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你下去吧,我今兒想靜靜,不必侍候用飯了?!?/br> 淺夏微頓了一下,卻是恭順應了,闔了門出去。 良久,一道身影在繡樓的后面兒翻了窗子,又過了半晌,再悄無聲息地離開。 ………… 北風漸冷,二日后,安定候府老太君做壽,寧國公府二房盡數早早到了安定侯府拜壽,覃晴覃子懿覃子恒跟在一眾安定侯府的后輩后邊磕頭拜壽,等賜了禮,又安靜地立了回去。 雖說都是表姐妹,上頭的是親外祖母,可曾經的覃晴就沒跟一個人說得上親厚的,一張孤高自許的臉能叫再會來事兒的人都沒了興致,在加上覃子懿那一言不合就動手的沖脾氣,還有覃子恒的沉默寡言,三兄妹站一起簡直就成了一座孤島,嗖嗖冒涼氣,除了那老太君在剛開始還親切地說上了兩句,其余的時候就只垂眸斂目地立著做樁子,足足在那屋里戳了兩個時辰,外頭賓客盈門照看不過來了,才叫與其他表兄妹們一同放了出去。 出了屋,也沒有覃沛溫氏看著,覃子懿便是神清氣爽,“今兒這府里的人多,亂七八槽混了一堆估計也快分不出男賓女客來了,跟哥哥一起到前頭玩玩?” “哥哥也不怕爹爹知道了揭了你的皮?”覃晴今兒可不怎么想放覃子懿到處亂走,“出門的時候爹爹還訓你不務正業,估計待會兒就得找你呢?!?/br> “嗤,”覃子懿得意地笑了一聲,“爹馬上就得回衙門里去,可顧不上我,瞧——” 覃子懿轉身往后遠遠一指,覃晴看去,果然見覃沛從院里出來,腳步匆匆地走了。 “那你也不能亂走,這里可比不得國公府里讓你橫著走,若是你又生出事來,看爹爹怎么收拾你!” 覃晴可沒忘記她約了陶惠然的事情,可得牽住了覃子懿。 “少嚇唬我,不去拉倒,我和你四哥去走,你就在后邊兒待著和那些人一起……”瞧著覃晴一本正經的模樣,覃子懿壞心地飛快伸手在覃晴的腦門上重重彈了一下,“等著發霉吧!”拉著覃子恒跳出了老遠就走。 “你!”覃晴捂了腦門就要去追,“三哥……” 卻是見一個安定侯府的丫鬟迅速走了過來。 “姑娘,您說的翰林學士卓大人家的兩兄妹到了,在前頭呢?!?/br> 卓潯卓湄。 覃晴面上的神色猛地一滯。 “知道了?!瘪缟裆舅?,“你且分別引他們往男女賓客聚集處去就是,派一個下人跟著小心招待,若有旁人問起,就說是我特意邀來的貴客?!?/br> 覃晴吩咐著,身后的淺夏上前,塞了一小塊銀子到那丫鬟的手中。 “謝姑娘?!?/br> 丫鬟轉身走了,淺夏轉頭看向覃晴,問道:“姑娘,咱們要怎么做?” 細細涂了淡胭脂仿若櫻瓣的紅唇輕輕勾起,覃晴伸手摘了路旁溫室培養出來的牡丹,幽幽道:“有道是爬得越高才能跌的更慘,我倒是想看看……從云端跌入泥底,他們能怎么辦?” “姑娘是想……”這并非覃晴平日里的作風,淺夏看著覃晴的神色,有些不太確定她的意思? “他們既然想要往上爬,我且先捧他們一把就是?!眿善G的花朵在手里緩緩碾碎,覃晴的手一松便落了一地,“咱們走?!?/br> 覃晴抬步便往前走去,穿過了□□,過花園的時候忽然便叫一人攔了去路。 “云銷?”覃晴的眉心微蹙。 “姑娘請?!痹其N的手一引,便指著假山圍繞處一處凹進的地方。 覃晴咬了咬唇,抬步便往前走。 “姑娘……”淺春淺夏不由阻攔出聲,話說那個是裕王身邊的隨從吧,淺春心中有些發怵,上回武陽候府中他冷冰冰還冷冰冰地那劍指過他來著。 “你們在外頭等著吧?!瘪绨矒岬乜戳怂齻円谎?,向前進了那假山凹處的空地。 “臣女見過王爺?!?/br> 言朔一身品紅色的皇子蟒袍,是難得艷麗的顏色,卻襯得他愈發豐神俊朗,覃晴看了他一眼,垂眸行禮。 “虛禮罷了,你又何必執著?!毖运窚\淺笑了笑,眸中是毫不遮掩的溫情。 心中有沉沉心事謀算計劃,覃晴有些心不在焉,“王爺讓臣女至此,可是有何吩咐?” “我想你了不行么?”言朔上前一步,伸手用指尖輕輕抬起覃晴的下頜,調笑道:“我就長得這么不堪入目,叫你這么久沒見也不肯看我一眼?” “王爺……” 覃晴的眉心微蹙,言朔卻是先一步飛快放了手,道:“好了好了,不碰你就是,你能少跟我來那些冷冰冰的敷衍么?” “臣女哪里敢敷衍王爺呢?” 覃晴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同言朔相處,他們曾經是那樣的關系,之前又含了那么大的心結,如今她卻又處處受他的庇護援手…… 而且,他還那樣直白地從不掩飾自己的心意,覃晴只覺得如今在他的面前,真真有種怎樣動作都別扭的感覺。 “還說不是敷衍?”言朔的尾音輕輕挑起,有種嗔怪的感覺。 “王爺……”覃晴的心中一片空白,真真不知該說什么,緩緩憋紅了臉。 ☆、第43章 言朔看著,輕笑一聲,負手道:“好了不逗你了?!?/br> 覃晴微垂了眸,暗松下一口氣。 言朔的眸光在覃晴的頭頂劃過,眸光微暗了下,唇邊勾起的笑容淺柔, “今兒難得你我都在這府中,阿晴你陪我一日可好?” 覃晴不由抬頭微訝地看向言朔,“這可是在安定侯府中,王爺你未免太過胡來?!?/br> “區區安定侯府罷了,”言朔的言語中盡是自信,帶著一種傲然;道“便是你寧國公府,我若想同你待上一日又有什么不可?!?/br> 可真真是手眼通天了,覃晴不語,她記得當年她入裕王府后言朔的勢力才至此,想來他重生之后比她干的事情可多多了。 “我是侯府的貴客,他們特意劃了一處秀麗的院子給我休息,你同我一道去看看吧?!毖运飞炝耸?,緩緩試探著牽住了覃晴的手掌。 孤男寡女,她和他到院子里能有什么好看的,把手憶往昔么? 覃晴直接便抽了手,后退一步道:“這安定侯府說小也是不小,今日又來了這么多賓客,王爺若覺著寂寞,隨意找一個人陪著就是,臣女還有要事,不能作陪?!?/br> 言朔唇角勾起的弧度依舊淺柔,道:“今日是你外祖母大壽,你能有什么事?有道是偷得浮生半日閑,與其多費心機去應付那些個人,還不如同我一道躲個清凈的好?!?/br> 同你在一起難道就不費心力嗎?那才是真筋疲力盡還提心吊膽。 覃晴道:“自然是有要事的,王爺既是想清凈,還是自己去的好,多臣女一個在旁,反倒礙手礙腳?!?/br> “你明知道有你在身旁我欣喜還來不及,還是……”言朔的眸光微幽,微音微挑:“其實你嫌我礙了你了手腳?” “哪里敢呢,”覃晴笑了笑,“王爺足智多謀又手眼通天,臣女還不是全憑著王爺的照拂,怎敢嫌王爺礙了手腳?!?/br> “我怎么聽著你是在罵我呢?”言朔的唇角挑起,笑得有些無奈,“可是心眼愈發壞了?!?/br> 覃晴福了福身子,“臣女可不敢?!?/br> “說是不敢,你這嘴兒如今可是不能信的,”言朔不禁伸手在覃晴的鼻尖上刮了一下,“好了,同我一起去院子里走走,我叫人備了你喜歡吃的糕點,我出府前才做好的,這會兒你過去說不定還熱乎著?!?/br> “王爺?!瘪缬质呛笸艘徊?,“臣女今日確實是有要事,還望王爺能夠體諒?!?/br> “體諒?”言朔的面上風輕云淡,卻是緊追上了一步,“體諒什么?” 覃晴眸光微垂,眸中劃過一道冰冷的恨意:“前世未了的恩怨罷了?!?/br> 言朔看著,眉心微擰,道:“既已說了是前世,今生又何必太過執著?” 覃晴聞言,抬頭驚疑地看了言朔一眼,然后垂眸,冷哼了一聲道:“王爺怕是早已洞悉了臣女的目的,莫非今日是來阻攔的不成?” 想來以言朔的謹慎,便是今生占盡先機,這會兒也不會做出拉著她在安定侯府壽宴,人多眼雜的時候光明正大游走的事情來,這前頭連篇的婆婆mama,恐怕就是為了借此拖住她。 可“今生何必太過執著”這樣的話,言朔也真是說得出來。 “阿晴,重來一回,你學會了機變籌謀也看清了世道人心,知道出手反擊,這都很好,可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仇恨若是太執著反而得不償失?”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以他對她的了解,她的手段能達到的,最多只是在三年后考績之時突然發難,把卓家兄妹弄得身敗名裂,讓他們嘗嘗利用愚弄她的后果罷了。 說來雖不是什么厲害手段,可其中卻是要熬三年之久,這三年仇恨的磨礪浸泡中又會滋生出多少傷害,他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她去做? 得不償失?什么是得不償失,該失去的她早就已經失去過了,今生她只不過讓他們也嘗一嘗那種滋味罷了。 覃晴冷笑一聲,“他害我利用我的時候,怎么就沒有想過有朝一日終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呢?難道我曾經所受的苦就這樣過去了,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嗎?” “我之前也是不想動手的,可你看見了,”覃晴抬起的眸中含著一種偏執,微微顫抖著,“是他們還想故技重施,是他們逼我動手的!” 言朔的心中有一絲抽疼與不忍,語重心長道:“可這一世,他們終究是還沒有鑄成大錯,卓潯卓湄雖有此念頭,可仍是良心未泯,德行未失?!?/br> “呵……”覃晴看著言朔,簡直不相信這樣慈悲為懷的話是竟然真是從言朔的嘴里說出來的。 “王爺何時變得如此菩薩心腸了?”覃晴涼涼道,“莫不是重來的這一回,王爺不想問鼎天下,想普度眾生不成?” 言朔是什么樣的人,睚眥必報心狠手辣,對于背叛過他的人能真的剝皮抽骨去,她這種高高捧起再重重摔落的手法,都是當初言朔用老的了。 卓潯與她的深仇大恨他不是不知道,他卻擺了這樣的慈悲面孔,真真是叫人笑話。 言朔的眉心緊擰,解釋道:“阿晴,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不過是不想你被仇恨迷了眼,陷落太深無法自拔罷了?!?/br> 覃晴的唇角冰冷勾起,含著深深恨意的眸底已是透不進言朔的面容,“不勞王爺cao心,有仇必報經營謀劃,這些都是臣女當初向王爺這兒學的,區區卓潯卓湄罷了,臣女難道還會拿捏不準么?” “阿晴,你還是不懂嗎?”言朔不由伸手抓住了覃晴的肩膀,“我不想你去報這個仇,你已是沉迷陷落了,你不應當再去見他們!” “你把他們放了,交給我好不好?我替你報這個仇?!鄙頂∶堰€是永不超生,他有的是方法,只要她能把他們交給他。 “放了?” 覃晴覺得自己仿佛已經不認識眼前的這個言朔了,卓潯曾經如何利用他如何傷她至深他知道嗎?她曾經有多少心如死灰多少屈辱痛苦他又能體會嗎? 一顆真心捧出去卻遭人肆無忌憚地踐踏,她卻是始終剝不開那一層真相,自始至終在無盡的心傷中自怨自艾,看輕自己,也蔑視自己的至親骨rou,甚是還真的覺得是自己配不上卓潯。 那個人耍了她一輩子,她怎能夠能輕易放了? 她若放了他們,那么誰來放過她呢? 她曾經以為拋開男女情愛上的糾葛不說,都是重生之人,言朔至少與她站在同一立場上,原來她錯了。 “放了,放了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覃晴的面上是nongnong的譏誚與嘲弄,“王爺您是不是還要告訴臣女……我佛慈悲?” 覃晴抬眸冷冷地看著言朔,一步步緩緩后退,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然后猛地轉身就走。 “阿晴!”言朔追上一步,身手拉住覃晴的手臂將她翻過身來,“把他們交給我,我保證讓他們比你預計的慘一千倍一萬倍,阿晴你脫手出來好不好……” “言朔!”覃晴咬牙用力將言朔狠狠推開,聲調中含著不在壓抑的隱忍,“你說我有執念讓我放手讓我放棄,怎么不想想你自己!若是你能忘記皇后逼死你母妃把皇位拱手讓給太子,我就聽憑你吩咐!” 覃晴的眼眶微紅,閃爍著薄薄的水光,狠狠地瞪著言朔,然后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 迎面的冷風冰寒侵骨,放肆地刮過臉頰耳畔,從發絲間穿過,覃晴大大地睜大了眼睛,死死壓抑著其中的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