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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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躺在床上,隔著昏黃熏然的光靜靜看一尊美人玉像,一時間仿佛到了云山霧罩的仙山,遇上了千萬年容顏不老的神仙妃子。 喝得不算少,單單看一眼也能發癡。 “過來——”他傻笑著朝她招手,見她不動,緊接著變臉發怒,“傻登登站墻角做什么?爺還能吃了你?讓你過來你只管來就是?!闭f了老半天,還是不動,他怒意沖天,“爺有話跟你說!你若不怕傳出去,大可以隔著大半間屋子對著吼?!闭鴼?,未留意從身后飄來個冷冷清清聲音,問他,“你要說什么?” 他猛地回頭,撞見身邊坐著個衣衫柔美,身段纖弱的云意,那前頭那個是什么?定睛一看才知道,原來方才都吼給墻角大花瓶去聽。 陸晉有幾分尷尬,又有些不知所措,腦子里還是一團漿糊,信手就開始耍無賴。摟住了人往床上一滾,一身的酒氣都傳給她,沒丁點兒講究。 “大半日不見,想爺了沒有?都是怎么想的,說來聽聽?!碧斓紫乱簿褪O滤?,隨口問一句,也能沒臉沒皮到這個程度。 云意被他強行塞在懷里,動彈不得,爾后徹徹底底放棄,任他胡鬧揩油。 她不搭理他,他倒也沒所謂,慢慢揉著她的耳垂說:“今日見著子通了?” 云意道:“見到他如何?不見又如何?” 陸晉嘖上一聲,居然嫌她粗魯,“好好說話,那么大火氣做什么?” 她閉上眼,只想睡過去了事。 “都說什么了?談的又是什么書畫對弈,什么風花雪月?”怎奈他不甘心,雖說底下人都一五一十地到他耳邊報備過,但無論如何,他要聽她親口說出來才舒坦。 對于這個問題,云意答得格外謹慎。許多時候,男人的自尊心就是如此,似嬌花一般脆弱?!坝植蝗タ夹悴?,鎮日里講這些做什么?曲鶴鳴在我這總共也就說了三句話,沒頭沒腦的,我哪記得住。倒是鶯時,二爺好生厲害,龔州城外就打起了主意,一步步的,不成功不罷手?!?/br> 陸晉莫名得意,還需將這份得意藏得嚴實,便只能再將她抱緊些,讓她側臉緊貼他胸膛。無意間瞥見她發髻上的白玉簪,順手拔了攏在袖中,低聲道:“就要安寢了,還帶這個做什么?!?/br> 云意道:“怎么?二爺怕了?” “爺不怕,爺只怕你一不小心傷了自己?!?/br> “二爺思慮慎密,云意佩服?!?/br> 陸晉捏一捏她耳垂,玩笑說:“爺就不喜歡你這點,話里話外的挖苦人,咱們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好好說話?何其難。就是數十年的夫妻,相敬相親的母子,或許也難做到。何況是一對心懷暗鬼的紅塵男女,怕是今生今世都沒這個機緣。 酒后話多,沒隔多久他又問,“腿還疼么?” 云意有點兒不耐煩,反問道:“你說呢?” “噢,那看來還是疼?!彼舸舻?,沒了平日里人前的厲害模樣,彎著腿同她擠在一張小床上,戾氣盡褪。沒多久開始自鳴得意,“你都跟爺一張穿上睡過了,往后還能嫁誰?注定是爺的人,沒跑兒?!?/br> 云意懶得跟他東拉西扯的聊廢話,指著他臉上的新傷問:“這是哪位姑娘留下的?好生別致?!?/br> 陸晉摸了摸傷處,沒說話。云意便猜中了謎底??此粡埢ɑňG綠的臉,忍不住笑,“你這一生或是種滿桃花劫,誤了多少女兒家,人人都找你拼命?!?/br> 陸晉不以為然,“誰管她們!要上吊爺給她系繩子!” 云意苦口婆心,“你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爬得越高,越要學會演戲,關起門來怎么舒服怎么過,但到了人前,總是要裝裝樣子的?!?/br> “哼,可就是有人給臉不要臉,連裝樣子都不肯‘紆尊降貴’?!闭勂疬@些,他帶著一股狠勁,比之陸寅,更恨之入骨,恨不能殺之而后快。 云意只好就此打住,再問其他,“你預備幾時出兵,拿下京城?” 他挑眉,示意她繼續說。 “遼東雖說不弱,但無主之兵,難成大器。南京隔得遠,江北礙著南京的面子,新君登記之前不敢輕舉妄動。你想要獨霸京師,也唯有眼下這個時機。但還需想清楚,殺回京師,是福是禍尚未可知?!?/br> 陸晉朗聲大笑,“別的都不必說,就算是為了能跟你洞房,爺也要出兵東征!” ☆、第46章 暗涌 四十六章暗涌 沖冠一怒為紅顏?這話換個人來聽,恐怕當即就要淚雨凝噎以身相許。無奈她是顧云意,聽母親說,情到濃時父皇連皇后之位都曾許過,到頭來還不是樣樣落空。 男人天生健忘,大話連篇。 但她都藏在心里,從不在言語中戳破,有些話攤開來,除了傷人,并無他用?!熬┏抢?,想來李得勝也已經搜刮得干干凈凈,泥腿子進了花花世界,光顧著醉生夢死奢靡享樂,哪還有什么力戰之心。但他手底下不缺悍將,二爺若真要出戰,絕不可掉以輕心?!?/br> 談到正事,陸晉亦收了玩笑之意,肅然道:“你看彭偲如何?” 云意不屑道:“貳臣罷了,三姓家奴,有何可取之處?” 陸晉忍不住笑,“看來你對此成見頗深?!?/br> “那是自然,我又不是當世英主,必要有容人之量?!彼@話可謀深意,令他想起曲鶴鳴,她愈看不上,他愈發覺得妥帖。 “此人擅守,胡三通倒是個猛人,若東征,他為先鋒再好不過?!?/br> 云意思慮道:“想來來陸占濤已有此意,今夜找你秉燭夜談,評點天下局勢?” 陸晉迷迷糊糊的,有了困倦之意。強打精神說道:“各處都是心懷鬼胎,就連你外公也不見得忠心耿耿,榮王也好肅王也罷,更不要說南京那群書呆子從窮鄉僻野挖出來的什么狗屁福王,沒一個頂用。天下既亂,拼的都是兵馬,即便你立出一百個一千個新君,又有何用?” 她聽后澀然,追名逐利權力傾軋的事情她再熟悉不過。殘酷冰冷的現實擺在眼前,卻總是撇開眼給自己造一個虛幻的夢。 希望,有時就是如此容易破碎的琉璃鏡。 陸晉打個呵欠,繼續說:“該送到父王身邊的人已經找好,許了他好處,又拿住他妻小,再贈他金銀美妾,上上下下都是爺的人,總不至于還能讓他翻出花來?!?/br> 云意感嘆,“你辦事倒是簡單?!?/br> “最簡單的法子往往最有效,人人都有弱點,只看你抓不住得住?!?/br> “那二爺的弱點又是什么?” “爺?爺不是凡人,哪來這些東西?!辈皇欠踩?,是實打實的狂人妄人。 一只鳥雀落在樹梢,引來樹葉沙沙響。 他曲著腿,囫圇入睡。環住她的手臂漸漸松了,云意坐起身來,靜靜看著,眼前壯碩卻又柔軟的男人,心底彌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或許只能默然。 他拿下她的簪子是對的,她這樣的人,但凡給半分機會,都能掀起來驚濤駭浪,不可收拾。 “唉——”夜夢中,她離開他,余下悄然一聲嘆。 鄭仙芝與陸晉鬧過一場,雖說占了上風,但到底心意難平。夜深了,仍舊鎖在房里哭。嬤嬤勸了多少回也不起作用,女人跟男人斗的哪門子氣,管你在不在理,吃虧的終究是女人。 鄭仙芝無論如何想不明白,當年烏蘭城內人人夸贊的鄭家大小姐,一等一的才情,一等一的樣貌,就因著宗靈觀里臭道士信口開河的一句話,就被祖父送到忠義王府,嫁給了陸晉這么個大字不識的混血雜種。 若放在未出閣前,他連給她提鞋都不配。 就這么個粗俗不堪的蒙古蠻子,竟還敢處處折辱于她,這叫她如何忍得了?三句話不和又是大打出手,鬧得整個院子都沸起來。只不過這一回王爺王妃不再為她說話,這蠻子身負戰功,自然要給他幾分薄面。 可憐她身似浮萍,命如草芥,早知如此,斷斷不能茍活至今。 母親還要勸她放下身段,求他回頭,若能有個孩兒傍身,便能江山永固。 真真可笑,從來只有陸晉來求她,怎有她低頭那一日。 好在尚存有情郎,舍得三更天翻山涉水來相見。 自窗戶跳進來,那人急急問:“這又是怎么了?不是才跟你說過,切勿與他硬碰,且讓他得意一段時日,等他放松戒備,你我再另謀他策的嗎?” 原本弱下去的眼淚,讓他這一句話通通勾出來,嘩啦啦流個痛快。一拍桌,背過身去,賭氣道:“你忍得,我可忍不得,你看他那副志得意滿的惡心樣子。你眼里,他是戰勝歸來自當得意,依我看,他是在外頭又有了人了!說不定孩子都落地,故意到我跟前顯擺來?!?/br> “心肝兒,你這又是從何說起?他連多年的老相好都獻出來,活生生是個烏龜王八蛋,你還在乎這些做什么?” 她抹著淚,恨他不懂女人心,“你們男人懂什么!我眼里瞧見的,還能有假?一個一文不值的莽漢,竟還在我跟前耀武揚威。他若真在外頭另置一室,有多少下賤女人都不管,我只管他會不會自外頭抱來個野種叫我認下來當親生子!” 素來只需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她能與旁人偷情幽會,卻容不得陸晉另覓佳人,你說毫無感情,恐怕連她自己都不信。 那人自身后來,握住她雙肩,安慰道:“管他做什么,咱們倆快活就成?!?/br> 她抽噎著,別扭道:“快活快活,你就只顧著這一時的快活!萬一我肚里有了,該如何是好?” “爺早說了,有了就生下來,讓他陸晉給爺養孩子!” “那要如何行事!我與他…………自是從沒有過,他如何肯認?!?/br> “總有法子逼他,讓他不得不認!” “你這是要我去自薦枕席不成?你這黑心肝兒的混賬東西!你…………”那人也懶得再哄,用了最簡單粗暴的辦法,讓鄭仙芝有口不能言。 屋子里一時漲滿了悉悉索索嗚咽聲,流出了一地低*賤的情與欲。 小半個時辰折騰過去,他抽身離開,抓起地上揉皺的紅肚兜,擦了擦身下那塊腥臭的rou,腦后有靈光閃過,再問她,“你說陸晉外頭有人,這話有幾成把握?” 鄭仙芝面色潮紅,滿足地半躺在小圓桌上,睨他一眼,懶懶道:“一成都沒有,全是胡亂猜測?!币娝櫭疾豢?,便再補上后半句,“但女人疑心男人偷腥,自古以來便沒有一回不準的?!?/br> 那人在她裸*露的身體上揉上一把,心滿意足地翻窗去了。 留給她的,依舊是無盡的空虛的夜。 今日一早,鬼使神差一般,她換了衣裳帶了兜帽,也站在云雀樓上,與等候的百姓一同,遠遠看著他,一身鎧甲,橫刀立馬,潮水一般的慶賀聲鋪天蓋地席卷而來,卻遮不住他的英武氣概,似戰神,不似凡人。 她不由得,恨他,越發地恨。 同是忠義王府,陸寅待程了了如珠如寶,卻也沒能給她個名分,連姨娘都不是,下面人見了她都叫程姑娘,聽得人一頭霧水。好在她并不在意,也從不在陸寅跟前討要這些。如此,愈發惹人憐愛。陸寅若留在府中,大多時候都歇在她屋子里,鸞鳳顛倒,紅浪翻飛,自無需細言。 這一日出奇,陸寅在書房留到深夜,卻未喚她上前紅袖添香伴讀書。 程了了獨自在鏡前枯坐,丫鬟也坐在門口打盹兒。夜里靜悄悄仿佛沒人煙,忽而聽她吩咐,叫廚房燉上一盅燕窩,要快,要急,好不好都在次。 小丫鬟悶頭悶腦的去了,短短一炷香時間,程了了端著guntang的燕窩裊裊娜娜走到書房外。陸寅身邊兩個親近仆從正一左一右守在門外,見她來,臉上雖帶著笑,但話語間不肯相讓,“世子爺正忙著,要不……姑娘回屋里等一等,等世子爺忙完了,自然要去的?!睓M豎沒一句要緊的話,什么都不說滿,真是個人精。 她福一福身,淺笑道:“您說的在理,不過妾既來了,還勞您將這盅燕窩送予世子爺。世子爺今日肝火稍重,合該吃一盅,調理調理身子?!?/br> 她與人門外周旋,掐準了時辰,里頭有再多的話,聽見她與仆從的爭執之聲,到此時也該散席。 果不其然,她迎面撞上個灰撲撲人影,再平常不過的一張臉,扔進人堆里,轉眼就再也找不出來。 但陸晉送她進來,自然將萬事都卜算周全,她該認得的人,并不比陸晉陸寅少。 那人行色匆匆,頭也不抬便消失在月牙門后。 她端起燕窩走進書房,這一回再沒有敢攔。陸寅站在書桌后頭,捏著檀木香珠,嘴角藏一抹刁詭的笑。 她發覺,自某一個角度看去,他與陸晉確有幾分相似。 說到底,都是野心勃勃乖張狠戾。 九月初,秋風漸冷。鄰居家的桂花樹,隔著園子還能飄來丹桂香。云意難得穿上一件秋香色半臂,仍舊是半舊的六幅裙,頭上只一根吉祥如意簪。陸晉疊起信,忍不住皺眉,“怎么還是這樣素?” 這話像是老夫老妻,帶點嫌棄,帶點關心。 云意笑笑說:“嫌我?那我出去了?!?/br> 他連忙拉住她,抿著唇,不說話。 她便問,“怎么了?信上來了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