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怎么不好???能比這會兒還不好???”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了什么叫痛徹骨髓,像有人拿電鉆在鉆她的rou眼子似的,這會兒誰能一拳給她打昏過去就算救了她了。 曉芙媽附在女兒耳邊悄聲安慰:“趙主任也不建議你上,好多女的上了以后都有后遺癥,尿潴(zhu)留什么的,到時候你更遭罪?!?/br> 但曉芙這會兒怎么都聽不進去,痛得氣急敗壞起來:“我不管什么豬啊牛的,你趕緊給我上!” 生命是個奇跡 離開曉芙病房的時候,致遠的臉色陰郁得難看。 丈母娘的話他是聽在耳里,堵在心里。除了曉芙那愣頭青脾氣上來了,跟他蹬鼻子上臉的,還沒誰敢跟他馬致遠這么說過話,跟訓孩子似的。丈母娘這潑辣勁兒他不是頭一回領教,可上次是他把人閨女肚子弄大了,他錯在先,他自認理虧;這次不一樣,他這是為工作,她怎么這么不識大體不分場合地訓斥人。 以往值班,除非有大事發生,否則他都跟大樓保安似的,巡視一圈就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那晚的急診一如既往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忙著,根本輪不著他額外cao什么心,但他卻頻繁地在急診附近出沒,大伙兒一向怵他工作起來那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他這樣陰魂不散,搞得急診科大大小小的醫生護士們沒法放開手腳干活兒。他自己也鬧不明白為什么一個人在辦公室呆著,心里就跟讓人糊了一大灘花生醬似的憋悶。 他正在急診室里里外外轉悠得起勁兒的時候,一個冒冒失失的年輕男軍官和他撞了個滿懷,小伙子正一手緊攥著大檐帽,一手舉著手機聊得忘乎所以,連道歉都忘了:“……在120車上的時候她就生了……女孩,不對,男孩,不對,還是女孩……我確定,真確定……要不等會兒我再問問護士,嘿嘿……” 他這一副范進中舉的樣子讓致遠心里的難受馬上色香味俱全起來,油煎火烤似的。他瞬間明白了自己心里頭懊糟不為別的,而是強烈地自責自己并沒有一點為人父的喜悅。 十年前他可不是這樣。 那也是這樣一個冬夜,像很多美國準爸爸一樣,他也在產房里焦急地等待著,許是當時太緊張了,他對整個生產過程的記憶全是片段似的:比如他握著她濕濕柔柔的手,掌心對著掌心,耳朵里充斥著負責接生的拉丁裔女醫生周而復始的鼓勵的聲音:“push(使勁兒)!excellent(做得很好)!keep going(再加油)!take a breath(呼吸)!good(很好)!you are doing awesome(棒極了)!……”十年過去了,不管這中間多少是非曲折,只要一想起那晚,那只濕濕柔柔的手還真真切切地在他的掌心之間。 孩子終于出來后,人們發現,這個在大大小小的手術中徘徊多年,剛當上主治醫生的dr. ma(馬醫生)居然用了兩次,才在助產士的幫助下雙手顫抖著剪斷了新生兒的臍帶。 事后回憶起那晚,她就摩挲著他短得扎手的板寸,用英文笑話他:“你暈頭轉向的樣子真像只沒頭的雞一樣?!?/br> …… 早上七八點他再趕來看曉芙的時候,她又睡過去了,丈母娘一見到他,馬上黑下一張臉,不認識他似的。 他還是上前好聲好氣地問了句:“她還好吧?” 丈母娘陰陽怪氣地答:“挺好的,剛痛過一陣兒,哭爹喊娘的?!?/br> 曉芙的小姨早回去了。致遠看著丈母娘一臉的疲憊,以為她一個人陪了一整宿,就勸道:“您回去睡會兒吧,我今天白天都不上班!” 曉芙媽馬上冷笑一聲:“喲,我可不敢回去,誰一個電話給你打過來做手術,你還不馬上把我們曉芙一人扔這兒,到時候我姑娘要是要個什么,還不得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br> 致遠沉吟了一下,方說:“要不咱請個月嫂吧!” 曉芙媽馬上擺擺手:“哎喲,不行。把我女兒交給生人我更是一百個不放心!我自己侍奉她我心里踏實,我反正退休了,有的是時間。不比人家,能者多勞,日理萬機的比總統還忙!” 致遠先沉默著,太陽xue附近的一根筋又一跳一跳的。然后他把手機拿出來,當著曉芙媽的面給關了,說:“您回去吧,我把手機關了,今天誰的電話也打不進來?!?/br> 曉芙媽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手,還真讓他鎮住了,片刻,嘴里咕嘟了句:“那誰知道你會不會三分鐘不到,心里癢癢,把手機又打開?” 致遠頗為誠懇地:“您相信我,我今兒就想好好陪陪她,哪兒都不想去?!?/br> 曉芙媽這才嘆了一口氣,起身收拾東西。臨走時,丟下句:“趙主任說了,倆孩子都好得很,下午你沒事兒的時候再去問問他們今天吃奶了沒,拉了幾回?!?/br> 致遠滿口應著,曉芙媽才放心離去。 睡夢中的曉芙眼睛附近全是眼屎的干糊糊,看樣子他昨天走后她肯定沒少哭,他腦子里忽然閃現出她說“你走吧,別耽誤工作”的那副委曲求全的樣子,那樣子讓他心里的難受慢慢加劇起來。 他去弄了塊熱毛巾來替她擦臉,動作很輕,但還是把她擦醒了。醒來一見是他,她先是一愣,不敢相信似的,然后嘴一扁一扁地輕輕嗚咽了起來。 他邊給她擦臉邊開玩笑:“這不來了嗎?別哭了??!今兒我一天都在,給你提供最專業的護理?!?/br> 曉芙的新仇舊恨一起涌上心頭:“……馬致遠,我恨死你了……嗚……我剛快痛死了……嗚……你為什么不讓我上那個陣痛蹦……你這坑爹的……” 曉芙到底還是曉芙。他忍不住笑了,好脾氣地安慰她:“我知道你痛!忍著點兒,???過了今天就好了?!?/br> 她一聽,更加咬牙切齒起來:“刀不開在你身上,你當然這么說。站著說話不腰疼你!” “說錯話了!這樣,”他就把她的一只手搭在自己手上,“痛的時候你就使勁兒掐我,掐狠點兒?!?/br> “過了今天真能好點兒?”她追問一句。 “嗯?!彼谒稚献囊幌?。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刀口的痛才剛好點兒,拔尿管,第一次下床,第一次大小便,打縮宮素針……每一次對她來說都是一次人間極刑,馬致遠要是不在,她就邊不爭氣地哭邊罵他,這幾天在她嘴里,他已經坑過無數次爹了,她認準她要上了那個“陣痛蹦”,就一勞永逸,沒這么多痛苦了,誰給她講道理都沒用;他要是在近旁更慘,她會使勁兒掐他的胳膊,曉芙媽有時候看得都直咧嘴。 等她不那么躁狂的時候,他就把一胳膊青紫伸到她面前,半開玩笑地說:“蛇蝎心腸啊你!我不是爹生娘養的?” 她立刻反唇相譏:“我知道,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我也是爹生娘養的。你要好好記著,你胳膊多痛,我這些天受的痛是你的百倍千倍!” 他就低調地把胳膊縮回去了。 曉芙媽挺新鮮地瞅了女兒一眼,心說:得!這到了三十的門口了,咱這打小凈干些給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營生的傻姑娘總算有那么點兒活明白了。 曉芙拆線回家那天上午,一家人終于見到了一直呆在保溫箱里的雙棒兒。 曉芙先是紅著臉扭扭捏捏地敞開胸懷,然后在她媽和護士的指引下,把□□死乞白賴地塞入雙棒兒口中。他倆大概是對新環境不適應,就對未來的生命之源吞一下又吐出來,于是mama豐碩的春光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乍泄一下又乍泄一下。如此幾番,倆小東西終于摸到了門道,開始認認真真地吸啜起來。 曉芙仔細端詳著胸前兩只攢動的小腦袋:產房一別,外星人已經進化得好看了不少,更具地球人類特征。 致遠把倆孩子從左看到右,下了個結論:“還是你的基因比較強大!挺好!” 大伙兒都笑。 曉芙也笑,笑著笑著她的眼淚忽然“啪啪”落下來打在那兩只小腦袋上。 生命真是個奇跡,我還一下創造了倆。她心里這么充滿感動地想。 然而,奇跡給她以后的生活和命運帶來的巨大變化卻是她始料未及的。 斷炊通告 鐵鍋在下電梯的時候奔跑,悲劇地把一只腳崴了,腫得跟豬蹄似的,行動不便,生活方方面面都受到或多或少的影響,包括寫東西。 因此,這周四又要斷炊了。我爭取下周四之前更新,大家一定,一定,一定見諒?。?! 新寫法 都不太好意思再生變化,但是鐵鍋這次腳傷確實影響寫作心情,最初在家休養的幾天,都只能把房間的轉椅當輪椅使…… 我非常理解大家一個故事看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的失落,后面再延續相同的寫作手法,看故事的人的心情也已經受到影響。所以,我從上周起就想著在寫法和風格上做個大膽點兒的變動,就是讓大家看到接下來的章節,會有看一個全新的故事的感覺。 我需要點時間好好琢磨一下,按照新寫法寫個幾章,有了感覺了再更新。咱們定個死日子,就北京時間8月20日。到時候大家還有興趣的話,歡迎回來看;沒有興趣了,我也非常感謝大家長久以來的追隨。 再次感謝! 爸爸在非洲(搶先版) 盛夏的江淮小城除了熱,還是熱,然而小城最繁華的商業街“十字街”上依然人來人往。 小城的女人們或打著陽傘,或帶著草帽,或夸張地罩著遮至手腕骨的披風……全副武裝地在大街小巷里穿行。 一位少婦領著一雙年幼的兒女從鞍子巷里的青石板小路上不急不緩地步出。 盡管她很快融入了陽傘草帽披風們中,人們也還是能一眼把她從人叢里給找出來—— 因為她那與小城女子的纖細玲瓏截然不同的高大豐滿,也因為一身短打的她把瑩白的胳膊腿兒直接暴曬在炎日下的瀟灑,更因為她弄了兩根皮繩把身后那對五六歲左右的龍鳳胎拴在手里。 龍鳳胎一邊轉動著和mama一式一樣的烏溜的大眼睛眷顧著路邊的各式商鋪攤販,一邊不情不愿地讓mama半牽半拖著往前走,涼鞋后跟上的燈很摩登地隨著他們的步子一閃一爍。 母子三人在一塊蔭涼處站下來等公共汽車。 少婦給倆孩子一人發了一張小卡片,人們瞥見兩張一模一樣的卡片上都有一串一模一樣的英文字母“aiugfhgeekr”。 頂著個西瓜太郎頭的小男孩手里捏著小卡片,心思卻讓一旁地攤上的一副十二星座拼圖勾走了,他終于忍不住扯扯少婦的衣襟哀求:“mama,你看那個拼圖,夜里會發光的,我們班李曉淳就有一個,我也想有一個?!?/br> “那我也要一個?!毙拗^的小女孩也不甘示弱。 少婦眼睛都不斜一下:“家里還有地兒放你們的玩具嗎?誰能從卡片上的字母里頭拼出四個單詞來,mama就考慮考慮要不要給他買?!?/br> 倆孩子只好對著卡片上那串亂碼似的英文字母冥思苦想起來,沒留心到mama臉上現過一絲狡黠的微笑。 “童花頭”先沖少婦說了個單詞:“fanci,fanci?!?/br> 少婦反問一句:“你再仔細想想,fancy(花俏的)是這么拼的嗎?” “童花頭”只好又低下頭,繼續作冥思苦想狀。 人們聽母子三人說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早用當地方言交頭接耳開了:“這貨是個侉子!”“侉子哪有這貨洋氣?!” “侉子”在小城人的概念中是“北方人”“大塊頭”“人高馬大”“五大三粗”等等等等的代名詞。 少婦立刻朝說話那二位看過去,山貓一樣直戳戳的眼神一下就能讓人識別出當年那個曉芙的影子。 原來她聽得懂此地的方言! “mama,你為什么一逛街就把我們鎖起來?這是不尊重我的人格,我又不是小狗?!薄拔鞴咸伞钡皖^看看拴在腰上的皮繩,又抬頭不滿地和mama說。 “等你不像小狗一樣到處亂跑的時候,mama一定尊重你的人格?!鄙賸D曉芙說。 “mama,士可殺不可辱,是你自己說的?!薄巴^”也抗議。 “等你跟士兵一樣規規矩矩的,mama就不辱你了?!睍攒秸f。 周圍的人們忍不住笑了,一個老太太由衷地說了句:“帶一對雙胞胎好比我們過去家里頭帶四個孩子,真行你!” 曉芙顯然已經不是第一次聽這話了,挺淡然地繼續用那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回:“剛開始也挺不容易的,帶帶就好了,熟能生巧吧?!?/br> “孩子爸爸呢?”老太太瞥了一眼她左手無名指上的一克拉大小的鉆戒,趁熱打鐵地問。 “我爸爸在非洲賣象牙?!薄拔鞴咸伞币荒樧院赖靥鎚ama回答,像他在幼兒園里對小朋友們大聲宣告的那樣。 周圍人又笑,老太太邊笑邊說:“這小伢子真有意思!” “我爸爸要努力掙錢,回來給我們買光輪兩千(哈利波特的飛天掃帚)?!薄巴^”迫不及待地替弟弟注解,她不能讓弟弟獨個兒受夸。 老太太的思路一下有些跟不上趟,詢問的眼神直往曉芙臉上掃。 曉芙迎著她的目光,臉上掛著一絲不置可否的微笑,意思是:“該說的他們都說了,我沒什么可補充的了?!?/br> “爸爸在非洲”還真是有源可追的。 懷孕那會兒,有一天致遠下班回來,唉聲嘆氣的,說醫院成立了一支九人的援非軍醫組,里頭有他親手帶出來的小劉醫生,他沖她感慨萬千地說了句:“丫頭啊,我說了你別多心,要還是無家一身輕,我肯定也去?!?/br> “我多什么心吶?好男兒本來就該志在四方!”曉芙的腦子里瞬間充滿了各種浪漫的幻想,“去唄,我們娘仨兒跟你一塊兒去。咱去撒哈拉,把三毛去過的地方再走一遍,回來我出一書,《紀念三毛——重走撒哈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