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這里這么遠啊,蘿絲,你太緊張了——天啊蘿絲他轉過來了!他轉過臉…………” “……” “……天啊,他是精靈嗎?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修長的耳朵,還有挺翹的鼻子……還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比翡翠還美……” “阿莎,你見過翡翠嗎?” “和那沒有關系!就算現在拿來世界上最棒的珠寶在我眼前,也肯定沒有這個男人的眼睛好看!” “噓,阿莎,阿莎!他好像在看我們……他是不是……聽見我們了……” 兩個女人竊竊私語,憋著通紅的臉蹲在原地。 好一會兒后蘿絲鼓足了勇氣,將自己身上的粗麻披衣整理整齊,腳步輕緩地向著埃文走了過去。 是的,埃文全都聽見了。 而且正感到很有些窘迫,他只能假裝完全聽不到。 在他正打算詢問別人的時候,便看見蘿絲從那柴堆后面繞了出來,怯生生走到自己面前。 蘿絲拎著自己深灰色的長衣,極為生疏地行了一個屈膝禮,聲音發顫地說道:“日安,貴族先生,不知道您到我們這里……有什么貴干嗎?” 她有些瘦小,站在埃文面前時差了足足二十來公分。 埃文低下頭來,盡量溫和平易地說道:“你好女士,我是埃文·帕拉丁,偶然走到這里,現在似乎迷路了。請問這附近是否有供我住宿的地方?” 蘿絲只感覺頭暈目眩,心臟快跳地想道:他的眼睛!他在看我……他在看著我,啊啊啊…… 蘿絲不得不失禮地長吸了一口氣,勉強按住自己的心跳,細若蚊蠅地回道:“先生……我們這里……沒有客棧。您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可以在我家借住一晚上,我家只有我的老父親和一個弟弟,絕不會打擾到您的?!?/br> “那真是非常感謝?!卑N难鲱^看了一眼天色后,欣然說道。接著他想到了什么,從自己的耳朵上取下了一枚小小的翡翠綠耳釘——在他的一對精靈長耳上,原本有兩對耳釘,分別是鉆石和翡翠,原本象征著圣光之道的追隨者和高等精靈后裔的身份。 不過,在這個世界上,只是尋常的裝飾物而已。 埃文如今身無分文,將其中一枚翡翠耳釘交到蘿絲的手里,說道:“請允許我暫時用這枚耳釘充作借住的資費……” 蘿絲捧著這枚耳釘,心臟險些要掉出喉嚨口,滿心都想道:翡翠!這就是翡翠??!他的眼睛真的是翡翠色的! 接著就聽見埃文低聲續道:“很抱歉這枚耳釘對我有特殊的意義,今后我會來贖回它的?!?/br> 蘿絲滿臉通紅,終于回過神來,連忙說道:“不不不,貴族老爺住宿在我們這里,是我們的榮幸,我不能收它……” “請收下它吧,作為憑證,我會再來的?!卑N奈⑽⒁恍?。 “……”可憐的蘿絲吶吶說不出話來,一陣天旋地轉,從耳朵一直紅到了脖子根。 半小時后,埃文跟隨蘿絲來到她居住的屋子。 小漁村中大部分屋子是木質結構,有時會摻雜一些泥石,這些屋子會筑基很深,然后主體建筑距離地面懸空半米左右,這是為了預防海潮漲落淹進屋子中。 整個屋子大概只有兩個部分,用以用餐做事的地方和睡覺的地方,而后者僅僅用粗麻布隔開了三個小空間,里面各自有一張草席。一般漁民們做事時都習慣在屋外的空地上,因為屋內的空間確實太小。 蘿絲將埃文帶進去后,進去同她的父親說話——他們用的是這里的俚語,而只會人類通用語和精靈語的埃文只得默默坐在“客廳”里。 這屋子里彌漫著一股臭咸魚和劣質啤酒的味道,而且屋里的凳子實在太矮了……呃,埃文坐在上面時感覺像在蹲著。 他正在打量屋內的裝飾時,看見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怯生生從麻布后面鉆了出來,好奇地看著自己。 埃文莞爾地招了招手:“別怕,男孩,你是蘿絲的弟弟?” 小男孩跑到埃文面前,充滿贊嘆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點點頭說道:“嗯,我叫提姆。你好漂亮,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嗎?” “……”埃文哭笑不得,想了想只能說道,“謝謝。我叫埃文?!?/br> 提姆耶了一聲,很快開始展露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本性,在瞄了好幾眼埃文背后露出來的劍柄之后,又好奇地打量他的耳朵:“埃文,你的耳朵怎么這么長?” 埃文淡淡笑了笑,說道:“因為我是一名血精靈?!?/br> “血精靈?!我沒有聽過……”提姆繞著埃文走了一圈,“血精靈都像你一樣好看嗎?你的盔甲真酷,是不是從你的父輩那里繼承的?聽說使大劍的騎士都特別厲害,你是男爵嗎?子爵?” 小男孩滔滔不絕,埃文好笑地看著他走東走西,很快搬出了一把木劍走到自己面前:“你看!我也會耍劍!我是不是也很厲害?我要練多久才可能像你一樣酷?” 埃文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笑道:“很快,男孩兒,你會成長得很快,很強壯,你已經很酷了?!?/br> 提姆臉上都有些紅了,正在這時蘿絲從里面走了出來,捏了捏提姆的臉蛋說:“好啦提姆,不要纏著帕拉丁先生了??旄鷍iejie出去做飯?!?/br> 提姆悶悶地哦了一聲,被蘿絲拎著出了門,回過頭時對埃文晃了晃手里的木劍。 屋里暫且靜了片刻,埃文瞇了瞇眼睛,剛才蘿絲撩開麻布時他嗅到了里面的氣味。 里面有傷口腐爛的惡臭味。 埃文站起身來,站在那麻布后面,隱隱聽見里面蘿絲的父親深深的呼吸聲。那里面還有劣質的酒精味,這并不是里面的男人酗酒,而是他需要借助酒精的麻醉,以及等待傷口愈合。 在沒有醫藥和牧師的神術的情況下,窮苦的人民只能使用土辦法來解決創口——將壞rou剜去,填上干燥的泥土,然后包扎緊——這是他們除了不斷放血以外,為數不多的辦法。 然而這個辦法并不見得有效,只不過流傳甚廣而已。大多數情況下,病人會在長期的痛苦中死去,如果有酒精的麻痹,也許這個過程會稍微輕松一點。 埃文此刻隔著簾子,能嗅到里面死亡的氣息。 他輕聲地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抱歉,我并不是有意打探你的消息……但是,或許將傷口清洗干凈,會比用泥土填實要有用一些?!?/br> 埃文等了許久,里面并沒有傳出聲音。 圣騎士安靜地站了片刻,輕輕伸出右手,低聲念了一個音節。 一道明亮干凈的圣光從他的掌心安然浮現而出,繼而微微搖動,化作純粹的一片淡淡光芒,涌向簾幕的另一邊。 治愈之手! 純凈術! 埃文聽見里面傳出低聲的呻|吟聲,便立刻停止施法。 他并非純粹的神術施法者——牧師,而是一名圣騎士,純凈術能夠做到的通常也就是驅除一部分疾病。 埃文知道不能繼續施法了,普通人的身體能承受的能量非常有限,如果繼續用神術進行治療,恐怕只會掏空他的生命力。 圣騎士默默推開門,走了出去。 海邊的夜空,無邊無際,水天之間根本沒有分界線,只有遙遠又幽深的黑色,在海潮聲當中沉浮。 埃文取出背上的鳳凰雙刃—— 它是一柄大劍,劍柄處繁復的花紋和優雅的劍格顯示出它精靈鑄造的身份,而劍刃則如同兩柄細劍并排而放,又像是一把闊劍中鏤空出一道狹長的空隙,因此被稱為鳳凰雙刃。 埃文輕輕拂過它的劍刃,感覺到熟悉的一聲輕顫。 “老伙計……只有你還在我身邊了?!笔ヲT士喃喃說道,“我沉睡了太久……太久……該去哪里尋找我的戰友們?” 鳳凰雙刃安靜地躺在他掌中,劍刃在月色下折射的弧光凌厲絕倫。 埃文輕輕笑了一聲,取出一塊上了油的皮革,如同沉睡之前無數次地,靜靜擦拭過鳳凰雙刃的劍刃。 在這寂靜長夜。 從這熟悉的輕微摩擦聲中,圣騎士能夠聽見篝火旁戰友們的笑語,并肩作戰時的英勇怒吼與法術的轟鳴,還有曾經刀槍箭雨無數次戰斗中,劍刃出鞘的寒光。 ☆、第4章 蘿絲家中儲備所剩無幾,咬咬牙遣著弟弟提姆去鄰居家中借了一點土豆,然后便用土豆、咸魚干、野菜煮了一鍋湯。 在這個時代的平民當中,最高規格的晚餐大抵就是這樣,蘿絲甚至向里面撒了一點珍貴的香料,那是她用三條魚換來的兩片葉子——從葉片中擠出來的幾滴汁液原本是夠他們吃上半個月的調料。 窮人們是沒有選擇菜式的自由的,用以煮湯的鐵鍋是他們家中的貴重財產,因此所有東西都只能丟進去一鍋燉煮了吃。 蘿絲將盛出來的第一碗湯急著放到了埃文面前,羞澀地說道:“對不起,帕拉丁先生,這兩天天氣不好,我們實在沒有鮮魚了……” “不,感謝你們的盛情款待?!卑N奈⑽⑿α诵?,端起湯喝了一口。 小提姆歡喜地叫著蘿絲,他知道接下來的一碗一定是屬于自己的。 蘿絲轉過身來,埃文尋了個地方坐下,又嗅了嗅自己手里的這碗湯—— 它帶著粗糙處理的咸魚特有的腥臭味,里面的土豆還帶著皮——窮人們根本舍不得刮掉,而且似乎他們的鐵鍋有點生銹了…… 埃文眼皮隱隱一跳,趁著蘿絲回去盛湯時,捏著鼻子一口氣將湯水喝得差不多,又叉起里面的土豆,艱難地啃了一口。 里面是生的。 等埃文將一碗湯喝完時,只覺得腹中不太舒服……嗯,應該是心理因素,他不想因此傷了蘿絲小姑娘的心。 他溫和地婉拒了蘿絲再盛一碗的建議后,便禮貌地表示自己準備去睡了。 大約晚上八點,因為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漁民們早已開始準備休息了。 埃文并沒有睡著,草席太短空間又太小,他只能將兩條長腿不太文明地擱起來。 天色太黑,蘿絲家中也沒有珍貴的燈油儲備,埃文只能無所事事地躺著,回憶起一些過去的事。 正當他不斷猜測現在的年代時,他聽到外面傳來低聲說話的聲音。 那是蘿絲和他的父親在遠處爭論著什么。 “蘿絲,聽話,穿上它,然后去找里面的貴族老爺……” “不,爸爸,我不想這么做了……帕拉丁閣下和那些貴族老爺不一樣的,就算我晚上不去陪他睡覺,他不會怪罪我們的?!?/br> “傻姑娘,就是因為不一樣,所以才要你去陪他。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嗎?他是一名圣騎士!我甚至親身體會到了他的神術,是他把我從死亡里拉了回來……這是一名慈悲又正義的圣騎士,你如果能夠獲得他的青睞,就跟著他走吧。哪怕是做他的隨從,做他的侍女,伺候這樣一位善良的圣騎士,哪樣不比在這個小村里守著我這個廢人強?” “爸爸……你不要這么說。我不會走的!帕拉丁閣下那么高貴,怎么可能看上我呢?我……我一點也不想離開這里啊……” “蘿絲,快聽話。如果可以的話,爸爸也會跟你離開的,我們不能繼續守著村子了,奧爾特男爵遲早會毀了這里的生活……” “可是爸爸,如果帕拉丁閣下是圣騎士,我這樣去找他,他會非常為難的……” 埃文深吸了一口氣,略蹙了蹙眉,站起身來。 他輕輕掀開簾幕的一角,看見小提姆正趁著家中大人不在,偷偷倒水進大鐵鍋里,洗刷出最后一點土豆咸魚湯的鮮味后,貪婪地喝了起來。 埃文搖了搖頭,走到簾幕內的另一邊,打開唯一的窗戶,繼而輕巧地跳了出去。 當他合上窗戶前,略一猶豫,便將另一枚翡翠耳釘取了下來,放在蘿絲家中唯一的油燈下面。 夜色朦朦朧朧,埃文走出小漁村,只看到一條人為踩出來的小徑,模模糊糊地延伸向西北邊。 原本埃文并不打算在夜色中趕路,只因他對這里的地形一無所知,但此刻他已經不能繼續留在那里,只能默默地選擇離開。 當他走出去一段路程時,再次回頭看去,只看到那些如出一轍的漁屋隱隱綽綽地立著。 而遠處的海洋之前,那塊大石上面,竟還坐著那個高大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