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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高燒病人吹頭發是個挺麻煩的事,因為用熱風病人身體的高溫散不了,而用冷風又容易加重病情。 沈祈只能用中檔,末了關上開關,輕輕撫平他因為難受蹙起的眉心,下意識低下頭。 即將接觸到他的那一刻,沈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僵住了,垂下眼:“時倦?!?/br> 他眼睫顫了顫,沒睜眼。 沈祈撐在他旁邊,低下身道:“你現在發燒,我送你去醫院好不好?” 時倦臉上沒什么生氣,極輕地動了動唇。 “不要?!?/br> 沈祈輕輕“嗯”了一聲,小心地拍了拍他的背:“不去了,別怕?!?/br> 上回塞給對方的藥還沒用完,沈祈沒廢什么力氣就在柜子里找到剩下的藥物,將熱水壺拿到隔壁的空房間,燒起水,接著去衛浴間里接了盆涼水。 不去醫院,時倦上回生病所表現出來的身體素質又實在很難讓人放心,只能在配合藥物的同時物理降溫。 沈祈將毛巾擰干,安安靜靜地拭去他額上的汗。 他好像一直都在疼。 沈祈望著對方皺著的眉頭,指腹搭上對方的太陽xue。 他其實不太明白對方在疼什么,在他的專業認知里,高燒下病人因為體溫升高會覺得酸痛不是什么奇事,但他沒見過像眼前這個人這樣,反應會那么嚴重的。 這樣的反應,其實更像是別的什么。 指尖的力道緩緩加深。 時倦仍舊在昏睡,只是眉心緩緩蹙起。 “很難受?”沈祈兩只手都覆在對方的太陽xue上,輕聲道,“忍一忍,很快就不疼了?!?/br> 窗外的雨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反倒是天色絲毫不打算以人的意愿而轉移,漸漸暗沉下去。 察覺到對方的溫度降下去后,沈祈將最初燒的那壺水到進暖水瓶,重新接了一壺,用它沖開一袋藥劑,端著杯子回到床邊,這才低聲叫他:“時倦?!?/br> 對方沒反應。 “乖,醒醒,先喝完藥再睡?!?/br> 時倦全身都提不起力氣,只是下意識地,低低地“嗯”了一聲。 沈祈小心翼翼地將他抱起來,中途動作僵了一下,可隨后又恢復了平靜,將玻璃杯遞到對方唇邊:“乖,張嘴?!?/br> 苦澀的藥水順著喉嚨一直落入胃里,時倦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卻只看見對方扶他躺下時收回的指尖。 腦子里的記憶紛亂又零碎,揉雜得光怪陸離。 他茫然地看著,低聲呢喃道:“安非?” 那只手驀然一僵。 ……又是這樣。 每一次他在最沒有防備的時候,叫的卻永遠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明明自己都這樣了,為什么還要念著另一個人。 對方就那么重要嗎。 ** 橘貓在窗臺上趴得昏昏欲睡,一眨眼看見那人近乎倉皇的背影,直起身子,重新跳上床,疑惑地叫道:“喵?” 沒有聲音。 “阿倦?” 被它叫的人闔著眼,已經沒了意識。 ** 沈祈直到出了大樓,才反應過來自己忘了拿傘。 天已經完全黑了,周圍亮起了路燈,鵝黃的光被茫茫的雨幕一遮掩,便像是蠟燭被罩上一層磨砂玻璃,影影綽綽,像是一團不小心沾上的顏料,暈染出溫柔的色調。 大雨將他渾身淋得濕透,他卻沒有管,只是緩緩蹲下身,蒼白的指尖死死抓著胸腹的位置。 那天他在地窖里找到時倦,將對方抱出來時遭到了愛微家所雇的綁匪瘋狂反擊。 冰冷的刀刃曾在他的胸腹貫穿又抽離,醫院為他縫了足足十數針,輸了上千毫升的鮮血,方才將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術后者多忌諱。 忌涼。 因為一旦著涼很容易引發病毒性感染,免疫力便跟著下降,傷口極易惡化; 忌動。 因為大幅度的動作容易崩裂傷口,造成二次甚至多次傷害,加大失血量,嚴重影響愈合; 忌驚,忌怒,忌恐慌。 因為距離的情緒波動會導致體內血液流速加快,加重心臟負荷,甚至腹壓變化。很多人手術后醫生囑咐必須靜養而不能有過大情緒波動,就是這個原因。 沈祈蹲在地上,疼得渾身發抖。 大雨依然在下,夜晚的冷風勾著雨絲湮進他的外套,觸到皮膚,再一點點滲入四肢百骸,寒意幾乎要叫人失去知覺。 他不知道自己就這么過了多久,方才撐著地面站起身。 腳下幾乎要站立不穩,可他卻一點聲音也沒發出來,就那么緩緩的,一步一步走向了校外。 那輛車子依舊停在那里。 他靠在車門上,手指因為失血抖得厲害,被冰冷的雨水凍得沒了知覺,從胳膊到手掌都是一片麻木,虛軟得幾乎要抬不起來。 胸腹的疼蔓開始延至全身,撕裂的,綿密的,尖銳的疼痛令他呼吸困難。 他的胸口起伏著,氣息卻是輕微而無力的,斷斷續續,像是風一吹就能消散。 車門終于被他拉開。 他狠狠地咬了下唇,嘴里含著血腥味,慢慢地將推開門縫,自己摔進座椅里。 車里不比外面暖和到哪里去,就像是滿目風雪時走進的一座冰屋,頭頂腳下依然是冰雪,甚至因為安靜,反倒顯出一種濃重的孤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