭一面回頭,然后看見某個神游的面孔不由又提高了聲音:“阿玥,你過來呀!” 鄭明玥坐在桌案后面,看著一地的殘花斷草以及擼著袖子蹦跶吶喊的貴女們有點傻眼,這群孩子是把今天當六一了吧....... 看她還沒動,鄧素素索性跑過來拉她,明玥這三年里長了不少,幾乎與大她兩歲的鄧素素一般高,眉眼也長開了些,愈發顯得水盈盈。 “表姐......”,她才出聲就已經被鄧素素拉進了己方戰隊,明玥一看,除了丫鬟外,還有剛剛同樣敗在對面這位許三小姐手里的鄭明霞和傅家兩姐妹。 這當口鄧素素取來了“法寶”又與許三小姐手中的草梗相互套住,用力拉扯,兩邊的丫鬟也各不示弱,這邊跳著腳喊“小姐加油!”,那邊就扯著嗓子搗亂“加不上加不上”,明玥被圍在中間,只覺好凌亂啊。 很快,鄧素素猛地往后一樣,“呀!”地喊了聲,——法寶也斷了。 對面的許三小姐眉飛色舞,一眾丫鬟以及她身邊的兩個女孩也笑起來,一面笑一面拍手:“咱們小姐是斗草大王!” 正歡呼呢,方才的婢女端著托盤過來,微微笑地說了眾位夫人添彩頭一事,許三小姐那邊聽了,喊得更歡了。 鄭明霞氣鼓鼓一推明玥:“你上!剛在那吃飽喝足了這會子不正有勁兒?!?/br> 鄧素素看不慣鄭明霞這么指使自己表妹,就側頭瞪了她一眼,不過又一想,她也拉著明玥說:“阿玥,你剛才是不是還沒比呢?趕緊上,把她比下去?!?/br> 停了停又湊到明玥的耳邊嘁嘁:“我剛看見母親的琥珀墜子了,這些物件里想必也有姑母的,咱們得贏回來?!?/br> 明玥心說這個東西沒什么技術含量,采的花草不夠韌勁那就沒辦法,不過她剛才也掃見了鄧環娘的一副耳鐺,其他......還有不少,有彩頭果然就有動力,明玥也決定掉一把節cao了。 紅蘭一臉自信的拿過一個花布袋,里面裝著她和小丫鬟們精心采的花草,明玥心里好笑的抓了幾根,片刻,都覆滅了。 明玥又抓了一把,也有點來勁了,——不過事實很快證明,她來勁也沒用,覆滅的依舊很快。 許三小姐一臉挑釁的看著她,還道:“實際丫頭們挑這些沒什么眼光的,我的這些鬚草是我哥哥給我尋的,我還有很多,你不是也有兩個哥哥么,怎么沒讓他們幫你采幾根?” 許家最愛與鄭家攀比,不知他們祖上受過鄭家什么氣,總想壓鄭家一頭,鄭家里有個屁大的事她們都要拿來取笑一番,許三小姐上頭有兩個哥哥,一個已然成親,還有一個同鄭澤昭一般年紀,所以許家正憋足了精神等著他家二公子在今年秋闈時與鄭澤昭一絕高下。 是以明玥笑道:“這些都是女孩子的玩意兒,我才不叫哥哥們沾這些。倒是許家二哥jiejie你回去要勸他多在功課上用心,不然我回去跟哥哥說,哥哥怕得要在秋闈上讓他?!?/br> 許慧芝氣的磨牙,伸著胳膊哼道:“你還比不比?” 明玥摸著最后一把草梗,拍拍手:“這樣玩有什么意思,你們看看地上這些斷葉殘枝,好端端的都被咱們糟踐成什么樣了,辣手摧花么?” 眾人默默往地上一看:“........” “那你說要什么玩法?出什么幺蛾子我都奉陪?!痹S慧芝不服氣。 明玥眼波往桌案上一掃:“武斗不成咱們可以文斗呀jiejie今日不也帶著花么?” 許慧芝撇撇嘴,一副誰怕誰的表情,然后也不等明玥,自行先指了一盆花來:“我有獨搖草?!?/br> “我有離合花?!?/br> 許慧芝嗤鼻,指揮著丫鬟將她帶來的花都搬過來:“我有雞冠花?!?/br> “我有狗耳草?!?/br> ........... 來回拉鋸了六個回合,許慧芝看著自己比明玥多出的一盆花笑了:“我有艷芍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