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別的無所謂,就怕因為自己的不知情而出什么錯,到時候就不好辦了。 這種“不對頭”的感覺,最初是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而生的。 ——他閑來無事翻看宮中賞賜出入的記錄,無意中發現皇帝賞了御令衛指揮同知衛忱十個貢梨,可衛忱帶出宮的只有四個。 小事一樁,但太不合理了。 若是賞的金銀,出宮時短那么幾兩十分正常,那是賞了跑腿的宮人了。但是賞的貢梨,少了六個…… 且不說宮人敢不敢受這賞??偣彩畟€少六個——有拿大頭打賞的嗎? 陳冀江心里當時就犯了嘀咕,又知道這位衛大人和皇帝走得近,便在這事上添了個心眼兒。 結果沒過幾天,他親眼看到貢梨出現在中秋宮宴上。 是呈給喬宣儀的,而那天,總共沒面過幾次圣的喬宣儀恰好就被叫去伴駕了。 陳冀江是個不相信巧合的人,他不信這里頭沒鬼。 從聽到皇帝“無意”間夸那道梨做得巧開始,陳冀江就徹底確定里面有事了。但究竟有什么事他不知道,接著去打聽暫且也不敢——他不清楚皇帝目下是不是還有別的安排,自己貿然去打聽,萬一讓皇帝覺察了,惹禍上身。 于是一直到昨日為止,他都還是按兵不動照常行事,可是昨晚的事又有點怪。 皇帝召七王和衛大人一同用膳沒什么,可是,衛大人進殿后神色復雜地跟皇帝耳語了幾句,他眼看著皇帝神色微有變動,而后就讓宮人們先退出去了。 再然后,衛大人親自出去,把送膳的宮女擋回去一半。 ——多奇怪???君臣要議事,屏退宮人沒什么,但為什么把菜擋回去一半???聞所未聞??! “師父,您有心事?小的給您分擔分擔?”徐世水在旁點頭哈腰問得小心,反被陳冀江一橫:“你分擔個屁!聽好咯,以后待尚食局小心點,萬一壞了什么事,小心你的腦袋!” 不管是什么事都顯然是和皇帝有關了。他尚未弄清不能瞎說,但該提點底下人的還得提點著。 冬至,又是要小忙一場的時候。 各宮差不多從這會兒要開始置辦過年的新衣首飾,尚食局從此日也可以開始安排新年宮宴的膳單了。 當然,這一日本也有些特殊的膳點要備。 餃子、湯圓、年糕、赤豆糯米飯是不能少的,食材從半個月前就已備妥了。除卻餃子以外,后三樣都要用糯米,是以那日進來的糯米數量讓新入宮的小宮女們吃了一驚。 還以為這是要拿糯米當大米吃。 做年糕,崔婉是一把好手,這差事就自然交給了她。 領著手下的一眾宮女將糯米洗凈、碾碎,鋪在墊布上入鍋小蒸一會兒。 糯米微甜的香氣剛從鍋邊溢出來,小姑娘們就開始使勁吸氣,而后干活就更積極了:趕緊做完各宮的,就可以做自己的了! 一個小少使跑進膳間來,踮著腳尖四處望望,然后跑向正調豆沙的雪梨。 拽拽她的衣袖,小少使怯怯道:“雪梨jiejie,尚食女官叫你去?!?/br> “哦!”雪梨輕快一應就要去,倒是旁邊的崔婉皺了眉。 這小少使也是分到她手底下的人,挺活潑的一個孩子,鮮少見她這副神色。 崔婉就把她叫住了:“阿落,女官怎么說的?” 雪梨疑惑地看過去,這下,她也注意到阿落一臉緊張。 但阿落什么也沒說出來,擠了半天也只擠出一句“也沒什么,就是女官看上去臉色不好”。弄得崔婉也沒辦法,再蹙蹙眉,點頭讓雪梨去。 雪梨洗干凈手退出膳間,快步到了鄒尚食房門前,抬手輕叩門:“女官,奴婢雪梨?!?/br> “進來?!?/br> 鄒尚食的聲音四平八穩。雪梨推開房門一看,同屋的三位都在里面。 蔣玉瑤面色冷淡,白霽一臉害怕,蘇子嫻則哭得雙眼通紅。 另外,還有兩位年長的宮女是她沒見過的。不是尚食局的人,但看上去位份不低。 鄒尚食的目光在雪梨茫然的面容上定了一會兒,眉心微皺著一喟,將案上的東西往前推了推:“這是怎么回事,你自己說?!?/br> 雪梨順著看過去,視線定住時陡然一愕。 鄒尚食的眉頭皺得又深了一分:“看來你確是認得?” 她當然認得,那是指揮使送她的生辰禮。她很喜歡,但沒機會戴,一直放在枕頭底下的…… ☆、第21章 求救 雪梨點點頭:“是奴婢的東西?!?/br> 鄒尚食也一點頭,又問:“哪兒來的?” 雪梨剛要作答,卻驀地一噎。 頭一回見到指揮使時他說的話她可沒忘——他說,如果那邊的事情她敢透出去半個字,他就讓宮正司把所有的能動的刑都在她身上試一遍,然后弄死她。 雖然時至今日她已不覺得指揮使那么殘暴了吧,但是…… 不敢賭??! 于是雪梨咬咬嘴唇,不知道怎么答了。 幾人的目光注視下,她沒聲了。 “快說清楚?!编u尚食微顯慍色地催促著,一沉,又道,“我查過了,不是你從家中帶進宮的東西,也不是哪一宮的賞賜?!?/br> 雪梨還是不吱聲。 鄒尚食的神色更陰兩分:“有人說你與外臣私相授受,你承認嗎?” 一句話,一下就把雪梨嚇懵了! “私相授受”?! 這四個字安到宮女頭上,就跟說與外臣“私通”是差不多的——只不過聽起來委婉一點。 去年就有個年長的宮女因為與宦官不干不凈被打發了,對外也是“私相授受”這個罪名。去了什么地方,她到現在都不知道。 所以這四個字真的很嚴重??! 縱是對男女之事尚還懵懂,雪梨也還是嚇得后脊發涼:“不是!不是什么‘私相授受’……奴婢沒做不該做的事!” 尚食一旁,其中一個她沒見過的年長宮娥冷肅道:“與你同屋的宮女說,你曾熬夜縫制一個荷包,是男人才會用的樣式,有沒有這回事?” 雪梨雙肩一顫,愕然看向在座的三個同屋,滿是驚詫。 她薄唇翕動良久,腦中卻發懵到連個謊都扯不出來,倒是蘇子嫻驀地哭了出來:“不是的女官……” 屋中幾個年長的一同看向她。 蘇子嫻慌張搖頭:“那個荷包……那個荷包是與奴婢相熟的一個宦官要的,奴婢覺得雪梨繡工好所以央她來做……” “那個宦官叫什么、在哪里做事?”方才問話的宮女目光平淡地在蘇子嫻面上劃著,“若他拿不住來,你和她同罪?!?/br> 剛想附和子嫻一句的雪梨驀地噤聲了。 下一瞬,那宮女側首看向蔣玉瑤,顏色稍霽:“你再說說?!?/br> 蔣玉瑤頷首,始終未看雪梨,輕輕說:“奴婢看到雪梨一連數日熬夜繡那荷包,是個雄鷹的圖案;還有好幾次……她拎著食盒出去,可又沒聽說她在哪宮有交好的宮人。最近一回更是回來得特別晚,后來更常在夜里偷偷看什么,奴婢好奇,翻開她枕頭一看,就看見了這簪子?!?/br> 雪梨靜聽她說著,一顆心跳得亂極了。好幾次,“言承淮”這名字都涌到了嘴邊,又每回都使勁咽回去。 誰知道這么說出來是能救她一命,還是讓她死得更慘? 鄒尚食沒好臉色地一睇她,淡聲道:“雪梨出去等著,你們三個先回房。我與宮正司的女官有話說?!?/br> 那二人是宮正司的女官?! 雪梨心里“咯噔”一下,懸得更緊了。 這日中午又開始徐徐飄雪了。 越落越大的雪花讓這冬至日又添了點不一樣的節日吉意。尚食局在呈往各宮的膳點中都添了一道羊rou湯。 取的都是鮮嫩去骨的羊腿rou,一碗碗盛出來,大小恰可入口羊rou塊旁邊配著白皙的山藥、微透的蘿卜,上面飄著青白蔥花,熱氣暖融融的,看著就驅寒。 往紫宸殿呈晚膳的宮娥們也出門了,這一趟去的人顯得格外多。因為雪下得突然,好幾位正議事的朝臣暫被堵在了宮里,皇帝就吩咐尚食局多備一些送去,不讓幾位大人餓著。 一個八九歲的小宦官在紫宸殿后頭探頭探腦的,時不時踮起腳尖兒四處看看,又什么都看不見。 不知他有什么急事,尋不到人便急得在墻根底下團團轉。 冷不丁地被人一拍肩頭。 小宦官回過頭,眼見身后兩人都比自己高一頭還多,很是靈巧識相地欠身:“兩位哥哥……” “誰是你哥哥!”對方卻不給他面子,徐世水伸手一拎他耳朵,“知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賊頭賊腦的干什么呢?” 天冷,耳朵本來就被凍得夠嗆,這么一拎直痛得他要涌眼淚,強忍回去,倒抽冷氣告饒:“哥哥饒命、哥哥饒命!小的也是受人之托來……來找位大人!” “找位大人?”徐世水一聽,松開了他。上下打量一番,也拿不準他是不是替哪位貴人辦事,轉過身去,詢問背后之人的意思。 那小宦官順著看過去,剛一定睛就嚇跪了:“陳大人!” 陳冀江雙手攏在袖中,站在五步外的地方睇著他,沒挪腳也沒開口。 晾了他一會兒,陳冀江一開口就是:“我看這小子不老實,給他松松口?!?/br> 他話音落時恰好寒風一刮,刮得那小宦官渾身都僵住了:“大、大人!小的說得是實話……” 徐世水又哪里容他多廢話?還是打完了直接問出實情來得輕省。 他給師弟遞了個眼色,二人不由分說地架著他就走了。一路架到偏僻無人的地方,幾板子打下去,這小子就什么都招了。 “尚食局”三個字一吐出來,徐世水就心弦一繃——師父那日特意要他近來多當心尚食局來著,眼前這小宦官…… 得了,小心點總是沒錯的。 于是二人又把他架回紫宸殿后,扔進茶間見陳冀江。 那幾板子打得不輕不重,沒讓他走路不穩或者看著太慘,只是十足的吃痛,面色也白了些。 一見陳冀江,他面色更白了:“大大大……大人!小的是尚食局的張福貴,御令衛的衛大人先前給小的塞過錢,讓小的注意點兒事,今日小的聽說……” “停?!标惣浇B忙喝住他,有點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