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驚悚手札
“就是因為位高權重,一旦摔下來才更狠?!?/br> 邵郁嘴里泛起鐵銹味,一雙手不安地搓來搓去?!扒锫∈雷拥乃辣憔秃荃柢E。太巧了,偏死在鳳觴閣門口。我不能叫三哥被我連累?!?/br> “一旦回了王府,我就沒有了自由。三哥不會叫我出門?!?/br> “小月,現在是我惟一的機會?!?/br> “這里距離侍御史的府邸很近。小月,等下我會想法子說服三哥與三哥分開走,我去找薄玉漠。你替我跑一趟,安撫住三哥,回頭再跑趟閣里尋下紫契,叫他好生......” “不可!”小月拽著邵郁:“你這是把自己豁出去了?你有想過后果么姑娘?” 邵郁心如槁木,“我總不能叫心懷叵測之人比我動作還快一步去害三哥。知道鳳觴閣的主子是誰,我好早做打算?!?/br> “生死有命,我自找的?!?/br> 小月最忌諱邵郁提這個,“你總是死不死的,就不能不死么?” 她只好將湘安王又搬出來,“那王爺呢?” “王爺要死要活的熬了十年,圖的什么?” “就圖才嘗到一點甜頭,然后姑娘你又一頭扎進去了?” 邵郁眸子驟然一縮,沒話了。 一個宮人朝這頭徑直小碎步遠遠踱過來,似是要找邵郁,小月眼尖瞅見,陡然拔高了音調。 “姑娘,我明白了!就叫王爺好生抱著姑娘進府吧!就這么罰王爺最好不過了!小的先退下了?!?/br> 邵郁:“......” 小月緩緩退下。 那宮人僵在原地。 邵郁扭過頭來。 那宮人才恢復小米碎步。 他卻是轉身往回走。 邵郁疑惑了。 這人有??? 快要走到回廊處時,那宮人躬身彎身讓開路。 邵郁更疑。 那回廊處有人? 是誰? 是誰都與她無關。 邵郁轉身,疾步。 “妙芃,等等!”身后康平王從回廊處現身,高喊。 邵郁加快步子,當聽不見。 不想被康平王疾跑追上。 “王爺醉了。跟著侍奉王爺的小廝呢?” 三層廊閣之外,邵郁后退兩步,神情戒備。 楚岸被小皇帝留下了,此時還在云蓉園側室議事。 邵郁被楚淞尋了這個空當攆了過來。 楚淞不滿退后那兩步,擰眉:“我沒醉?!?/br> 邵郁冷聲重復:“王爺醉了?!?/br> 原本邵郁只當楚淞瞧上了鳳觴閣,只是覬覦閣面背后能情報互通,便以拿地為借口,強占閣面以圖日后打算。 若不是三哥提醒,邵郁怕是想不到楚淞對他還有那層心思。 如今瞧著,康平王瞧向她的眼睛里似都帶著一層癡迷。 若是別人單單垂涎她的顏色,且毫不避諱流瀉在眼睛里,邵郁只會感到些許不適與厭惡。若放在康平王身上,卻是讓她微有壓迫和危險,不自覺又朝后避開兩步。 這是兩王之一的人物,三哥的政敵。 彼時此人是如何搬弄是非,在王府中廳如何叫囂要威脅三哥給楚焺臉傷討說法,歷歷在目。 邵郁又退后兩步。 對方視弱洪水猛獸這一避,康平王更是怒火中燒。 方才殿中湘安王二人吳儂軟語,椒蘭香畫屏,煙籠瑞闕鎏香的畫面著實又浮于眼前,兩相對比,康平王又想起今早宮里有傳言,說湘安王府那頭,紀錄皇子勛貴起居冊子上,滿滿寫的都是妙芃二字,便更加恚怒。 一怒,便有些口不擇言。 “任他弄這弄那,還將你領到皇上跟前,他都是強迫你的,你心里是不甘愿的,是不是?” “若是,你就點頭告訴我。就算是為此與三哥撕破臉,我也會救你于水火?!?/br> 邵郁:“王爺真是醉了?!?/br> “我知道,他定是強迫你的?!?/br> 楚淞執念太深,似在自言自語:“我拿你的地你都不愿意,你如何又能肯委身于他?同時還將鳳觴閣雙手奉上?” “同為親王,他并沒有比我高明多少?!?/br> “我知道。他還不是強取豪奪?皇家子弟,向來如此?!?/br> 邵郁沒心情,亦沒興趣跟康平王掰扯什么,不免左顧右看,找楚淞以往身側跟著的小廝。 “所以你放心,我定不會叫他得逞?!?/br> 楚淞自以為道:“我知道鳳觴閣是你心頭之好,必是捂著不愿給的。便替你做主,不許湘安王強要鳳觴閣當做陪嫁?;噬纤朴悬c頭之意,將折子留下了?!?/br> 邵郁動作一滯,“王爺說什么?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br> 楚淞以為投其所好,投到了點子上,遂更加賣力道:“不止如此,圣上似乎并不反感為鳳觴閣改邪歸正,派駐朝廷兵馬鎮守,一應閣眾,也各自安排好了去處,不致叫他們顛沛流離,衣食成憂?!?/br> 邵郁真不知該如何評價康平王幫的是忙,還是禍。 湘安王前腳才將她的真實身份呈于御前,后腳康平王便呈書圣上為鳳觴閣平反,兩王難得“和睦”一次,假以時日,天下便皆知鳳觴閣已“改邪歸正”,成了文人雅士附庸答疑的風雅之所。 聽起來皆大歡喜。 ──此女命苦不易,蟾宮仙子一般的人物,少時淪落亂閣,吃苦太多,若非受閣名牽累,本應一枝折貴,才貌名動天下。 妙芃十年經難,如今真相大白,身世清明,原為忠烈之后,縱是年少行事多有一二不周,導致鳳觴閣“聲名狼藉”,也因圣上寬宥一二,多加看顧,得以正名。 此為楚岸御前呈言慷慨數辭,當時邵郁聽得于胸,一字不落全記住了。 邵郁嘴唇微微顫動,卻一臉平靜,仿佛說的不是自己,說的不是她十年相依為命的鳳觴閣。 若真如此簡單,她如何又能親力親為之后,反倒閣名愈發狼藉,始終有煞星魔障躲在暗處,不遺余力抹黑她。 權謀,陰私,皇權爭斗里的那些污/穢東西,何時叫她清凈過。 十年前是,十年后亦是。 哪管他方是雷鳴還是電閃,我自巋然不動笑看霹靂換乾坤。 “如此,那便謝謝王爺了?!鄙塾粽Z氣不明道了謝,越過楚淞就要向前走,忽聽背后換來詢問。 卻糅著一絲譏誚。 “說起來,你的親事,我既可毀,也可以幫忙,你是希望我幫還是毀?” 邵郁氣得攥拳,“王爺說清楚些,你到底想說什么?” “那夜姑娘不是叫我去調查鳳觴閣背后有誰撐腰么?” 楚淞自認拿人一半,又感嘆總算有個話題可以掣住邵郁腳步,表情松了半絲。 “我倒是調查出來了,清清楚楚知道了。知道了你背后的人是誰,但是我三哥知道么?” 已經猜到楚淞要說什么,邵郁氣得臉色發白,“我沒興趣與王爺打啞謎。也不知道王爺在說什么。民女就此告退?!?/br> “你著急什么走?”楚淞從后大聲道:“若是我三哥知道,你一直替那個人賣命,屆時分辨不清,覺得你另有所圖,甚至甘心伏于湘安王枕邊,當那人的細作?!?/br> “到時候東窗事發,兩人內斗正憨,遷怒到你身上,你這親王正妃沒得做,被從王府里趕出來?!?/br> “或者我三哥一氣之下殺了你也未可知?!?/br> “妙芃,我提醒你,可沒有后悔藥給你吃?!?/br> “生死有命?!鄙塾裟_步不停:“不管是什么,我都認了?!?/br> “你認了?”楚淞被氣得大笑:“你倒是灑脫!站??!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去告訴湘安王!你倒是看看他還會不會娶你!” “王爺請便!”邵郁忽而轉身,“本也不奢求能嫁?!?/br> 楚岸議過事,辭別皇帝,從云蓉園側廳正好出來,三繞兩繞剛好出了廊折,袍角才露一隅,見到邵郁、楚淞站立一處,飛快閃到廊彎背后躲著。 將邵郁此時的話聽了個全。 “──左右我與鳳觴閣已經綁了十年?!?/br> 邵郁心中竄起哀郁,面色蒼煌,鬢發被風吹亂。 “最差也就是再綁一輩子?!?/br> “我自認好事做盡,不料蒼天不開眼,總有宵小在背后詆毀?!?/br> “好好的一個鳳觴閣,如今竟是落得一個招陰閣的惡名?!?/br> “若是能就此和湘安王涇渭分明,未嘗不是一件好事?!?/br> “還請王爺早些去,馬上去。若能如此就撇得妙芃耳根清凈,不用再與皇家有一分牽涉,妙芃定當登門致謝?!?/br> “你──”楚淞啞然。 他并非打算將人逼走。 也并非打算將人逼到絕路,面有悔意,說話有些顛三倒四。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那會兒在云蓉園里,你要明白......其實我并不是非要拿你的地,也并非是想要處處為難你,總之你──” “王爺何必解釋?!鄙塾魺o所謂:“你不站出來,自是有別人站出來反對?!?/br> 楚淞松了一口氣,“我就是知道這個關竅,才為了你站出來的。我站出來當了這個惡人,才好把風向控住,這若是叫別人站出來隨心所欲反駁,還不知道會說到什么?!?/br> 邵郁一錘定音,“所以王爺也不欠我的,我卻也并不欠王爺的,清清白白,毫無瓜葛的兩個人而已?!?/br> 楚淞被噎得臉色發白。 “王爺可還有別的事?”邵郁那眼色如同看陌生人。 “我──”楚淞來不及說其他。 一個面生的小太監隔著人向楚淞行過禮,轉口道:“妙芃姑娘,咱們王爺出來尋您半晌了,總算讓小的在這兒找到了人?!?/br> “這會兒您可忙完了?要不要小的現下帶您回湘安王府?” 原來是三哥派來的人。 邵郁早換了表情,面含淺莞,“還請公公帶路,我這是頭回入宮,生疏得很,三繞兩繞就繞暈了,早找不到宮門了?!?/br> 楚淞氣悶:“我與妙芃姑娘說會子話三哥都要管?” 小太監見人說人話:“王爺哪里的話。實是妙芃姑娘給我家王爺定了甚嚴的宵禁,眼下日頭都西斜了,王爺在轎里頭等得著急,不免就催了兩聲?!?/br> “我們王爺還嘀咕來著,哪有定規矩的人,自己反倒不遵從的道理。還嘀咕著怕是以后要少帶芃姑娘來宮里?!?/br> “宮里美男多,許是哪里耽著美色多看了兩眼,絆住腳也是有可能的。自己王妃,還是要綁在府里頭比較踏實?!?/br> 楚淞:“......” 邵郁:“......” “都什么亂七八糟的?!背翚獾盟π渥呷?。 邵郁牙齒微酸:“煩請公公帶路?!?/br> 這不著調的仆從,還真像是三哥的部下。 怎么聽著都像三哥的路子──臉皮甚厚,口無遮攔。 楚岸低頭給左摯使了個眼色,左摯會意,安排人小心遠遠跟在邵郁及那宮人身后。 湘安王卻不著急跟著邵郁,扭頭轉向了相反方向。 出宮。 邵郁始終目視前方,跟在小太監身后,愈發柳眉深鎖。 兩側朱樓鸞殿,愈走向深處,建筑愈發雄奇韻秀,玉宇翹角。 邵郁卻沒心思欣賞這些連綿迤邐的宮鸞。 將她領至宮門前,那小太監便不肯再帶路了,“主子就在里頭,還請妙芃姑娘自行進去?!?/br> 邵郁抬頭看看牌匾鎏金大字,奎淵閣三字閃閃發亮,便問,“藏書閣?” 三哥怎的帶她來這里了? “主子說常盯著奏折眼睛有些疼,想看看圣人訓,換換腦子?!?/br> 邵郁心里咯噔一下。 里頭的人不是三哥。 奏折。 如此她再猜不出來里頭此時小太監口中的“主子”是誰,那便不是她了。 方才邊數著步數過來,邊猜測鳳觴閣的背后的主子到底何許人也,連宴席上露過一臉的樂王都上了她懷疑的名單。 唯獨沒有懷疑過當今天子。 邵郁狠狠攥著手指,用力咬住舌尖,窒住了心頭驚駭。 她此時不悲戚,也不哀怨。 該來的,終究要來。 楚珵要她面君,是要攤牌什么? “姑娘放心,議事過后,主子自會派人送姑娘回湘安王府?!?/br> 小太監笑瞇瞇:“王爺那頭主子也已經找好說辭解釋因何晚歸,定不會叫姑娘為難。姑娘快進去吧?!?/br> 邵郁神情不變,壓下內心愴悚:“有勞公公了?!?/br> 日頭并沒有完全降下,殿內長長的書架卻已點起橘色點點燭火,將整個藏書閣照得有如白晝。 少年天子一身常服明黃錦袍,手中握著一卷書折,露出側臉,看得極其認真。 廳內正中早備好了一個蒲團,邵郁斂下了眸中疑色,鄭重行禮。 “民女,叩見皇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