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屋中,云銷也是神色頹然挫敗,道:“尸體早已燒成了焦炭,辨不出明顯特征來,刑部的仵作也真是沒有辦法,但從尸體的身形大小,卻都與沈夫人,還有那對姐弟相仿,恐怕……” 云銷不想再說下去,一夜之間沈厲身死,沈宅大火燒成了一片廢墟,簡直就是飛來橫禍一般。 “沈厲刺殺言彤,言彤滅沈厲一門?”言朔冷笑,只覺得這一切就是個笑話,沈厲跟在他身邊多年,深知他的行事作風,怎么可能擅自深入駙馬府去刺殺言彤? 難不成還會是替他鏟除眼中釘?定是極重要的緣由,才會讓沈厲不顧后果地去刺殺言彤。 只可恨如今他在言彤出的釘子遭受重創,所剩無幾,一時半會兒聽不到什么消息傳回來,否則也不用在這里漫步目的地揣測。 言朔正是心中怒火熊熊,卻是忽然聽到門傳傳來驚呼:“王妃!” 王妃!言朔的心中一凜,連忙起身沖出門口,只見門外的兩個丫鬟慌亂成一團,而覃晴已是面色慘白地捧著肚子支撐不住地坐在了地上。 “阿晴!” “快來人吶,王妃要生了!” 作者有話要說: ☆、第140章 覃晴忽然早產,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事情。 原本早已在正院里的另一所屋中將所有生產事宜準備齊全,可如今卻都是用不上了,外書房與所居正院來路甚遠,言朔將覃晴抱起的時候根本不敢往內院里頭去,徑直就就近抱進了書房里面,把覃晴方在了書房西墻邊上的榻上。 幸好接生的穩婆早在幾日之前就進了府中,這一會兒去叫來到費不了多少工夫,唐起被侍衛匆匆架進到書房門口的時候,只聽著里頭苦痛的□□聲止不住地傳出來,連忙跌跌撞撞地進去診脈。 “王妃……王妃怕是要生了……”唐起切完脈,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匆匆趕過來的氣還沒喘勻。 言朔緊緊握著覃晴的手坐在床邊,看著榻上臉色蒼白已經冷汗濕了滿臉痛苦□□的覃晴,清俊的面上額頭青筋凸起,是有未有過的緊張,轉頭斥道:“廢話,難道本王看不出來!” 唐起叫斥了一句,用力喘勻氣道:“王爺放心,王妃的胎位已經轉了過來,不……不會有事的?!?/br> 言朔的心中自責地想要殺人,瞪向唐起,道:“你不是說還有十天么!” “王妃的月份以及足夠,早幾日并沒有什么大事?!碧破鹫諏嵎A報,又看著門口兩三個穩婆伴著婆子丫鬟呼啦啦擠進了門來準備接生,又加了一句,“穩婆來了,王爺在此未免礙事,還請門口等候?!?/br> 卻是換來了一聲言朔的怒斥:“滾出去!” 唐起聞言,倒是忽然甚是識趣兒,唯唯諾諾地行禮就喊告退。 “王爺……”覃晴雖然痛得恨不能昏死過去,可仍舊是把唐起和言朔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勉力看向言朔,道:“王爺出去吧……” “不走,本王不走!”言朔死死握緊了覃晴的手,垂下了頭來將覃晴的手抵在了自己的臉頰,像是一個將要離開母親的孩童,仿佛耍賴一般,又有些彷徨失措。 他是經歷過上一次覃晴流產的,上一次他等在了門口,聽著里頭痛苦的喊叫恨不得拆門卻生生忍住,這一回若覃晴是如唐起所說的產期,瓜熟蒂落一般的分娩,或許他做了這么久的準備還能在門口強自鎮定一二。 可是不是,她是聽了他與云銷的對話,被刺激地早生了好幾日…… 且不說他有沒有膽子放覃晴一個人在里頭痛苦離開他的視線,敢不敢走,言朔自己知道,如今的腿上根本已是用不上力氣,身體仿佛生了根一般在這床沿,除非讓侍衛綁他出去。 “王……” 這產房歷來男子不宜進來,覃晴還想多勸,可肚子傳來的陣痛卻是叫她一個字也多說不出來,只能聽穩婆在那里大聲喊:“王妃,吸氣呀吸氣,用力吸氣!” 屋角的漏刻緩一滴一滴地落下水來,丫鬟婆子飛快進出換了熱水進去,沒有人注意到底過去了多久,終于一聲啼哭響亮地從屋內傳出,所有人都松下了一口氣。 “恭喜王爺,是一個小世子!” “王妃怎么暈過去了,唐起!” “王爺莫急,王妃只是累了?!?/br> 皓月東升,復又落下,日晷上的指向緩緩移動,風吹樹梢。 瑞腦消金獸,拔步床上,覃晴終于睜開了眼睛。 言朔的眸中綻開了光芒,“阿晴,你醒了,有沒有什么不舒服?餓不餓?渴不渴?” 覃晴看著言朔雀躍的模樣,道:“孩……子呢?” “在隔壁呢?!毖运沸Φ?,轉身朝著外頭喊道:“讓奶娘把孩子抱進來?!?/br> 話音落下,外頭一陣腳步匆匆的聲音,只一會,便有丫鬟跟著奶娘抱著一個襁褓進來。 “把孩子給我看看?!瘪缈粗邱唏?,就像動身起來。 “別動?!毖运芬幌掳疡缭诖采习醋×?,“你不能隨便起來,讓奶娘抱給你看?!?/br> 說著,便抬手示意奶娘將孩子抱過來。 覃晴的身子不能起來,只伸長了腦袋看著奶娘抱著孩子靠近,然后就看到了襁褓中的孩子,閉著眼睛皮膚松松垮垮的,一張小臉皺得可憐。 覃晴是見過剛出生的孩子的,都是這般丑兮兮的模樣,可是大約是心知自己早產了幾日,覃晴只覺著自家的孩子比旁人家的更小更皺,不由皺了眉頭擔憂道:“怎么這樣小這樣皺?可有請唐大夫看過沒有?” 奶娘是個經驗老道的,聞言笑道:“回王妃的話,剛出生的孩子都是如此,小世子重六斤三兩,不能算小?!?/br> 覃晴看著孩子,然后把身子往床里頭挪了挪,“把孩子放在我身邊吧?!?/br> “這……”奶年的神情一頓,轉頭看向言朔。 言朔道:“你剛生完,身子這樣虛弱,留孩子在你身邊做什么?” 覃晴的眼睛只停留在孩子的臉上,道:“他是我的孩子,我自然要陪著他?!?/br> “那也得先照顧好你自己的?!闭f著,揮了揮手,示意奶娘將抱走,“這孩子睡著,也沒什么好看的?!?/br> “唉!”覃晴伸手就像攔,卻被言朔一把抓住了手。 “從你生下孩子到現在,已是一天一夜水米未進,管你的孩子之前,還是先吃飽了飯要緊。來人,把飯菜端上來?!?/br> 言朔的話音落下,早已在覃晴醒來時便立即往廚下傳膳的丫鬟便端上了食盒來,將食盒中的飯食擺出來。 “你已有幾頓沒吃,廚下便給你做了粥上來,不過拌了雞湯,還有雞茸?!毖运方舆^丫鬟手中的粥碗,舀了粥喂到覃晴嘴邊,“你剛生完,要多吃一點,不許跟本王說你吃不下?!?/br> 方才只想著孩子,覃晴什么都顧不上,其實腹中早已饑腸轆轆,雞茸粥熬地味道香濃,覃晴哪里還要言朔哄著多吃一些,一聲不吭地就將整碗粥用了。 用完了膳,言朔便想覃晴再多睡一會兒,告訴覃晴,等明兒就接溫氏進府來看她。 “王爺?!瘪缋×搜运肺⒆约阂幢蛔拥氖?,眸光黯然,“二jiejie……” “她沒死?!毖运反鸬酶纱嘀卑?,“她的兒女也沒事?!?/br> 覃晴的眼睫一顫,然后眸中綻出了色彩,堅信言朔不會騙她,“二jiejie沒事?可王爺你不是說……” 言朔的面色沉靜平淡,“那是沈厲的障眼法,你jiejie和他們的孩子從地道里頭逃出了城去,如今大約快到北方邊境了?!?/br> “為什么二jiejie要往北方邊境去?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覃晴不解,邊境如今形勢緊張,沈厲為何要安排覃韻和孩子往邊境去? 言朔看著覃晴,一字一句道:“阿晴,你的二jiejie,是契丹貴族的后人?!?/br> “什么!”覃晴的心中一跳,根本不能相信。 言朔問道:“你有沒有想過,為何當年在寧國公府時老太君不是往死命里頭打壓四房,就是不聞不問?” “因為四房是庶出,老太君一向不喜歡……”主母的妒性重,排擠庶出,并不算什么特別新鮮的事情。 “這或許是一點,可是更重要的是,覃韻的生母是契丹貴族,是異族女子,當年四房的老爺覃顎年輕是曾今外派盛州任職,又在永州輾轉一年,這些地方都是北方邊城,邊境平和之時有契丹人喬裝改扮混進城是常有的事情,就是在那個時候,覃顎結識了那個契丹女子?!?/br> 覃晴只覺得事情力離奇,“王爺從哪里聽說的?二jiejie的生母不是……不是一個普通的姨娘么?” “契丹有個葉護部落,是與契丹王庭關系最緊密勢力最龐大的一個契丹部落,復姓耶律,而你二jiejie的生母,則是那個部落首領最寵愛的,也是唯一的小女兒耶律靜,卻在二十多年前與一個中原男人私定終身,然后死在了中原?!?/br> “這不可能,四叔怎么可能會娶一個契丹女子為姨娘,老太爺和老太君不會同意的?!?/br> 中原與契丹的形式緊張,寧國公府瘋了才會接納一個異族女子,想背上通敵叛國的罪名么! “當年的葉護部落里頭有過兩代漢人軍師,耶律靜從小就通曉中原文化,若是想騙過覃顎一介長在京城里的公子哥根本不是難事,待到事情敗露,孩子都已經生下來了,寧國公府容不下異族女子,便買通了殺手,誰知覃顎是個情種,察覺了端倪之后便把耶律靜支走,結果便成了替死鬼,耶律靜隨后殉情,你二jiejie則被四夫人拼死保了下來?!?/br> “契丹貴族在中原的血脈,這就是你二jiejie的真正身世?!?/br> 覃晴的心中怔然,“那二姐夫他……為什么會死?” 言朔的神色驟然浮上陰霾:“因為言彤?!?/br> 原來,沈厲雖然契丹人養大的,但只是收養,沈厲從小就知道自己是中原人,甚至在邊城還有官府的戶籍造冊,只是父親死于戰場母親病死,才被一對好心的契丹夫婦收養了,后來流落中原被孫家收為死士,按規矩死士是不能在外面留下痕跡的,留在官府的那點戶籍資料自然被孫家收走,后來孫家敗落,又回到了沈厲的手中。 作者有話要說: ☆、第141章 言彤用沈厲的契丹身世威脅沈厲,其實根本拿不出什么證據來,唯一的證據便是他的兒子沈戈有契丹的藍瞳,可言彤不知道,那是覃韻葉護部落的血統,那個部落的一般人都擁有藍色的眼睛。 沈厲為了維護覃韻,不讓言彤再查下去,便默認了自己的契丹身世。 但覃韻到底是真正的契丹人,沈戈的藍瞳也是瞞不過世人的,原本這京城他們便是留不住的,可言彤卻已派人盯上了沈宅,事情已經敗露。 孫家和言朔救過沈厲兩次,沈厲不可能出賣言朔,更不可能殺了自己的妻兒,所以便讓身邊的親信秘密送了妻子兒女逃往契丹,放火燒了沈宅,用別人的尸體混淆視聽,造成滿門覆滅的假象,自己則只身赴死,想拉著言彤同歸于盡企圖讓一切秘密歸于塵土,全了他身為孫家死士的忠義。 “沈厲的絕筆信是前些日子才從玄衣衛在北方的堂口傳回來的,你還記得當日你在府中遇到的契丹使臣么?那就是葉護部落的人,當時就已經認出了覃韻同那個死了二十多年的耶律靜長得極為相似,夜里就翻了沈宅的院墻?!?/br> 前因后果,明明白白,沈戈的藍瞳不是一兩日的事情,覃韻肯定會打探自己的身世,所以覃韻知曉自己的真正身世也絕非突然而然。 “難怪二jiejie當時始終不肯帶念哥兒出來見人,原是因為如此……她為什么一點都不肯說起,難道就沒有解決的辦法嗎?” 言朔的唇角涼涼勾起,眸中一片沉黑的涼薄譏誚,“兩國互市,邊境安定,邦交和平,有契丹血統又如何?可如今邊境形式緊張,民怨沸騰,此事一旦公開,那就是通敵叛國千夫所指?!?/br> 從言彤查到沈戈的眸色有異之時,從沈厲不想連累裕王府選擇一力承擔之時,就只有一條死路。 這便是兩國紛爭不斷,從未真正太平過的問題,積怨太深。 覃晴的神色徹底黯然,覃韻從小在寧國公府艱難生存,以為終于熬出了頭兒女雙全幸福美滿的時候,卻不想又是不幸開始的時候,如今帶著兒女逃亡契丹,不知又要經歷如何一番痛苦情境。 “王爺,二jiejie回到契丹,契丹可會接受她?” 中原容不下契丹,契丹又何嘗容得下中原人?覃韻身上有一半的中原血統,又帶著中原人的兒女,如何在關外這樣民風彪悍的地方生存? 言朔拍著覃晴的手安慰,“沈厲手下有四個武功高強的親信護送著覃韻和那一雙兒女,你放心,葉護部落的首領是覃韻的外祖,覃韻又與其母肖似,不會有事的,本王也會幫她聯系打點上下,她要留在契丹就留在契丹,若是想走,本王也會給她找一個安全的地方?!?/br> “只念在她是沈厲的遺孀,她這兒一世裕王府都會供養著她,還有那一雙兒女,裕王府也會照拂周到?!?/br> 覃晴垂下的眸底波光微顫,劃過一道猶豫之色,終是一句話沒有將,低低應了一聲,“嗯?!?/br> 言朔話中所給予覃韻的,是裕王府給玄衣衛的撫恤,而無關其他。 他的心中其實是不悅的吧,若非覃韻的身世,若非沈厲覃韻至始至終的隱瞞……沈厲說到底,是背叛了言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