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穆淮在笑話她。 姜寧靈很是怕苦,從前在府中若是生了病需得吃藥,定要先將愛吃的蜜餞一樣樣全都備齊才行。父母與兄長都知曉她最怕喝藥,而姜煦禾同她年歲最相近,二人最是要好,只要府中為她請了大夫,姜煦禾便立刻拎著蜜餞與點心過來她院子里,看著她乖乖將藥喝完才走。 從前她尚不覺得這有什么,可今兒見著穆淮似笑非笑的神色,便覺得自個兒似乎太過嬌氣了些,頓時覺得口中的蜜棗也不甜了。 “陛下可是在笑話臣妾?” 姜寧靈口中含著蜜棗,說起話來帶著些鼻音,一分委屈便被放大到了十分。 穆淮更覺好笑,抬手在她雪腮上按了按,那下邊兒鼓鼓的,含著一顆蜜棗:“朕還從未見過喝個藥都要這般陣仗的?!?/br> 姜寧靈口中的蜜棗被他按得動了動,她細嚼慢咽將那蜜棗吞下去,垂眸瞧了瞧那一小碟棗子,忽地想起了姜煦禾,也笑了起來:“陛下這樣便覺得陣仗大,那是沒見過臣妾從前在府中時是怎樣喝藥的呢?!?/br> 穆淮挑了挑眉:“哦?不若說給朕聽聽?” 姜寧靈原覺得說一說也無妨,但稍稍動了動身子,便覺下月復一陣一陣墜著疼,頓時什么精神頭都沒了,只想著好生躺在榻上,便對穆淮道:“臣妾正難受著,改天再說給陛下聽吧?!?/br> 原是再正常不過一句話,但姜寧靈說話聲輕輕的,顯得有氣無力的,無端讓穆淮心中生出幾分疼惜,便伸手擁她入懷,又往后一靠,讓姜寧靈趴在他月匈膛之上,抬手撫上她墨黑的發,從肩胛處一直順到尾稍,嘆道:“生了一場病,就這般委委屈屈的?!?/br> 姜寧靈心中一緊,覺得穆淮這是在責怪她。若放在平時,她也許繞兩句旁的話就將此事揭過,可今日里不知知否是來了小日子的原故,心中敏.感得很,越想說些什么略過去,心中反倒越發難受,姜寧靈忍了忍,到最后竟是沒忍住,落了兩滴淚下來。 穆淮尚未發覺,同姜寧靈說起來以前的事:“前幾年朕還是皇子時,去西北平亂,路上不慎被賊人暗算,身中流矢,草草處理了傷口便繼續往目的地行去,誰知傷口感染,朕發了高熱不說,傷口也潰爛得不成樣子,又是用藥又是刮骨,前后折騰了好幾日,才被大夫救回來?!?/br> “那時被大夫用刀生生剔除腐rou也尚不覺得有多難忍,藥一碗接一碗的往下灌,倒也不覺得有多澀。今日見你用藥,才知喝藥是這般痛苦的一件事?!?/br> 穆淮想著她方才皺著一張小臉去尋蜜棗的模樣,又輕笑了兩聲,覺得可愛得緊,正要在說些什么時,卻覺懷中的身子正微微發抖。 穆淮驚了一跳,以為是這一會兒的功夫里她病得這般難受,趕忙去看她面色。 誰知低頭去瞧時,只見美人雙眸緊閉,眼角不斷落出淚珠來,貝齒緊緊咬著唇,將下唇咬得都有些泛白了。 穆淮抬手去撬她貝齒,擔憂她將下唇給咬破了,又不敢用太大力氣,一面小心掰著,一面問道:“怎的了,哪里不舒服?” 說著,就要揚聲喚吟南再去請太醫。 話還未出口,就聽得姜寧靈小聲道:“臣妾頭也疼肚子也疼,月要也疼背也疼,口中還是苦的,哪里都不舒服?!?/br> 聲音里混著哭過的水汽,像只小貓兒爪子在穆淮心尖勾了勾。 穆淮聽她這么說,頓了一頓才道:“你染了風寒,腰酸背疼是正常,太醫來了也幫不得許多?!?/br> 姜寧靈聽他這般沉靜的一句話,頓時從敏.感的情緒中抽離了些許,抬手去擦眼角的淚,可偏偏有些控制不住似的,愈擦愈流得厲害。 “臣妾、臣妾……”不是故意要哭的。 一句話磕磕絆絆還未說完,就被穆淮塞了個蜜棗入口中,又聽得他道:“口中還哭著,那再吃一個蜜棗會不會好些?” 絲絲縷縷的甜膩在口中漫開,姜寧靈原本就有些止不住的眼淚此刻更是止不住了,索性擦也不擦了,搖搖頭道:“不夠,才兩個蜜棗哪里夠,那藥太苦了?!?/br> 果不其然又聽得穆淮一聲笑,而后又覺一顆蜜棗抵在了唇邊。 “準你再用一顆,多了便不行了。方才才喝了藥,又是大半夜的,吃這么多甜膩的東西,省得一會兒胃里難受?!?/br> 姜寧靈張口將那一枚蜜棗也吞入口中,唇瓣無可避免地蹭過穆淮指尖。 穆淮眸中一暗,不自覺在她飽滿的朱唇上用力按了按。 姜寧靈被按得有些疼,下意識便抬眼望進他眼眸中。 她那雙眼濕漉漉的,纖長的羽睫上還掛著點點淚痕,看上去如同一只受驚的小鹿般,有些忐忑,有些不安。 穆淮指尖頓了頓,而后收回了手,問道:“還有哪里不舒服?” 姜寧靈哭得好好兒的,被他這么一打岔,也不記得方才為什么而哭了,更想不起來她方才還猜測著穆淮也許正嫌她麻煩,聽得他問,便很是實誠地指了指小腹道:“臣妾這兒難受,讓若竹暖個熱水袋來就好了?!?/br> 一個熱水袋就好了,還真是省事兒。 穆淮掀開錦被,將姜寧靈塞了進去,而后自個兒也躺了進去,而后抬手覆在她小腹之上,沉聲道:“這便疼哭了,到時候若有了身孕,生孩子時得哭成什么樣兒?” 第37章 不安 穆淮看似隨意的一句話, 卻教姜寧靈愣了神。 這是他頭一次這般直接的同她說起子嗣的事情。 姜寧靈不自覺捏緊了被褥,低聲問道:“陛下想要一個孩兒嗎?” 穆淮方才不過隨口一說,并未往深處想, 此時被姜寧靈這么一問, 倒是認真思索了一番。 同他差不多年紀的人, 譬如洛言,兒子都會滿地跑了, 說起來, 他倒是有些晚了。 若是姜寧靈生了個兒子,那便是太子, 該好生教導,可太傅該請誰來當呢? 若是生個公主,自是該好生寵著, 可宗室里又尚未有年紀相仿的女孩兒,待小公主年歲大些, 誰來與她做玩伴呢? 穆淮想著想著,一時間想得有些遠。 姜寧靈背對著他, 看不到他面上神情, 只聽得背后安靜下去,以為他并不期待孩子, 心中沉了沉,抬手覆上小腹, 同他手掌交疊,岔開話題道:“有陛下幫臣妾暖著,臣妾好似立刻便沒那般難受了?!?/br> 穆淮低低“嗯”了一聲, 念著之前折騰了好半晌,便道:“睡吧?!?/br> 穆淮本意是覺時辰太晚, 姜寧靈又難受著,應當先好生休息,旁的事情不急著說,但落在姜寧靈眼中,便是他對此事避而不談了。 夜色將情緒翻攪起來,又漸漸歸于沉寂。 第二日里,姜寧靈高熱褪了些,只不過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太醫不敢輕慢,又來診了一回脈,叮囑她還需得小心再調理一陣。 穆淮見過她蒼白著小臉難受得蜷成一團的模樣,便一直不大放心,但這幾日又政務繁忙,抽不出許多時間去永安宮探望,穆淮被政事絆住了幾回之后,索性讓九山帶著人去永安宮收拾了些日常用的東西,直接讓姜寧靈搬入了勤政殿來。 后妃住進勤政殿,這還是頭一遭。 姜寧靈本不谷欠出這個風頭,可九山更不敢違背穆淮的吩咐,硬著頭皮在永安宮勸了好幾回,姜寧靈無奈,還是略略收拾一番,隨著九山去了勤政殿。 “九山公公,陛下可說了讓本宮過去住幾日?” 在去勤政殿的路上,九山正因順利請來了姜寧靈而松了一口氣,卻立刻又聽到了這個問題,正要松出去的那口氣頓時卡在了嗓子眼里。 這,陛下也沒說??? 九山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在姜寧靈面前說些模棱兩可的話為好,省得同日后陛下說的有出入,便笑道:“奴才只得了吩咐要將娘娘接過去,娘娘若是想知曉旁的,不若親自去問問陛下?” 姜寧靈聽出穆淮也許并未同九山說了那般多,便跟著笑了笑,不再往下問了。 不過,看穆淮這安排,至少也得讓她在勤政殿養好病再回永安宮吧? 九山動作麻利得很,很快便帶著姜寧靈在勤政殿內一間偏殿里安頓好了,待一切妥當后,便回去向穆淮復命去了。 臨時收拾出來的偏殿,雖樣樣俱全,可到底比不上永安宮處處細致,若竹又清點了些瑣碎的物件兒,這才算停了下來。 若竹站在門邊,環視四周,入目皆是恢弘大氣,忍不住為姜寧靈開心:“娘娘,陛下對您可真是好,見您身體抱恙,竟是直接將您接到眼皮子底下護著了?!?/br> 若竹說得歡喜,待回頭去看姜寧靈時,卻見她神色淡淡,并未有多少喜悅,不由得一愣,而后問道:“娘娘怎的了,好似并不是很開心的樣子,可是身上難受加重了?” 姜寧靈搖了搖頭,本不谷欠多說,頓了頓后還是道:“樹大招風?!?/br> 穆淮將她接入勤政殿來,實在是越了制,多多少少會引起非議。如今后宮妃位空懸,倒省去她一些應付,但此事傳去前朝,定會引來不少朝臣反對。 擔憂穆淮沉迷聲色也好,借機挑撥打壓也好,總之這件事情給了許多人一個開口的機會。 若竹原沒想得這么深,待聽得姜寧靈說起,也覺有些不妥,不過眼下已經住了進來,再擔憂也是多余的了,便勸慰道:“陛下既然能將娘娘接過來,自是有法子護著娘娘,娘娘也莫要憂心許多,還是先將身子養好吧?!?/br> 既來之則安之,姜寧靈不谷欠徒添煩惱,便也不再多思慮了。 穆淮近來都忙得很,但如今姜寧靈住進了勤政殿,二人便能常常見面,若無朝臣入宮議事,九山便極有眼力見兒地去請姜寧靈來,讓她伴在穆淮身側,如此下來,二人幾乎時時都相處在一起。 姜寧靈從前從未同穆淮這般久的相處過,這幾日來時時刻刻都在一起,不僅不覺得膩煩,反而心中對穆淮的慕戀不減反增。 幾日悉心調理下來,姜寧靈身子已好得差不多了。 這日里,姜寧靈正站在書案邊為穆淮研墨,忽地想起早些時候太醫來請脈時,說她已經大好,不必再喝那些藥,便覺應是時候向穆淮提起搬回永安宮一事了。 “陛下,今早何太醫來請脈時,說臣妾身子已經大好,臣妾想著,總是住在勤政殿著實有失規矩,不如今明兩日臣妾便將那些貼身的物件送回永安宮去吧?!?/br> 女子清婉的聲音伴著墨石研在硯臺上發出的輕微沙沙聲,聽起來十分悅耳舒心,可這話中的內容,卻教穆淮皺了眉。 “怎的了,偏殿里住的不合心意?” 穆淮繼續手中的朱批,目光并未從奏折上移開,這句話聽起來也像是隨口一問。 姜寧靈研墨的手一頓,只覺他這話問的有些奇怪,雖說那間屋子是偏殿,可穆淮日日過去,殿中侍候的人皆以穆淮為準,自是跟著穆淮日日圍著那間偏殿打轉,如此一來,偏殿正殿又有何妨? “并未有不合心意之處,只是臣妾自個兒有永安宮,陛下記掛臣妾,破例讓臣妾來勤政殿休養,臣妾雖然歡喜,卻難免也有些忐忑,眼下既然無需調理身子了,臣妾自是要回去的?!?/br> 她方才那句話并未說得太直白,直說今明兩日將自個兒的東西送回去,誰知穆淮就跟聽不懂似的,還問起旁的事情來,她只得將話明明白白地攤開來說了。 穆淮隨意應了一聲,似乎并未往心里去,姜寧靈見他這樣,便以為他是應允了,便未再多言,只專心為他研墨。 過了不多時,穆淮將手中奏章 一合,放下朱批,似是要起身出去。 穆淮既已批過奏章 ,姜寧靈自然無需再為他研墨,便停了手中動作,想等他出去后,便回偏殿吩咐若竹收拾東西。 誰知穆淮只略略動了動身子,并未起身,見姜寧靈望向她,便一勾手道:“過來?!?/br> 姜寧靈提著裙擺,慢慢挪到他身側。 穆淮仍坐著,此時需得抬眼望向她,問道:“太醫說你身子好了?” 姜寧靈此時明明是俯視他,卻仍然覺得面前人帶來無法忽視的壓迫感,輕輕吸了一口氣道:“太醫仔仔細細診了脈,說臣妾已無礙了?!?/br> 既然如此,似乎的確未有什么理由能讓她再留在勤政殿了。 穆淮抬眼看著她那比四月牡丹還要明艷的面容,忽地不想放人走。 “朕近來事務繁忙,恐無暇去永安宮陪你,你便在這兒再住上幾日,待朕得空,親自送你過去?!?/br> 這話乍一聽十分有道理,姜寧靈細細一琢磨,卻并未琢磨出自個兒有什么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穆淮不得空去永安宮,便讓她留在勤政殿? 姜寧靈繞了一繞才想到,這是否可以說明,穆淮也是想要她常伴身側的? 因為想時時都能見到她,所以不想讓她回永安宮。 姜寧靈心中忽地升起了許多歡喜。 而后,她聽得自己應道:“好?!?/br> 近日來,宮中似乎變了天。 從前得不到陛下半分憐愛、甚至被一個小小才人越過頭去的皇后娘娘,如今竟然住進了勤政殿里,引得眾多宮女太監議論紛紛。 姜寧靈在勤政殿住了許多日,起先還好,可待屋中能翻看的書全都翻看過一遍后,難免覺得無聊起來。便吩咐若竹去永安宮挑幾冊書過來,史書話本樣樣拿些,用來在閑暇時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