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她知道,張小曼是心病。周邊的人與事,仿佛都令張小曼覺得痛苦,失望甚至寒心。 顧眉生心里隱隱有些難過。因為她覺得,在造成張小曼的這些失望疼痛里,也有她。 張小曼重回秋波弄后,胃口變得非常的差。 顧眉生勸母親吃飯,張小曼不忍心拒絕女兒,但等顧眉生一走,她就會躲在洗手間里吐得昏天暗地。 后來,張小曼聽家里工人說喝咖啡可以緩解偏頭痛,于是開始每天空腹喝許多的咖啡。 顧眉生擔心她的腸胃,每天叮囑張小曼少喝咖啡,多喝些新鮮的水果汁。張小曼很想聽女兒的話,但每每偏頭痛一發作起來,她卻不由自主地想要喝咖啡。 面色變得越來越憔悴是一定的。張小曼有時清晨起來會被自己蒼白的面色嚇到,但她內心覺得很無力。 她不知道如何自救,又為了什么而自救。 張小曼開始習慣化妝,用那些胭脂或者是口紅來掩蓋自己不佳的氣色。 她以前閑來無事的時候還經??磿?,看電影,畫畫。張小曼是個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哪怕是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她也能令自己的生活過得豐富而多彩。 而自從重回秋波弄后,張小曼大部分的時候總是在睡覺。有時偶爾想要起來找本書看,沒過多久就會開始覺得頭疼欲裂,只得放棄。 日子也開始與她臉上的胭脂口紅那樣——欲蓋彌彰。 看著張小曼這樣憔悴,顧眉生哪里還有心思去做別的事情。她很想讓母親的心情變得好一點,好幾次,她還在電話里對欒亦然說,“我真是笨,什么哄人開心的招式都不會?!?/br> 身為多年的好友,寧茴心里也是很擔心張小曼的。她在電話里對顧眉生說,“眉生啊,你mama平時最緊張你,不如讓她多說說你小時候的事情,也許會有幫助?!?/br> 顧眉生把家里藏著的所有舊照片都翻了出來,圍著張小曼不停地問東問西,問得也都是自己小時候的事情。 這樣一說,一整天很快就過去了。顧眉生暗暗觀察張小曼:神采奕奕,眼中有柔軟而快樂的光芒,很久都不曾因為偏頭痛而扶額皺眉。顧眉生不時喂她吃水果點心,張小曼并不察覺,胃口也變得難得的好。 顧眉生打電話感謝寧茴。 寧茴在電話那頭對眉生說,“眉生,你真是乖?!?/br> 掛了電話,寧茴對欒亦然說,“你沒事多去看看這孩子,她每天這樣哄小曼開心,其實是很累的?!?/br> 欒亦然輕輕頷首,“怕只怕她一見我,就變得嬌氣了?!蹦菢拥念櫭忌?,看了委實令人心疼,又會令欒亦然恨自己竟然一點忙都幫不上她。 “這孩子其實挺可憐的。出生在這樣的家庭里,除了小曼,怕是沒有任何值得信任的人了吧?可現在小曼又病了,眉生心里只怕比誰都難過?!?/br> 欒亦然聽不下去了,當即便起身去了秋波弄。 春節將至,路況很差,堵車堵得實在太厲害。車行至離秋波弄大約還有兩個路口的時候,一輛白色坐轎突然逆向轉彎,撞上了欒亦然的車尾。 那位司機下車時不停地道歉,心想這次少說也要賠上一大筆錢才能行了,誰知欒亦然卻云淡風輕地擺了擺手,“算了,你們走吧?!?/br> 那司機還在錯愕,欒亦然已經開著車離開了。 他一路趕到秋波弄,顧眉生卻與顧鈺墨他們一起去參加舞會了。 他們三個人來到宴會廳門口時,唐胥已經站在門口等他們很久了。唐朦手里還拿著一條薄荷色的晚禮服,對顧眉生說,“你總不會想穿著牛仔褲和毛衣進去參加舞會吧?” 為什么不可以呢?顧眉生幾乎是要脫口而出。但顧鈺墨這時開口說,“眉生,嬸嬸平時最喜歡為你打扮了。你如果穿得漂漂亮亮回去給她看,她也能開心一點啊,你說呢?” 顧眉生被顧鈺墨說服了。在盥洗室里換好衣服走出來,就看到唐胥獨自一人坐在門口的沙發上,見她出來,唐胥微笑著走近,將臂彎伸到了她面前,“今天就讓我做一回你的舞伴,可以嗎?” 兩人走進燈光幽暗卻人聲喧嘩的舞會中。唐胥實在是個非常體貼的人,他并不急著邀請顧眉生跳舞,而是不時地將一些水果或者是茶飲遞到她面前。 “謝謝?!?/br> 兩人找了角落的位子坐下來,沒過多久,有面容陌生卻大膽的女生走過來,問唐胥,“請問,能和你跳一支舞嗎?” 唐胥微笑著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我不想讓我的舞伴一個人坐著?!?/br> 那女生被拒絕,臉上難免有些難看,轉眸看向顧眉生,口中道,“既然來參加舞會,為什么不跳舞呢?” 顧眉生看了那女孩一眼,沒有在意,反而還對唐胥說,“你就陪她跳一支舞吧?!?/br> 唐胥心中奇怪,覺得今天的顧眉生仿佛哪里有些不一樣,但他還沒來得及仔細辨別,已經被那個女孩開心地拉進了舞池。 到了晚上大約9:30的樣子,宴會廳里響起了風笛樂聲,唐朦跑過來拉起顧眉生,“走走,華爾茲,我們一起去跳?!?/br> 這是一種集體跳的華爾茲,通常要男女成雙地跳,然后隨著節奏的變化而不時變化舞伴。 顧眉生與唐朦一開始是并排而站的。后來,隨著音樂節拍越來越快,周邊很多人的舞步都錯亂了,只有顧眉生,優雅轉身間,無論對面換了什么樣的舞伴,她每一步都跳得很精準。 周圍的人漸漸停了下來,目光無一例外地聚焦在顧眉生身上,雙手還開始情不自禁地為她打起了拍子。 美麗而鮮活,瀲滟而迷人。 后來,很多人回憶起這一年的舞會,許多細枝末節早已經淡忘,惟有顧眉生那抹薄荷色的倩影和她令人心悅心動的舞姿,許多年后依然是這座城市里,很多人用來豐富枯燥現實生活的極好談資。 一曲跳罷,顧眉生又不知擄獲了多少春心萌動的男子之心。她剛回到座位上坐下,就有一個個子高挑,穿著黑色皮衣的男人朝著她走來,言語大膽,“小姐,您好。我可以問你要電話號碼嗎?” 顧眉生正要開口拒絕,也不知道從哪里走過來一個穿著紅裙長發披肩的女子,“你們這是要干嘛?” 那女子狠狠瞪了眼男人,然后雙手環胸,睨著顧眉生,“我知道你是誰。顧眉生,別以為你家里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這男人是我的?!?/br> 唐胥站起來,對那女子說,“那麻煩你帶著你的男人,離開?!?/br> 那男人一雙眼睛始終落在顧眉生臉上。哪怕她不言不語,頭微側,眸低沉,不經意地端起杯子喝水,都有種難以形容的美好。 他看呆了,楞在原地,根本舍不得走。 女子見他失魂落魄,心中惱火,一記巴掌拍在男人肩膀上,“回魂了,看夠了沒?!?/br> 唐胥與顧鈺墨花了很多工夫,又是威脅又是警告,才逼那個男人離顧眉生遠點。 轉身,唐胥溫聲對顧眉生說,“這人實在無聊,你別生氣?!?/br> 顧眉生看向唐胥,微藍眼眸中清淺的困惑,她問:“唐胥,你在擔心什么?” 顧鈺墨在一邊,說,“擔心那對男女把你惹惱了。這里畢竟是學校的宴會廳,萬一惹出事端來就不好了?!?/br> 顧眉生沒有再問什么。 原來,她的狠絕,她的不留余地,她的錙銖必究,都被旁人深深地記在了腦海中。 原來,這樣的自己,是會令身邊的人擔心惶恐的。 后來,無論身旁的人再與顧眉生說些什么,她都顯得有些意興闌珊了。 欒亦然來到宴會廳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顧眉生。她身邊,唐朦不時拉著她的手想讓她去跳舞。顧眉生只是淺淺笑著,卻不答應。 欒亦然到女孩身邊,微笑道,“門牙小姐,請你跳支舞,好不好?” 顧眉生驀然抬頭,望著意外出現的欒亦然,像是在問他:怎么來了呢? 欒亦然拉著她起身走進舞池。沒過多久,他已經看出女孩隱藏著的低落情緒。 欒亦然擁著她的手,一下下,輕拍著她單薄的背脊,口中輕輕吁出一口嘆息,“這一下,我到底要怎么哄你,才能令你高興起來呢?” 顧眉生背脊有短暫的僵直,很快地,她對欒亦然說,“帶我離開?!?/br> 欒亦然剛剛帶她上了車,顧眉生的眼眶就紅了。 欒亦然被她微紅的雙眸戳疼了心臟,紙巾也顧不上拿了,用自己溫熱的手掌替她擦著眼淚,“我是不是不該來找你。怎么你一見我,就只記得哭了呢?” 他話雖然這么說,手臂卻已經伸到眉生的脖子后面,將她攬到自己的肩膀處,無聲地安撫著。 顧眉生將一張小臉埋在他懷里,眼淚越流越多,越哭越委屈。 那一陣一陣的啜泣聲,欒亦然聽在耳朵里,真是覺得心疼啊。他一邊輕拍著她的背,一邊不住嘆息,“顧眉生小姐的眼淚,堪比海水,能沖掉一座龍王廟?!?/br> 顧眉生抱著欒亦然,哭得難以言喻的委屈,她說,“我也想做一個溫和柔軟的人,我也想人人都夸我乖巧善良。但是我做不到,我有什么辦法呢……” 別人不理解顧眉生,她心中全然不痛不癢。 但張小曼也不明白她。 顧眉生知道的,張小曼在她面前滔滔不絕地說著顧眉生小時候的各種瑣事。張小曼是想要用這種方式告訴顧眉生:她的女兒,以前是個多么柔軟可愛的孩子。 “我讓mama失望了,”顧眉生說,“都是我的錯……” 欒亦然說:“所以,你明明不想來這個舞會,卻還是來了。所以,你剛才任由那對男女在你面前生事。所以,你明明心里不高興,卻還是隱忍了所有的情緒?!?/br> 欒亦然疼惜地輕撫著顧眉生的柔軟秀發,“傻瓜?!?/br> ☆、新年:蜚短流長,佳期如夢 如果說這世上有什么是看不見卻能傷人的武器,流言和誹謗必然能夠占據前三。 比如,那一日欒亦然的車在轉角處與路人碰擦。 欒亦然不與那司機計較,是因為不想在這樣瑣碎的小事上浪費自己的時間??伤@樣的退讓,放到媒體記者的口中筆下,卻變成了肇事逃逸。 再比如,榮大的新年舞會上,顧眉生面對著那對青年男女時,分明一句話都未說,但到了娛樂記者的筆下,她卻成了恬不知恥的情感介入者。 后來顧鈺墨有些后悔地對顧眉生說,“早知道他們會這樣不要臉,當時我就應該打得那男人連說都不會說?!?/br> 唐胥專門請唐家的專用律師出來為顧眉生證明,想要維護她的形象和名聲。 秦婉如聽說這件事,她對顧眉生說,“這樣的事情,只有大事化小,哪有還故意去鬧大的道理?!?/br> 秦婉如擅長危機公關。她對顧眉生說,“最近鴻云集團正在尋找新的形象代言人。眉生,不如你自己來?!?/br> 顧眉生答應了。 因為欒亦然不久前教她,“其實,錙銖必究這件事,有很多種處理的方式,直接而迅速的還擊雖然有效,卻會給自己留下很多的痛腳?!?/br> 顧眉生一向是個好學生,欒亦然的意思,她一聽便懂了。 1月15日下午,顧眉生陪張小曼去醫院看董秀雅。 病房里,顧眉生望著橫眉冷眼的董秀雅和張偉南,面色平和,姿態乖巧,她說:“舅舅,舅媽,是我年紀小不懂事,我今天是來給你們道歉的?!?/br> 董秀雅那只手已經截掉了,身上的病人服,一只袖子空空蕩蕩。她目光恨恨望著顧眉生,“你輕描淡寫的一句道歉,就能補償我失去的那只手嗎?” 顧眉生沒有說話,站在張小曼身旁,承受著她后來許久的惡語相向。 張小曼一路握著女兒的手,無聲地安撫著顧眉生的情緒。 母女倆走出病房的時候,顧眉生隱約聽到張偉南在病房里對他的妻子說,“你別真把顧眉生得罪了,咱們家萬一以后還會有請她幫忙的時候呢?” 身邊,張小曼欣慰地挽著眉生走出醫院,說,“好孩子?!?/br> 下午,顧眉生去鴻云集團,因為拍攝時間還沒到,蘇棠陪著她先去行政樓層休息。 休息室里,顧眉生對蘇棠說,“你知道張晨最近在忙些什么?” 蘇棠答,“我昨天去看外婆,聽說他自己開了個裝潢公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