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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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凱旋 四十四章凱旋 世界就是如此不公,許多人的生死去留根本無人關心,比如童珊,又比如說徐功平。想來徐功平也曾在無數個不眠之夜里,感激自己的“庸庸碌碌、毫不起眼”,就像棧道上的揚塵,河灘上的沙粒。提起來,甚至沒人記得徐功平長成什么模樣,只曉得那人在血統不正,跟著巴音在齊顏衛里做事。 僅此而已。 再回到車馬喧囂的古道。 班師回城應當比來時更快,怎奈陸晉有意拖慢速度,有心擺出姿態慢慢悠悠“戰勝凱旋”。云意嘲笑他:“用不用綁一身紗布,杵個拐杖,讓人架起來送到城門口,才顯得你‘盡心盡力,浴血而歸’?!?/br> 陸晉懶洋洋坐在云意對面,長腿一伸,靴子架到云意身邊,還嫌不夠邋遢。 摸了摸下頜處一道新鮮粉嫩的疤,感嘆道:“妙哉妙哉,末將還須謝過公主,盡心盡力‘錦上添花’,助某‘一臂之力’?!?/br> 離城門還剩二三里路,陸晉臨走壓著她亂啃一通,提前下了馬車跨上其格其馬背,其格其聞到陸晉身上的味道,很是輕蔑地打了個響鼻,哼——那個長辮子女人可越來越不合口味了。 云意也靠著車壁暗自咬牙,遲早要把這匹好吃貪色的蒙古馬做成油煎、清燉、紅燒三吃。 這一人一馬積怨已深難再調和,陸晉是有眼難辨,蒙在鼓里,一夾馬腹,利箭一般沖到隊首。 而云意這廂留下一小隊人,自岔道口與其分開,自小西門搖搖晃晃進入烏蘭城。遠遠似乎還能聽見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足以想象將軍百戰回城,是何等熱鬧場面。 在人前,他又是高頭大馬,凜凜威風,仿佛一個眼神已可堪制敵。 她一生最得意之處是能用雙眼丈量旁人,但這一回,她看的清清楚楚,結論也躍然眼前,然則無論如何,她都不愿承認。 她也落盡俗套死結,開始玩自欺欺人的把戲。 云意咬牙,轉過臉,寧愿去面壁,也不愿多看他一眼,“我只恨自己不是‘見血封喉,殺之后快’?!?/br> “你要練刀,盡管來就是,包你半個月出師,所向無敵?!?/br> 云意陰著臉,一個字不肯多言。只覺得這人聒噪極了,光是不說話杵在跟前兒都煩人。 而他不知道中了哪門子的邪,想盡了辦法非逼她發火。眼下就跟街頭巷尾的無賴小兒一個樣,撿起來一張紙,一條條撕碎了揉成團,一個接一個的往她頭上扔。 這人弓馬嫻熟,耍起無賴來也是個中好手。紙團子個個命中,還有零星幾個砸中她側臉,逼得人忍無可忍。 “你放肆!”云意回過頭,一雙杏眼狠狠瞪他,恨不能活撕了眼前這個混賬王八蛋。 他居然點頭附和,“嗯嗯,末將放肆,末將大膽,末將該死?!?/br> “你——” “怪只怪你自己——”咚,又一個紙團命中。 “你混蛋!” “誰讓你不搭理爺?爺跟你說話,你那雙眼睛往哪兒瞧?”他親力親為,真捏住她下頜把她的臉強行扭過來,正對自己,“你得看著爺。行了,這樣正好,開始吧,有什么想跟爺說的?爺都聽著?!?/br> “我——”想說的話沒能出口,他已然拿起“武器”作勢強攻,她便只好偃旗息鼓就此作罷,心不甘情不愿地與他閑話家常,“又到烏蘭城外,你就不怕再有天降悍匪?” 陸晉不屑道:“人頭都送到手里,當即嚇得尿褲子,窩在家中半個多月不敢出門,再來?量他也沒這個膽?!?/br> 他如此說,云意反倒來了興致,難不成他早就知道自己綠云蓋頂,卻仍舊忍辱負重甘心低頭,甚至就是他拱手相讓玉成其美? “你知道上一回殺來的匪徒受誰指使?” 陸晉見她眼珠子晶晶亮,也學她那副好奇模樣,手撐著下頜,壞笑道:“你說呢?” 云意垮下臉來,“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蟲,我哪知道?!?/br> “末將以為公主上天入地無所不知無人不曉,什么文徽明的字,仇英的畫,左一派右一派,中間還有和事老找不著隊伍,按說把這群什么什么派的人都抓出來,一人發一柄長槍,打死了了事,也不用往后幾十上百年海各自罵罵咧咧沒完沒了——”他這話實在酸得掉牙,偏又亂七八糟渾說一通,讓當世文豪通通cao家伙干架?這樣損的招數,也虧他想得出來。 云意讓他幾句話帶進去,一時沒能繃住,撲哧一下笑出來,“胡說八道,那都是隔著輩兒的人了,打什么打?面都見不著?!?/br> 陸晉雙手抱胸,好整以暇,“那你中意哪一個?看不上文徽明,又瞧不上那什么仇英,你這么個堂堂讀書人,總得有個掛著畫像磕頭上香的對象吧?!?/br> “什么磕頭敬香,什么讀書人?都哪來的混賬話?!痹埔饴牭妙^疼,只覺得他與她之間隔著一重高山,請了愚公來,三生三世也未必挪得干凈,“我心里從來只佩服我自己,書畫雙絕,天下第一?!?/br> 她信口胡謅,沒成想他卻當了真,撫掌大笑道:“正巧,爺也覺著自己行軍打仗從無敵手。爺與云意果真知己?!?/br> 要不是還得顧忌著女兒家的體面,她真想學學螢時,當下就給他個白眼。 男人無恥起來,果然是無邊無界的。 她忽然間覺著,陸晉看起來,比原先蠢了不少。 離城門還剩二三里路,陸晉臨走壓著她亂啃一通,提前下了馬車跨上其格其馬背,其格其聞到陸晉身上的味道,很是輕蔑地打了個響鼻,哼——那個長辮子女人可越來越不合口味了。 云意也靠著車壁暗自咬牙,遲早要把這匹好吃貪色的蒙古馬做成油煎、清燉、紅燒三吃。 這一人一馬積怨已深難再調和,陸晉是有眼難辨,蒙在鼓里,一夾馬腹,利箭一般沖到隊首。 而云意這廂留下一小隊人,自岔道口與其分開,自小西門搖搖晃晃進入烏蘭城。遠遠似乎還能聽見山呼海嘯一般的歡呼聲,即便山長水遠,也足以想象,將軍百戰回城,是何等熱鬧場面。 在人前,他又是高頭大馬,凜凜威風,仿佛一個眼神已堪破敵軍。 她安身立命之術,不在權謀也不在聰穎,在于一雙眼看得破世間百態,誰人如何稟性,如何前景,她只需一面就能猜中七八分。對于陸晉,她亦早已經明澈于心,只不過連她自己也入了迷障,玩起了自欺欺人的把戲。 但現實從來不是你遮住眼,就能如你所愿。 天黑時再次回到囚了她多時的宅院,后院秋千下,海棠花已落,風吹月桂像,誰算得準時光飛逝,轉眼就是初秋。 不回正房,她仍舊住在那間簡單窄小的廂房里。屋內陳設一應不便,唯獨多出一個跪地長泣的鶯時。云意自坐上往下看,只看得見小半張帶著淚珠的臉,泛著微微的紅,低低得抽泣。 她有些厭煩了,這一場場無聊又無趣的戲,要做到何時為止? “別哭了——” 這就是讓鶯時適時收聲,通知她,座上的人已新生逆反。 鶯時扯著袖子擦臉,哭哭啼啼求饒,“殿下明鑒,奴婢當真是逼不得已,況二爺說過,絕不傷害殿下一分一毫,奴婢這才…………奴婢苦啊…………殿下,奴婢當真沒了法子…………” 云意根本懶得聽她爭辯,徑直問:“陸晉許了你什么好處?還是拿住你把柄了?” 鶯時呆立,下唇顫抖,掙扎許久才說:“奴婢……奴婢根本就沒進忠義王府…………” “什么?” “進城當日二爺就將奴婢留下,說是念在奴婢忠心事主的份兒上,讓奴婢自己挑,是撿了二爺麾下百戶趙永進嫁了,還是領上四十兩銀子自尋出路,奴婢……奴婢想著殿下都沒了,奴婢孤身一人還能去哪兒?倒不如嫁了男人還有個依靠,誰曉得…………奴婢被曲大人接進來時,已經有了身孕,現下都快四個月了。趙永進雖是個粗人,但對奴婢…………奴婢一時豬油蒙了心,害了殿下,是奴婢該死,奴婢該死!”不知是委屈自己,還是委屈這世道,眼淚又涌出來,她咚咚咚地磕頭,求一個無法自保的人饒她一命,說來亦是諷刺。 “你起來罷,有了孩子,更要仔細身子……”云意嘆一聲,反思起來,她輸給陸晉并非意外,恐怕早在龔州他便已然鋪陳后路,當時她在做什么?傷懷國破,感嘆身世?難怪要受這一箭?!澳慵纫鸭奕?,便不必再來伺候,好好在家相夫教子才是應當?,F如今我落魄至此,身無長物,也只能憑空說一句,愿你與趙永進相攜一生,白頭到老?!?/br> “殿下!” “事已至此,你我主仆緣分已盡,去吧,多說無益?!彼裆?,像個沒甚感情之人。 鶯時雖有萬般不愿,卻也只能如此,低下頭,默默去了。 似乎總算松下一口氣,但門邊還有個觀望多時的,陰著臉不肯邁步又不肯抽身。 是曲鶴鳴,又瘦了,傳個石青色道袍,真成了個仙風道骨的方外術士。 ☆、第45章 閑話 四十五章閑話 “你騙我——” 曲鶴鳴的怨憤出人意料的直接,反倒讓準備了一肚子話預備與他迂回周旋的云意吃驚不小。她皺著眉思量如何應對,右手下意識地去摸左手手腕上的碧璽釧子,這是她緊張或焦灼時的慣常動作。 見她靜坐不答,曲鶴鳴更是氣憤,他日夜煎熬,等上如此漫長時日,終于等來她——一個囚徒,一個罪魁的歸來,他有多少恨,多少難耐,難以細說。任何一種結果他都能接受,唯獨承受不起沉默無言。是輕蔑?還是根本懶得應對? 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讓她耍的團團轉,還在滿腦遐思,心甘情愿自欺欺人。 “你為何要騙我——”簡直成了怨婦,她不答,他就能問到天荒地老日月無光。 這一刻,云意的手已然離開碧璽珠,重新交疊在膝頭,端一個親切和藹的笑,開口道:“曲大人,我幾時騙過你?我怎么不記得?” “你——”要說她騙他文徽明不是書畫泰斗,還是仇英并非天縱英才?她騙了他什么?竟說不出一件具體的事,難不成真讓他扯著嗓子大吼,你騙我,你騙了我的感情! 然而她幾時說過對他有意?半個字都沒有,全是舉手投足眉眼淺笑中的暗示,星點證據都不留。 她才是各種高手,肯與他周旋,竟能算是他半世修來的福氣。 “我什么?”她一派從容,酒窩里藏著一朵芙蓉花,嬌過三月初春風吹花雨落。 他要問什么?難不成扯著嗓子大聲吼,顧云意,你對我到底有沒有過一絲絲的喜歡?哪怕是綠豆大的一小點兒呢?但凡她點頭,他必然要拋卻前塵,再一次落進陷進里,仍舊甘之如飴。 真是瘋了,發了瘋了,病入膏肓,無藥可醫。 他捏緊了拳頭,帶著一身孤勇,站在狹窄的小屋中,成了一尊直立的塑像,將他的情感永遠定格在最最濃烈那一刻。 他恨她嗎?還是癡戀不改?連他自己也鬧不清楚。 最終等來云意作結,“你我本就萍水相逢,更談不上赤誠相待。你奉二爺的令,要用肅王與鶯時逼我就范,而我為求自保,順勢而為,才有了今日。唉……往常種種全因各有所求,既拋不開前塵舊事,倒不如做陌生人,往后相處兩兩輕松?!?/br> 緩上一口氣,再補充道:“當然,你若放不開,堅持要殺我報仇,我還是不能應的。想來,我的生死你主子自有考量,你若莽撞行事,他恐怕不能輕易放過?!?/br> 她的話說完,曲鶴鳴仍呆立在原處,癡癡傻傻一言不發,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剡^神來滿心羞憤,等了片刻又成死灰,捏緊了拳頭同她說:“好,你說的對,合該就做陌生人?!?/br> 云意欣然微笑,“好歹你不曾落井下石,亦稱得上英雄?!?/br> “我不是——” 她側耳去聽。 聽見曲鶴鳴提高了音調,憤然道:“我不是英雄,我是天底下頭一號的大狗熊!”說完也不看她,更不等她反應,一甩袖子跌跌撞撞沖到院外。一路橫沖直撞眼看就要摔跤,好在讓小童扶住了,像個大病未愈的耄耋老人,失魂落魄地逃出傷心地。 云意有時也認為自己太過殘忍,軟刀子使起來,比真刀槍更讓人疼。但這一切正是她自小學來的本領,一遍一遍反反復復地用,幾乎已成本能。 月上中天,陸晉深夜才回。 放著正房里的高床軟枕不用,非得鉆到她這一件小屋里來,頂著鬢角旁滿布的紅痕,靴子不脫,衣裳也不換,帶著滿身臭烘烘酒氣,將自己重重摔在繡床上,黑熊似的恁大個人,一下子占滿她一整張床。 偏他討厭,喝醉了還愛瞎嚷嚷,一只手捂著臉,皺著眉頭大喊,“頭疼……爺頭疼!有人沒有!都死光了不成!上茶,上水,伺候爺松松腦袋!” 湯圓與紅杏俱在門口張望,探頭探腦不敢上前,直到云意微微頷首,才端了水盆布巾等物快步上前。 云意早換過一身雨過天青色的家常衣裳,緞子似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再簡單不過的發髻,只留著一只白玉簪子,素凈得如同將將折下的蓮。 她坐在燈下,拿著金鑷子自顧自翻書,沒有絲毫要起身的意思。 漸漸的,陸晉也懶得嚎了。他打小兒就把馬奶酒當茶喝,慶功宴上那些個寡淡無味的酒水哪能灌得醉他。至多是塞塞牙縫,挑起些許醉意罷了。 酒要喝最烈的,女人也要挑最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