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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部隊大院的八零后在線閱讀 - 第48節

第48節

    他一愣,繼而大笑。

    她盯著他迷人的小括弧,很認真很文藝地問:“到時候你做我的荷西嗎?”

    他用小括弧籠罩著她,很認真很不文藝地答:“到時候我做你的河東?!?/br>
    那會兒她真覺得生活就是花好月圓的,剖腹產她都挺過來了,坐月子也不會難到哪兒去,無非就是每天在家奶奶孩子、換個尿片兒、多吃多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等致遠下班回來了,一家四口其樂融融的……

    其實全然不是這么回事兒。

    母親的受難日

    都說孩子的出生日是,等把雙棒兒從醫院領回家后,曉芙才知道,她的“受難日”剛打了個頭。

    光喂奶一項就給她折騰個半死。最開始她還能一左一右地兜攬著倆小人一起喂,后來倆人漸漸胖大起來,餓點也不一樣,就得分開喂了。喂完了還得給他們拍嗝,拍完了再喂下一個。好不容易喂完了拍完了,她還沒來得及甩兩下酸麻的胳膊,沒準兒又得換尿布了……

    白天好歹有早入晚去的曉芙媽給她搭把手;夜里就遭罪了,她每隔兩三小時就得起來給孩子喂奶。

    于是她先是沒工夫睡覺,然后就是有工夫也睡不著覺,還養成了不定時打盹的習慣,好幾次她摟著孩子喂著喂著就盹過去了。

    有一回正好讓她媽撞見,二話沒說就一巴掌掄了過去。

    她一下驚醒,滿腹委屈一擁而上,不由氣急敗壞地問:“嘛呀你?我困了你還不準我睡會兒?”

    曉芙媽倆眼瞪得跟桂圓似的:“這是你睡覺的時候嗎?你這前頭跟發酵面似的,比他倆小腦殼還大,要窒息怎么辦?”

    曉芙自覺理虧,嘴上還是辯了一句:“那你好好說不就行了?打我干什么?”

    “就是要打你,讓你好好長長記性!”曉芙媽背敘事詩似的念叨開了,“哎喲,可憐我這倆寶貝,攤上這么個糊涂媽,在她肚子里還沒呆足月就出來了,讓人關進小箱子里一關好幾天,連初乳也沒喝上……”

    曉芙只覺得腦子里嗡嗡作響,便回一句:“你能不能讓人消停會兒?!”

    曉芙媽跟鍋里爆炒的蠶豆似的:“嘿!我這當媽的沒跟著你享福,給你帶孩子當老媽子還弄出錯兒來了?說你兩句怎么了?我不能說???我昨兒抱孩子抱得胳膊疼了一宿,一大清早我又跑來了,你聽見我跟你和小馬抱怨過一個字兒嗎?沒良心的,跟你爸一式一樣!合著我前世欠你們的!……”

    她就躲進主臥暗自垂淚,她心里頭比誰都明白,她媽嘴上說得再難聽,也還是扒心扒肝兒地給她料理著一切,何況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勺子碰鍋沿兒也是在所難免,母女間沒有隔夜仇的??伤睦锞褪怯心敲垂赡奈裏o意中瞥見穿衣鏡中自己臃腫的臉和身子,不由晃了晃神,又撩起衣襟顧影自憐了下肚子上、大腿上一道道水波似的紋路……那一瞬間她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媽忽然闖了進來,她忙不迭地放下衣襟。她媽先是一愣,然后馬上說:“張曉芙,我告你啊,

    你要學那誰誰減肥,把奶水減沒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然后把一大碗剛燉好的,連鹽都沒怎么放的豬蹄膀往她面前一擱,言簡意賅地命令道:“吃!”

    常常是,她看著油膩膩的豬蹄膀,心里也油膩膩地難受??墒且幌氲侥莾蓮堗秽淮傅男∽?,她就義無反顧地啃起來……

    母女倆碟大碗小地磕碰了一天,都倦了乏了,致遠才終于披星戴月地回來了。這在以前就是常有的事兒,結婚快一年了,曉芙從來都不會為他晚歸埋怨什么,還很賢妻良母地替他接公文包,端茶倒水什么的,時不時還撒嬌作癡地在他肩膀上又揉又捏的。

    現在不同了,她早沒那份閑情逸致了,對他所有的優待統統一去不復返不說,他剛坐下來“咕嘟”喝了口水,她還挺不高興地質問一句:“怎么又這么晚?你能不能有一天早點兒回來給我搭把手兒???!”

    盡管聽出她口氣不善,他也還是挺耐心地回一句:“這不也是工作沒辦法嗎?辛苦你了??!”

    她白了他一眼,倒也沒再說什么。

    可是第二天凌晨五點,她剛給倆孩子輪流著喂完了奶,欣賞完了外頭的天從漆黑抹烏到蒙蒙亮的過程,剛重新躺下,努力入睡,他已經窸窸窣窣地起床準備出門跑步了。

    別看他一副人高馬大的樣兒,動作比貓極輕,可她這時候已經開始失眠了,一星半點的響動都能讓她苦心營造出的一點兒睡意跑得光光的,她極不情愿地睜開了眼,他正站在床邊精神抖擻地把運動衣拉鏈拉上,她心里的火兒“噌”地躥了上來——

    “呼啦”一下,她坐了起來。

    “這剛躺下,怎么又起了?”他理理她凌亂的頭發,頗為關懷地說了句,“等他們再大點兒就好了,你就不用這么喂了,你看你最近眼圈兒一直烏青的?!?/br>
    “啪”地一聲,她打掉他的手:“敢情等他們再大點兒,也還是我一個人帶?您這多瀟灑,以前天天三千米,現在也還是天天三千米,一點都不帶耽擱的是吧?就照我現在這樣半宿半宿地折騰,眼圈烏青的算什么,以后黑的日子還有呢?!?/br>
    他讓她吼得一蒙,不由一皺眉:“我說一大清早的,你這是哪片云彩又下雨呢?一會兒驚著孩子!”

    “你還怕驚著孩子?我羊水破了,抓不著你人;剖腹產刀口那么疼,抓不著你人;倆孩子大白天地在家里哭翻天了,還是抓不著你人!你說你忙,我不信你平日里往家里打個電話問兩句的功夫都沒有!像個做父親的樣子嗎你?憑什么孩子都得我一人帶?”她的眼淚也很助陣地下來了。

    他剛要回敬她一句什么,床上的老大忽然哇哇大哭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讓爹媽吵醒的。

    曉芙狠狠心,一副不管不顧的樣子。

    致遠只好抱起老大,在房里兜兜轉轉,老大很給爸爸面子,馬上平靜了下來了,然后就瞪著兩只無辜的大眼睛瞅著爸爸,嘴里也啰哩啰嗦地要表達點兒什么。

    致遠摟著像只小壁虎一樣乖巧地趴在自個兒胸口的小閨女,心里的一大團烏云逐漸飄散開去,然后便在床邊坐下,挺無奈地嘆了口氣:“從今兒起,我不跑了?!彼f這話的時候,并沒看曉芙一眼。

    曉芙一下怔在了那兒,她想說一句:“我不是不讓你跑——”但嘴張了幾次,喉嚨里卻出不來聲兒,就像小時候爬山,往上爬的時候比誰都帶勁兒,等終于到了山頂,想下山了,卻不知道從何處下腳。

    打那天起,他確實沒再去晨跑,下了班也盡量早點著家,吃完晚飯還是雷打不動地看倆小時書,只是不再往書房里鉆,而是捧著書坐在孩子身邊看。

    但曉芙心下始終覺得不對味兒。

    仔細琢磨琢磨,她就發現,他還是不往家里打電話。

    她還發現,倆人之間掏心窩子的話越來越少,真要說點什么,十有八九也都離不開孩子。

    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她試圖活躍氣氛:“我媽今天說了,孩子真是一天天大了,就這么兩個月的功夫,她肱二頭肌都抱出來了?!彼约合瓤┛┬ζ饋?。

    他沒笑,半天才說:“確實辛苦她了。你還有一個多月就回去上班了,咱們請個人吧?”

    她不笑了:“沒那個必要吧?我媽頭一個就不同意,我們家原來一個老鄰居,兒媳婦坐月子的時候請了個保姆,給孩子喂個奶都喂不好,愣把孩子嗆成個肺炎,那么小就在醫院打點滴?!?/br>
    他沒接下文,好像點了下頭。

    她心里忽然有些發堵,很想解釋一句:“其實我媽她不是在抱怨——”但致遠已經轉身看孩子去了,她想說的話也只好打哪兒來的再回哪兒去了。

    還有一天半夜,她剛奶完倆孩子,躡手躡腳地躺回床上不到五分鐘,不知是老大還是老二又哭了。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正要起來,黑暗里他的一只大手按住了她:“我去,你睡會兒?!?/br>
    他擰開了他那邊的床頭燈,調到最暗,然后就哄孩子去了。

    那一瞬間,她心里感動得發燙。

    等他再回到床上的時候,她從后面抱住了他,把臉貼在他的后脖頸上,想說一句:“致遠,明早你還是跑步去吧?!?/br>
    他卻忽然輕輕摩挲了兩下她環在他身上的手:“我累了,明天上午還有手術呢?!?/br>
    她的手一下僵住了,然后輕輕地從他身上抽走。

    那天,她又差不多一夜無眠,好不容易盹一會兒,做的全是些瀝瀝啦啦的破碎的夢。

    有很長一段時間,日子就那么不死不活地往前奔著。

    有時候她絕望地想:這到底什么時候是個頭???

    還有時候她麻木地想:管它什么時候是個頭呢,就這么著吧!

    大地方來的女人

    “上馬石”街的歷史和它座落的這座江淮小城一樣悠久。

    此街原是道光年間一個知府大人給老母親蓋的私宅,據說當年的規模不比什么這個宅門那個大院遜色。星移斗轉到了解放,私宅的前后門都讓卸了,通成一條街,入住了普通老百姓,人們以門前那兩塊漢白玉的上馬石命名了這條街,盡管兩塊上馬石在破四舊的時候讓五馬分尸了,街名還是得以保留了下來。

    住在街東面的李家嫂嫂夫妻倆在自家前門開了爿店,上午賣些油條蒸飯水餃,下午賣些炒面皮麻辣燙之類。她家的明星產品是“豬rou鍋貼”,一樣的價格,別家鍋貼包的是毛都沒去凈的rou皮,她家的卻是最新鮮的精rou。

    曉芙頭一回來站隊買鍋貼的時候,李家嫂嫂就看出她是“大地方來的”,雖沒有這“魚米之鄉”育出的小城姑娘的細皮嫩rou,但就能叫你的眼睛能躍過那些細皮嫩rou們一眼鎖住她?;鼗厮齺?,李家嫂嫂總和她熱乎一兩句:“不是我們本地人吶!”曉芙就笑一笑:“啊,不是?!薄霸谶@兒工作?”“對?!薄澳慵夷菍π‰p子和我家李曉明(李家嫂嫂的孫子)是一個幼兒園一個班的?!薄皢?,那敢情好!”……

    李家嫂嫂是個知趣的人,看她一個外鄉女人帶著兩個孩子,想必有什么難言之隱,也不深入探究。

    有天下午,曉芙調休,中午就回家了。路過李家嫂嫂的鋪子,聽見里面曉明在李家阿伯懷里哭鬧得厲害,就站下來問了一句:“曉明怎么哭了?今天怎么沒去幼兒園?”

    “哎喲,別提了,扁桃體又發炎了,不想去醫院,怕打針?!崩罴疑┥┮荒樀膽n心忡忡,“不然我們曉明很乖的?!?/br>
    “動不動就打針吃藥孩子確實吃不消,長期下去,抵抗力也不行?!睍攒揭荒樀母型硎?,比平時多了好些話,“我們老二小時候也是三天兩頭的扁桃體發炎。你就拿冰糖給他燉梨子水喝,一天兩碗,喝個兩三天看看能不能好點兒?!?/br>
    “哦?”李家嫂嫂滿臉的希望和疑問。

    “我家冰箱里還有一鍋,我早上燉好的。我一會兒給你端過來,你熱一熱,給孩子喝?!睍攒秸f著馬上回家,頂著正午的大太陽就把小奶鍋里的冰糖梨子水給端了過來,還如此這般地教與李家嫂嫂如何掌握火候。

    大概是不用上醫院打針,曉明喝完之后,馬上說“喉嚨不像剛才那么疼了”,也不哭鬧了,大人們都會心地笑了。

    第二天早上,曉芙去買鍋貼的時候,李家嫂嫂夫妻倆無論如何不肯收錢。

    自此,曉芙就和李家嫂嫂熟絡了起來,一條街上只有李家嫂嫂直呼她“曉芙”。每天下午店里生意清淡的時候,也是李家阿伯每天上小區幼兒園接孫子的時候,便也順帶把雙棒兒接回來在店里雜耍,直到曉芙下班來接。曉芙按月給他們些錢,偶爾還送點小東小西,剛開始李家兩口子不好意思要:“我們帶一個孩子是帶,三個孩子也是帶,再說街里街坊的?!睍攒絽s堅持要給:“親兄弟還明算賬,而且我這倆混世魔王有多淘氣,我知道的?!?/br>
    接了孩子,回到街后身的小家——據說那是知府大人未出閣的meimei的“小姐樓”的所在地,青磚小瓦馬頭墻還在,只是早已斑駁陸離,且爬滿了青苔。內部陳設也不再是當年的模樣,里頭讓鋪上了木地板,裝上了現代電器,還在屋子旁邊讓搭了間不倫不類的小廚房。

    她做晚飯前,怕雙棒兒在狹小的廚房里顛進跑出地調皮,就碼了小桌小凳在廚房門口那棵老芭蕉樹下,讓雙棒兒趴那兒做算術題,做得最快最好的那個,晚上可以在ipad上看一集動畫片或玩半小時益智小游戲。

    過了一會兒,她從廚房出來檢查的時候,撞見小姐弟倆正心不在焉地坐那兒摳著橡皮,愁眉苦臉地聽著街上孩子們瘋耍的笑聲。她一下想起小時候放學后讓她爸關家里做奧數題,結果非但沒給她做成華羅庚,還差點給她弄出躁狂型憂郁癥。心一軟,她就上前去和倆人說:“想不想出去玩會兒???”

    “想——!”小姐弟倆馬上來了精神,異口同聲地拖長了音答。

    “那就去吧?!彼龂诟?,“但不許跑遠,聽見沒?”

    “嗯?!眰z人跟讓松了頸圈的小叭兒狗似的,一溜煙跑得沒了影兒。

    飯做好了,她再像各家的媽一樣沿街尋找在某一處跳皮筋玩溜溜球的孩兒回家吃飯。

    孩子接受能力強,很快便把小城的方言說得跟倆小坐地戶似的。盡管這樣,鄰居們還是時不時地喜歡用拿腔作調的普通話逗弄他們:“你們像mama還是像爸爸?”“我們怎么從來看不見你爸爸?”“想不想爸爸?”“爸爸怎么不帶你們一起去非洲???”……

    孩子的嘴里常常能挖到第一手資料:“我mama皮膚白,爸爸皮膚黑,所以我像我mama?!薄拔野职止ぷ骱苊??!薄坝袝r候想?!薄?/br>
    問多了問急了,雙棒兒也會不耐煩:“哎呀,你的問題怎么這么多?”“你去問我mama吧?!比缓髠z人就跑開了。

    鄰居們不以為忤,還笑。

    在老井邊淘米洗菜捶打衣衫的婦女們彼此會咬咬耳朵:“哪樣的男的會讓這么年輕的老婆帶兩個小伢子在外???”“哦唷,搞不好是哪個大老虎的外室?,F在打老虎打得這么厲害,八成是來不及跑路了,躲我們這兒避風頭的!”“大老虎的外室還能跑到我們這小地方來?!我看就是讓誰給踹了的三兒!”……

    “mama,爸爸到底在非洲的哪個國家呀?”雙棒兒有一天吃完飯的時候問。

    顯然是他們告訴別人“爸爸在非洲”后,別人給他們提的問題。

    “納米比亞?!睍攒叫趴诤a。

    “納米比亞在非洲的哪兒???”孩子們都在“十萬個為什么”的年紀。

    “海邊?!钡乩硪凰康臅攒窖院喴赓W地答完,趕緊聲東擊西地拿指甲尖兒努力剮下飯桌后頭的接線板上的“喜羊羊”貼畫,“mama平時怎么說的?不許亂碰插座啊電啊什么的,多危險吶!誰干的這是?”

    “是馬仲陽貼的!”jiejie指著弟弟說。

    理虧的弟弟劃拉了兩口碗里的飯,也跟mama一樣聲東擊西起來:“mama,你早上給我們出的《紅樓夢》人物關系連線題,馬穎初她盡偷看我的!”

    “我沒有,我是檢查一下你是不是做得比我慢!”jiejie怒視著弟弟。

    對于這樣的意外收獲,曉芙早就習以為常,處變不驚:“mama平時怎么教育你們的?好小朋友要勇敢地承認自己的錯誤,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倆倒好,本是同根生,相煎特別急——”

    窗外閃過劉家阿媽的身影,曉芙小聲補上一句:“下不為例,再讓我逮著,誰貼的我關誰的禁閉!”然后便及時地住了口,她從不當外人的面訓孩子。

    劉家阿媽是當年讓下放到小城的上海知青,知青大返城的時候,已在小城結婚生子的劉家阿媽為了自己的小家心不甘情不愿地留了下來。年初曉芙領著雙棒兒剛搬來那會兒,她是方圓百里頭一個和他們打招呼的鄰居,當時她正蹲在老井邊淘米,濕著兩只手就起身走了過來,問前問后的,還直夸雙棒兒粉白得像“年畫上下來的”。

    她的口音是吳儂軟語為主、小城方言為輔的混合體,于是初來乍到的雙棒兒就一臉費解地瞅著她那一開一合的嘴,然后由jiejie帶頭,滿心郁悶地問mama:“mama,她到底在說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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