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爹……”覃晴亦是眼眶泛酸。 覃沛看著跪在地上儀態狼狽神色凄惶的妻子兒女,眸中深深一片暗涌著壓抑的情緒,閉了閉眼,轉過身去掀了衣擺跪下,“母親?!?/br> 老太君死死握著手中的沉香木拐杖,看著下首跪著的一種子孫,這府中嫡出的,差不多算是齊了。 “母親,兒子真的從來都沒有過那個意思??!”覃璋跪地最近,簡直就是靠在了老太君的膝頭前面,神色慌亂地忙不迭解釋著。 “母親?!?/br> 覃沛的神色卻是沉靜,落后覃璋一些跪在溫氏的身旁,淡淡的,卻是不容忽視地又喊了一聲。 正逢一件朝廷大案的結審關頭,本是倒夜里都未必能脫開身回來的,卻是叫二房一個花房的小廝傳到了話,來龍去脈清清楚楚,震地他再無心思在案上,匆忙趕回府中。 老太君的面色沉冷,眸光定在了跪在膝前的大兒子懇求的眼睛上,那是她一手在身邊帶大的兒子。 “大夫人韓氏行止無狀出言不遜,責其閉門思過謄抄佛經百卷以磨心性,沒有命令不得踏出房門半步。來人,立即把人帶下去!” “老太君,子承還……”韓氏下意識想要求饒,卻在對上老太君冷然的眸光后垂下了頭,任由兩個婆子扶起了身帶著往外去。 “母親,兒子……” 覃沛又喊了一聲,卻只說了兩個字,便叫老太君抬手截斷,牢牢地盯著眼睛一字一句道:“別忘了你父親還病著?!?/br> 沉沉地說完這一句,看著覃沛眸中的凝滯,老太君嘆了一口氣,垂下眸道:“難得早回來,回院子里頭打理打理吧,我乏了,還要回去問問太醫你們父親今日的脈象,先走了?!?/br> 說著,便扶著拐杖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往屋外而去。 覃璋對著門一磕到底,“恭送母親?!?/br> 漸次亮起燈籠橙黃火紅,靜靜地襯著鵝毛一般大小的雪花從天上綿密而又迅疾地落下來,屋檐樹梢斑白。 傍晚的時候,一場大雪終于落了下來。 “姑娘,淺秋回來了?!?/br> 銀炭燒的極是暖和的屋中,淺夏拿著梳子一下一下細細將覃晴方烘干了的青絲梳順,挽起一縷。 “人呢?”覃晴淡淡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問道。 “回姑娘的話,被老太君的人帶走了?!睖\秋回道。 意料之中,覃晴的心中并沒有意外,道:“你讓他招了沒有?!?/br> “招了?!睖\秋點頭,“是韓氏把人帶進來的,也是韓氏給的藥?!?/br> 覃晴的唇角冷冷勾起,卻倏然間眉心猛地一皺,攏在袖中的手抽了出來,只見本該是白嫩的手腕上多了紅紅的腫起的一條痕跡一直往上叫袖子掩了后面的模樣。 淺秋的眸底一波,不動聲色道:“姑娘受傷了?!?/br> 話音方落,便聽淺春打了簾子風風火火跑進來,手里拿著一個深色的小木盒子,“藥來了藥來了?!?/br> “是我不小心?!瘪绲忉屃艘痪?,淺春已是跑到了跟前,打開了小木盒子露出里頭淡綠色的藥膏來,用小木勺挖了一塊就要給覃晴上藥。 淺秋伸手提覃晴攏了袖子,看著那從手腕一直延伸上小臂足有覃晴頭上簪子長短的抓痕,眸光微深。 雪白的藕臂襯得那抓痕鮮艷到突兀,凸起的傷痕上隱約可見破了的皮立在那里,甚是嚴重的模樣,淺春瞧著也是心疼,怨懟道:“大夫人可真是狠毒,也不想想自己做的那事,還敢這般撓姑娘?!?/br> 淡綠色藥膏抹在了傷痕上,清清涼涼的感覺延展開來,覃晴看著淺春又覆了紗布上去,沒有吱聲,那韓氏身上的傷痕,估摸著可是要比她嚴重的多了吧。 “奴婢替姑娘剁了那韓氏的手?!睖\秋替覃晴理好了袖子,轉過身就要走。 “站住?!瘪缑攘艘宦?,“是誰教你做事這般魯莽的!” 淺秋轉過身來,道:“奴婢進府之前王爺就曾下令,但凡傷害到姑娘的人一律殺無赦?!?/br> 那么長的一條抓痕,剁一只手也是應該的。 言朔手底下玄衣衛的作風覃晴哪里能不知曉,言朔派淺秋過來,就是給她一把刀子,除了自衛,還是用來殺人的。 “那王爺是否也應該說過,在這府中你該聽我之令行事?如今我們才同大房撕破了臉,這會兒韓氏一旦出了什么事,二房難逃干系,大房的局面便翻轉了過來,我絕不能給她那個機會?!?/br> 哪怕她也很想韓氏直接去死,了事又解恨,可那般著實太過便宜與她了,而且還會留下的爛攤子給她收拾,殺人雖然快,卻不可取。 覃晴也不想苛責淺秋什么,轉過頭道:“此事我會解決,不必叫王爺知曉?!?/br> 淺秋聞言,垂頭拱了拱手,沒應聲。 “姑娘?!彪p兒掀了簾子進來,“四少爺回來了?!?/br> 天色愈暗,可雪色卻是青白,一陣迅猛的寒風從斜而來,帶得冰冷的雪花肆虐。 覃子恒踏著雪連夜歸來,徑直便往二房去請了安,進院子的時候,正好看見打著傘從繡樓過來的覃晴。 “四哥哥?!瘪缤A四_步,見了一禮。 “六meimei?!瘪雍愎箅?,發梢肩頭染了一層薄薄的雪白。 “四哥哥快進來吧?!瘪缑ι焓忠艘幌?,帶著覃子恒往里頭去。 “四哥哥都知道了?!瘪缫幻孀咭幻娴?。 按說年節將至書院里的學子也都搬回府,可奈何覃子恒依舊不怎么想回來,偶爾回來一趟,卻長住書院,尋常小事請不動他。 覃子恒點了點頭,同覃晴一道幾步上了廊下,收了傘,撣著身上的飛雪。 覃晴將手攏交給丫鬟,道:“四哥哥打算如何做?!?/br> 覃子恒緩緩松著大氅,垂眸淡淡道:“我能如何做,一切聽憑父親母親處置就是?!?/br> “三哥哥將大哥哥打至重傷,怕是今后要留有殘疾,如今已是撕破了臉皮,四哥哥以為……”覃晴苦笑了一聲,“今后同在這府中我們該如何自處?” 覃子恒聞言,垂眸默然,老太爺沉疴難起,這寧國公之位早晚落在大老爺頭上,屆時二房在府中便是真正的仰人鼻息而活。 覃晴看著覃子恒的神色,緩緩道:“當初我被擄走一事,娘與三哥哥就有了分家的意思……” 分家!覃子恒的眼睫倏地一顫。 “六meimei,”覃子恒沒有回應,伸手便要去打簾子同覃晴進去,眼角卻是瞥見了覃晴袖中隱隱露出的一頭傷痕來,頓了頓,“我們進去吧?!?/br> “好,”覃晴將身上的大氅解下,便同覃子恒一道進了門。 馨香淡淡,是溫氏自己調的香,帶將絲絲江南水鄉的柔軟味道。 屋中寂寂,覃沛背著手站在屋中最大的那幅寒江獨釣水墨畫前,一動不動。 覃晴進去的時候,瞧見的第一眼,是溫氏坐在桌邊眼眶濕紅的模樣,還有突兀的叫紗巾圍住的脖頸處。 “給父親,母親請安?!瘪雍愕哪坎恍币?,恭敬地行了禮,覃晴亦跟著請安。 溫氏卻是拿娟子抹了抹眼淚,別過了頭去,沒有應聲。 “回來了?!钡故邱鎳@了一聲,背著身開了口。 “是,父親?!瘪雍愕?。 覃沛道:“回來了就去歇著吧,春闈在即,安心溫書最要緊?!?/br> “是?!瘪雍銘艘宦?,卻是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屋中一時寂靜,良久,覃沛方道:“怎么還不走?!?/br> 覃子恒抬眸看了覃沛一眼,嘴唇動了動不知該如何開口。 “爹爹?!瘪缃K是出了聲,“四哥哥是為了今日的事情才回來的,六兒也想問問爹爹,咱們今后在府中面對大夫人他們還如何過下去?” 覃沛的身子依舊沒有動,道:“都是一家人,從前怎么過,今后依舊怎么過?!?/br> 依舊怎么過? 覃晴聞言心中不由嗤笑了一聲,問道:“那三嫂嫂的事情便就這么過去了嗎?” 覃沛道:“你祖母已懲戒過你大伯母了,想必今后不會再有此事?!?/br> 不會再有此事?是,想必經此一事大房是再不會找小白臉進來的,可其他的呢? 覃晴看著覃沛的背影,涼涼道:“爹爹自少年時便專于刑獄之事,半生斷案無數,敢問爹爹心中可是真的相信有慣匪能夠輕易改過自新的?” “住口!”覃沛冷冷斥了一聲。 覃晴卻是不懼,繼續道:“爹爹您也是不信的,不是嗎?何必自欺欺人呢?!?/br> “放肆!”覃沛怒斥,轉過了身來,“你何時學得這般咄咄逼人,學的詩書禮儀到哪里去了!” 覃晴絲毫不躲閃,迎著覃沛的怒意道:“爹爹推崇孔孟之道,六兒也多少知曉一些,孔夫子曾云,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可世人卻常常斷章取義,只取前四個字……所謂克己復禮,難道就是這么個約束法嗎?到底是克己復禮,還是忍氣吞聲!” 覃沛的面色冰冷,“放肆!孔孟圣言,長者的決斷這也是你有資格來質疑的嗎!” 覃晴吸了一口氣,道:“孔孟圣言,六兒的確沒有資格質疑,可若是長者的決斷有錯呢?倒是文死諫武死戰,爹爹為朝廷重臣,若是有朝一日圣上的決斷有錯,想必爹爹也不會坐視不理的吧?!?/br> 覃沛氣得胡子都顫著,厲聲斥道:“住口,敢對圣上出言不遜,該當何罪!” “父親!”覃子恒上前一步擋在覃晴的前頭,“六meimei并非是對圣上不敬,只不過就事論事打個比方罷了?!?/br> “哼?!瘪媾餍?。 覃子恒卻是低著頭道:“只是大夫人始終與我們有不知從哪里來的怨仇,而老太君又回回維護偏頗,著實是不公,上一回是六meimei,這一回是三嫂嫂,若非是meimei和嫂嫂福星高照有天護佑,如今早已不知是何等局面?!?/br> “你……”覃沛怒目而瞪,卻別過了頭去。 溫氏卻是站了起來,道:“明眼之人都瞧得出來,這府中早已沒了我們的容身之地,老爺難道還要回護不成?” 覃沛倏地回頭,質問道:“那你說該如何處置?” “分……”溫氏的喉嚨轉了一圈,終是在覃沛的逼視下沒有說出那兩個字。 若非大逆不道,哪有強行分家的道理?況且如今寧國公病重,如此不管不顧地分出去,豈非遭人指摘? 覃晴咬了咬唇,也是沒有開口,今日之事的真相,老太君的偏心早已心照不宣,可最大的問題是從頭至尾都沒有實質的證據,甚至連口供都沒有一句,便是坐不了實去,以此為由來分家,怕是站不住腳來。 “老爺?!庇醒诀咄蝗淮蛄撕熥舆M來,恭恭敬敬地遞上一份公文。 覃沛打開看了一眼,便往外去,“衙門里有急事,此事到此為止?!?/br> 覃晴望著落下的門簾,轉頭默然。 作者有話要說: ☆、第87章 大雪紛飛,直到半夜里頭的時候才停下,覃晴第二日起得晚,打開窗戶往外瞧的時候,府中路上的雪已是叫清掃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