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顧念宸將小小的故意塞進白瑾懷里,念咒似的嘮叨,“兒子在手,你需要冷靜、博愛、寬容、和平、柔軟、親切、善良、溫情……” 白瑾抱著小兒子,當真冷靜下來。 顧念宸轉向薛靜柔,和藹可親道:“好了,你可以轉過來了?!?/br> 薛靜柔轉身坐好,隔著數步看那一家三口,咽下口水。顧念宸的出現讓她鎮定,以顧念宸的能耐必能分辨她言語真假,只要顧念宸信她,白瑾就能給她的人生留下一縫希望。 顧念宸見她緊張忐忑,去廚房倒來一杯水,他年近不惑,比起過去更溫柔從容,薛靜柔感激道謝,將溫熱的水杯握在掌心。 薛靜柔面對白長歸都未將過去年月仔細說起,如今面對顧念宸和白瑾夫妻,少了白長歸面前的那點可憐自尊,反倒一五一十全說了,她說自己識人不清,說自己一念之差,說自己身不由己,說自己等價交換,全是心底里最無奈的陳詞,一面暗自唾棄,一面希冀原諒。 顧念宸唏噓不已,他年少時也受過暴徒的苦,雖不能感同身受,由己及人也知那是困境,不是當年一個小女孩能輕松自救,泥足深陷或許情有可原。 白瑾卻忽然問道:“既然你要與長歸在一起,為什么至今不與唐業雄一刀兩斷?” 顧念宸不從商,白瑾卻是正兒八經的商人,薛靜柔替唐業雄辦的那些事她門清,深知里頭貓膩,“就算你是被逼,這些年,你從唐業雄那兒撈來的油水,也夠你揮霍兩輩子。你若真想離開他,就該斬斷一切關聯,你說你已經在退,可你當真能退得一干二凈嗎?錢可是個好東西吶?!?/br> 薛靜柔怔住。 白瑾冷哼,“你給唐業雄賺錢,他不也給你賺錢?拿人手短,無怪乎人家說養你,你確實被他養著?!?/br> 攻擊指數永遠處于巔峰狀態的白瑾被小兒子拉去洗澡,顧念宸走到墻角,蹲身與薛靜柔平視,“其實你也明白,白瑾說得沒有錯,對不對?” 薛靜柔怔怔點頭,眼眶忽然紅了,“我本來不想回來的,我想就這樣自暴自棄過完一生,白瑾說得沒錯,我確實自甘墮落,否則我哪里要等到今天?!?/br> 顧念宸摸摸她腦袋,“現在還來得及,任何時候都來得及?!?/br> 薛靜柔羞愧萬分,喃喃道:“對不起?!?/br> 顧念宸笑道:“人生是自己的,誰都會行差踏錯,在你最無助的時候我們沒有站在你身邊,因此你不需要向我們任何人道歉,包括長歸?!彼D了下,輕聲卻篤定,“你已經很努力了?!?/br> === 白瑾正給故意穿衣服,見顧念宸走進浴室,忙壓低聲詢問,“怎么樣?” 顧念宸哭笑不得,“一個唱黑臉,一個唱白臉,你把她當女兒教???” 白瑾哼道:“要不然何必帶她回來找你?!?/br> 顧念宸想起薛靜柔胳膊上的擦傷,嚴肅批評白瑾,“別人家的孩子,你還真打!” 白瑾沉下臉,“她要有父母管教,何至走上今天這步?既然爹媽沒法管,我就親手代勞,哪怕將來死了見到那老倆口,我也不怕?!彼碇睔鈮?,說到后頭卻低下聲,哀哀嘆氣,“我以為她跟了齊驍年就會一帆風順,沒想……唉,她那時十六歲,只認識咱們幾個大人,卻沒一人幫上她,說到底,是我們的錯?!?/br> 她面露沉痛,小兒子故意突然摟住她,拍她的背,童聲稚語道:“mama,你別難過?!?/br> 白瑾抱住兒子,無奈道:“我難過什么?真正難過的人在外頭。兒子,外頭那人不是你jiejie,往后你要喊她嫂子,尤其要當著奶奶的面喊,奶奶不聽,你就扯著嗓子哭,哭到奶奶聽為止,知道嗎?” 故意點頭,樂道:“嫂子,嫂子,我有嫂子了!” ☆、第31章 白長歸急匆匆趕到白瑾家時,薛靜柔猶然坐在客廳墻角,兀自沉思,及至白長歸走到她身邊,她才恍然回神,沖他微微一笑,“你來了?!?/br> 白長歸皺眉,“你在干什么?” “面壁思過?!毖o柔悄聲道:“過去我做錯事,從沒人讓我受罰,以至于不知天高地厚屢犯錯誤,我想明白了,有件事我必須去做?!?/br> 白長歸沒問她是什么事,只叫她往旁邊挪挪,給他騰出空位。薛靜柔驚訝地看著白長歸在身旁一同面壁而坐,失笑不解,“你干什么?我不需要你陪?!?/br> “誰陪你?”白長歸面無表情,“我也在思過?!?/br> 薛靜柔好奇,“你思哪門子過?” 白長歸目不斜視,嚴肅道:“我過去沒看牢你,今天又沒顧好你,這是原則性大過,該思該罰,該打該罵?!?/br> 薛靜柔哭笑不得,挨蹭過去看他眼睛,“你的原則就是我嗎?” 白長歸立場堅定道:“嗯?!?/br> 薛靜柔噗嗤偷笑,“那可真沒原則?!?/br> 白長歸面容不改,卻伸手摟住薛靜柔,摸摸她側邊的亂發。薛靜柔傻笑靠上他肩膀,微微昂臉,額頭上的碎發摩挲白長歸的臉頰,軟軟的,癢癢的。 晚上在姑姑家吃飯,薛靜柔大快朵頤,白長歸卻沉默寡言,無聲抗議白瑾的暴力家教,白瑾悻悻的,在大侄子的眼神控訴下深感兒大不中留,不到八點就催促他們倆回家。 臨別前,薛靜柔想握握白瑾的手,白瑾見她可氣可憐,將小兒子塞進她懷里,使眼色道:“故意,和他們道別?!?/br> 故意立即融化成蜜糖,笑道:“哥哥再見,嫂子再見!” 薛靜柔看向白瑾,開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差點順走人家兒子,直接抱回家。 直到回家,薛靜柔還在回味故意帶給她的幸福甜蜜,一想到往后生個這樣的小男孩,便高興得滿屋亂躥。 白長歸找出上回用剩的藥酒,把薛靜柔抓回床上,脫個精光,開始揉搓她身上的淤青。 “不疼,白瑾沒用力,我一點不疼?!毖o柔抱著枕頭趴好,兩條小腿前后搖晃,“中間她差點摔了,胳膊肘撞到木柜,那下才真疼?!?/br> “姑丈會照顧她的?!卑组L歸每下藥酒都往掌心搓熱,暖暖貼到薛靜柔冰涼的身體上,“下回我沒接電話,你打給我秘書?!?/br> “沒事,哪那么不經打?!毖o柔側過臉,輕聲調笑,“后天就是除夕了,說不定還得挨頓打?!?/br> 薛靜柔身上確實都是輕傷,和上回在唐業雄那兒挨的教訓天差地別,白長歸替她揉了半鐘頭,便讓她穿好衣服。薛靜柔身上全是濃烈的藥酒味,她也不穿衣服,蟲子一樣鉆進被子,閉目養神,懶懶開口,“長歸,我們以后也像他們倆,恩恩愛愛一世,好不好?” 白長歸正拿毛巾擦手,聞言回頭看她。 “戀人情人都不算,我們要做夫妻?!毖o柔呢喃,像自言自語,“有家,有伴,有孩子,白頭偕老?!?/br> 白長歸走過去,俯身親吻她的額頭,“好?!?/br> 薛靜柔嘿嘿笑,心滿意足縮起腦袋,睡覺。 === 白長歸終于放假,在公寓里陪了薛靜柔一整天,等到第二日除夕,他早早便被家里召喚,本想讓薛靜柔和他一起走,但薛靜柔認為太早過去不合適,打算下午再登門拜訪。 白長歸便自行離開,說好下午回來接她。 薛靜柔守著空蕩蕩的家,既雀躍又不安,心口砰砰直跳,像躲進一頭小鹿。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薛靜柔仔細洗漱打扮,將平日的破洞牛仔褲印花t恤大棉衣統統拋棄,學雜志上小美女穿起挺闊大衣,又往脖子上纏條火紅的喜慶圍巾,對著穿衣鏡滿意點頭。 她覺得自己挺像普通女孩,這樣就好。 下樓時忽然想起往年都與自己守歲的小忙,時間還早,她決定去趟酒吧,給小忙塞封大紅包,順路吃點東西,便可以讓白長歸來接了。 酒吧從不在中午營業,薛靜柔推門進去,往日睡在外間沙發上的幾個小痞子全都不知去向,因為在地下,周圍昏暗蒙昧,她穿過舞池往里走,剛進走廊便聽見悶哼呻|吟,她眉心聚攏,快步擰亮走廊的頂燈。 燈光明亮,走廊上橫躺著個痞子,滿臉是血,右眼腫得像個血饅頭,見到薛靜柔,他有氣無力伸長手,嘴唇抽動,滿眼乞求。 薛靜柔認識這痞子,是往日和小忙要好的那個,嘴巴挺甜,喜歡泡妞。薛靜柔將他扶到墻根坐下,皺眉詢問:“其他人呢?小忙呢?” 酒吧平時養著群地痞流氓,全由小忙管理,如果是許三來過,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外場不會整整齊齊干干凈凈,那些人更不會全不見蹤影。既然能讓這些人不抵抗離開,又要帶走小忙,只能是幕后老板唐業雄了。 她心中有道聲音尖銳叫嚷讓自己別再過問,身上的衣服也時刻提醒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可小忙不見了,什么樣的事會比小忙不見了更要緊? 地上痞子摁著胸口咻咻喘氣,斷斷續續證實了薛靜柔心中所想,“靜姐,你救救小忙,小忙被唐老板帶走的時候傷得比我還嚴重,他們想讓你回去,說只要你回去就放小忙一條活路,不回去就活活打死!” 這痞子拿小忙當兄弟,一邊說一邊抽抽噎噎地哭,好像小忙當真要被打死,他卻只能眼睜睜看著。 薛靜柔捏緊成拳的手在顫抖,她強行冷靜道:“他們什么時候來的?” 痞子疼得咧嘴,“之前都好好的,今天一大早就來了?!?/br> 薛靜柔想想時間,知道這是存心不讓她過好年,她替小痞子叫救護車,從錢包里抽出所有鈔票折進小痞子口袋,想想又把原先準備給小忙的紅包抽出來,輕聲道:“我不能陪你去醫院,你自己咬牙挺住。如果我找到小忙將他送出來,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多加照顧。這卡里有八萬塊,我來不及取,密碼是……” 痞子忽地哭了,“靜姐,我有錢,大過年的,你別把小忙交代給我,不吉利?!?/br> 薛靜柔將紅包放在小痞子身邊,拍拍他的肩,起身走了。 走出酒吧,外頭冬陽朗朗白云團團,小忙的車就停在路邊,前幾天剛剛洗過,車頭锃亮。薛靜柔點燃一根香煙,知道小瘸腿愛財,便給他預備了八萬八千八百八十八塊的壓歲錢,本想取出現鈔鋪他一床,結果連人都沒見著。 薛靜柔摸摸那車的引擎蓋,招手攔下過路的士,往唐業雄的別墅去。 車上,薛靜柔給白長歸打電話,他接得很快,顯然也心急,更多卻是期盼與喜悅,“姑姑剛才還問你在哪,我去接你?!?/br> 薛靜柔聽見他的聲音,鼻子微酸,半天說不出話。 白長歸很快察覺,警惕道:“怎么了?” 薛靜柔拖著哭腔道:“我去不了,他們把小忙帶走了,說要活活打死?!?/br> “他被帶去別墅了嗎?你已經過去了嗎?”白宅里的白長歸忽然快步往外走,臉色嚴峻,神情惴惴,連外套都來不及拿,白母和白奶奶見他除夕還往外跑,紛紛要攔下問情況,白長歸卻誰也顧不得,抓了車鑰匙一溜煙跑去車庫,同時冷聲喝令手機里的人,“你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薛靜柔情感上需要白長歸的陪伴,但理智告訴她,白長歸是唐業雄的眼中釘,他是全世界最不該出現在別墅的人。 “長歸,你別過來!”薛靜柔飛快解釋道:“唐業雄因為我遷怒小忙,如果你和我一起出現,小忙就真是回天乏術了,他沒有你的背景,生死大權都在唐業雄手上,你千萬別來!否則只會害死小忙!” 白長歸明白薛靜柔所言非虛,卻也不能忍受薛靜柔涉險,“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 “那就和我里應外合!”薛靜柔勸道:“唐業雄對我總不會趕盡殺絕,你能救我一回,就能救我第二回,我一定能周旋到等你來接我?!?/br> “不行!”白長歸斷然拒絕,“你不許去!你給我停下來!等我去找你!” 薛靜柔平生最怕白長歸,怕他生氣,怕他失望,怕他難過,可如今哪怕五內俱焚,她也不得不讓他生氣失望難過。 小忙曾經是她的光,她不能見死不救。唐業雄對她處處留情,對小忙卻不會心慈手軟,她晚去一分鐘,小忙就離死神更近一步。 她知道自己這趟去了,八成有進無出,但今時不同往日,她不再是孤軍奮戰,她有白長歸,有齊驍年,還有顧念宸和白瑾,她堅信自己能守得云開見月明,但這之前,小忙不能出事。 她等了許多年,不在乎多等幾天。 薛靜柔到達別墅時,別墅大門高敞,整個院子死氣沉沉,只有一輛車停在車道上,司機下車為她開門,恭敬道:“靜小姐,請上車?!?/br> 薛靜柔皺緊眉頭,唯有上車。 車前座是管家,見到薛靜柔,同樣客客氣氣喚一聲小姐。 “要帶我去哪?”薛靜柔剛落座,敏銳察覺背后暗藏隱秘氣息,同時間,一雙手從座位后的黑暗空間里偷襲,牢牢箍住薛靜柔的腰。 前座管家也傾身過來壓制薛靜柔,背后不知從哪伸出第三只手,手里捏著根針管,直直刺入薛靜柔脖子。 這種身體漸漸癱軟不受控制的感覺再熟悉不過,過去三年,每當她暴戾發作亦或極度抑郁,總有這樣的藥劑注入身體,讓她孤獨冷靜地入睡,一夜又一夜。 意識最終消散前,薛靜柔聽到管家命令司機開車,他沒有報目的地,哪怕薛靜柔入眠,他也始終提防著她。 ☆、第3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