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她是來給爹爹抓藥的,爹爹最近急火攻心,再加上咳嗽得厲害,她擔心這樣下去會出大病,這才想著親自來醫館抓藥。沒想到會遇見一個不長眼的男人……她哼一聲,坐上自家的馬車,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那人的容貌。 長得是挺好看的,就是太無禮了。 高洵自然不知林畫屏對他的評價,跟大夫抓了些藥便回到軍營里。 他徹夜不歸,本是違背了軍中紀律,但是他是千總,上頭又有仲尚和仲將軍包庇,自然也沒人說什么。 更何況他回來時滿頭大汗,旁人還當他偷偷去外面鍛煉了,心中很是敬佩。 回到帳中,他脫下上衣,露出光裸的胸膛。只見胸膛被匕首劃傷的地方已經變成紫黑色,血浸濕了包扎的布條,至今仍未止住。 匕首有毒! 他咬牙,這大皇子真是心機深沉,連貼身的匕首都能淬上毒,可見隨時都在準備與人對抗,連身邊的人都不信任。 他對外面站崗的士兵吩咐沒有允許,誰都不許進來,然后便開始一個人艱難地包扎傷口。 當務之急是要清除毒素,可是他還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軍營里更沒有對應的解藥,只能先止血再說。他正往傷口上灑藥,簾帳唰地被人從外面掀起,仲尚大步走進來:“你昨天去了哪里?” 他背對著門口,聲音嘶?。骸俺鋈??!?/br> 仲尚聽出他聲音不對勁,非但沒有出去,反而繞到他跟前細看。 這一看驚住了,仲尚盯著他受傷的胸口問道:“怎么回事?” 他回答得輕描淡寫,“中毒了?!?/br> 這不是廢話么,瞎子才看不出來他中毒了! 仲尚坐到他對面,沒有上手幫忙,仔細看了一下他的傷勢,不淺,而且有毒,處理起來很麻煩。他難得露出嚴肅,“你怎么受傷的,中了什么毒?毒素未清,你打算就這么處理了?” 高洵讓他去一旁拿來白紗,草草纏了一圈,暫時把血止住了,“還不知道什么毒,一會我去街上讓大夫看看?!?/br> 他倒是一點不著急! 這毒的毒性若是強烈一點,不等他走到醫館就沒命了。仲尚霍地站起來,指著他道:“你坐在這里別動,我讓人去請大夫?!?/br> 沒走兩步便被高洵叫住,“不要聲張,對外說我只是患了風寒?!?/br> 高洵雖不知道怎么回事,但也尊重他的意見。 不多時大夫過來,對著他的胸口仔細研究了一番,說這是西夷的一種毒,毒性不算強烈,就是解起來比較麻煩,需要好幾種藥做藥引,連續喝上一個月才能全部清除。這期間他都不能用武,需飲食清淡慢慢調養。 仲尚讓大夫開藥,大夫在一旁寫好藥方交給他,他讓一位信得過的士兵跟著過去抓藥。 帳中只剩下仲尚和高洵兩人,仲尚雙手環抱,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你從哪里帶回來的這種毒?” 他卻什么都沒說,倒頭躺在床榻上,“我累了想睡一會,你先出去吧。這一個月就說我身體欠佳,不能跟你們一塊訓練了?!?/br> 仲尚真想朝他臉上踹一腳。 念在他手上的份上他沒跟他一般計較,等他醒了以后再好好逼問。仲尚掀開帳子走出去,高洵躺在床上許久都沒睡著,翻來覆去地想事情。他的事情有很多,一會兒是謝蓁的笑臉,一會是謝蓁蹲在荒山野嶺哭泣的身影,一會是昨晚他跟嚴韞交戰的畫面……正在他昏昏欲睡,差點睡著的時候,帳子突然被人從外面掀開,帶進來一股夏日燥熱的風。 仲尚三兩步來到他跟前,把他從床榻上提起來,看著他的眼睛問:“你去刺殺平王了?” 他的眼睛古井無波,平靜地問:“你怎么知道?” 這句話等于默認。 仲尚也不管他有沒有受傷,把他摔回床榻上,氣得咧嘴一笑,“平王在城里大肆找刺客,還有誰不知道?” 他閉上眼睛。 仲尚在床前走了兩圈,從最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偏頭好整以暇地看著高洵,“真是你?” 他倒也坦蕩,這時候沒有什么隱瞞的必要了,“是我?!?/br> 平王昨夜遇刺,他昨晚徹夜不歸,身上還受了傷,時間巧合得近乎詭異,不怪仲尚懷疑。 只是沒想到他承認得這么快…… 仲尚揚眉,“你怎么想到要刺殺平王?不怕他要了你的小命?” 他虛弱一笑,“我這條命不值錢,誰想要拿去就是了?!本尤挥悬c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他昨天去平王府時就想好了,若是不幸被抓住,無論對方怎么逼供,他就一口咬定是林巡撫指使的。他不能給謝蓁和嚴裕添麻煩,哪怕死也要把罪名嫁禍到林巡撫頭上,他不怕死,只怕不能為謝蓁出一口氣。 可惜下手的時候出了偏差,沒能一劍殺了大皇子,實在可惜。 仲尚不知他跟大皇子有何過節,但是勉強能猜到七八成。大皇子與太子不和,嚴裕是太子的人,謝蓁又嫁給了嚴裕,難道高洵想幫太子鏟除大皇子?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他如今能不能躲過嚴韞的人還是個問題。 不過好在他們在軍中,嚴韞的人應該搜不到這里,即便搜也不能搜得太仔細,他說不定能撿回一條小命。 仲尚坐到一旁,姿態隨意,“你這次失手了,以后還打算去么?” 他搖搖頭,“不去了?!?/br> 仲尚挑眉。 他卻道:“因為我發現一個更有價值的消息?!?/br> “什么消息?” 他為了方便說話,便撐著身子坐起來。他心里頭把仲尚當兄弟,是以什么話都不避諱他:“剛才大夫說我中的毒是西夷才有的毒,這幾年我們與西夷幾乎斷絕來往,商賈也很少販賣他們那邊的東西,更不要說這種罕見的毒??墒谴蠡首邮掷飬s有,你說為什么?” 仲尚支著下巴,吊兒郎當地笑了笑:“你懷疑他跟西夷人有來往?” 高洵頷首,“很有可能?!?/br> 雖不知平王與西夷來往的目的,但此事若是被元徽帝知道,那肯定會引起元徽帝潑天震怒,到那時候嚴韞可沒有好果子吃。元徽帝最近本就在懷疑平王有犯上作亂的嫌疑,若是再扣上一個勾結外域的帽子,他精心布置多年的計劃也就到頭了。 高洵讓仲尚替他準備筆紙,他要給安王府寫一封信。 仲尚依言拿來筆紙。 他坐在床榻上,就著榻上的小方桌提筆寫字。信上只字不提他行刺嚴韞一事,只說看到大皇子與西夷人來往,懷疑他與西夷勾結,讓嚴裕多留意大皇子的動向,準備好充足的證據,再一五一十地匯報給元徽帝。 寫好以后,高洵用火漆把新封起來,讓仲尚找人送到安王府。 仲尚目光復雜地看著他,看得他莫名其妙,“怎么?” 許久,仲尚才說:“你這么做,是為了安王,還是為了安王妃?” 一針見血。 他無語凝滯,臉上有種被戳穿后的狼狽,“……他們兩個是我幼時舊友,我當然希望他們都好?!?/br> 仲尚一笑,“但愿你真這么想?!闭f罷走出帳中。 高洵一人獨坐床上,思考了很久。 * 嚴裕收到信時,關于平王遇刺的消息已經過了兩天。 平王遇刺,頭一個懷疑的便是太子黨羽。然而嚴韞卻找不出任何與他們相關的蛛絲馬跡,即便有心栽贓陷害,卻也找不到由頭。 偏偏黑衣人的那身衣服是在林巡撫府后門找到的,林睿在平王府院里跪了三天以證清白。嚴韞雖然知道不可能是他,但還是忍不住遷怒于他,誰叫他這么蠢?被人在家門口陷害都不知道! 此事傳到元徽帝耳中,到底是親生兒子,元徽帝指派宮里的三個老太醫去給平王醫治傷口,并且把監視平王府的人撤走了一部分。平王也算因禍得福,心情不再如以前那么糟糕了。 嚴裕展開書信放在桌案上,若有所思地看了很久。 謝蓁到時,他還在看那封信。 “丫鬟說你不吃飯,你在看什么?” 他沉默片刻,然后把信紙疊起來放到袖中,搖搖頭道:“沒什么?!?/br> 說罷站起來握住謝蓁的手,跟她一起到廳堂用膳。 ☆、滄浪 宣室殿內,元徽帝坐在龍紋寶椅上,平王嚴韞跪在下方。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龍椅兩旁的公公垂首而立,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惹怒了圣上。 許久以后,元徽帝才緩緩開口:“你說是老六派人行刺你,你可有證據?” 嚴韞讓人呈上一把寶劍,一板一眼道:“這把兵器是兒臣遇刺那晚從地上撿到的,上面刻著麒麟紋,只有六弟手里的精兵才會佩戴這種兵器,請父皇明察?!?/br> 元徽帝接過去,翻來覆去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卻不發一語。 嚴韞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一點也不著急。 熟料元徽帝居然面色如常地把寶劍放回去。 他費解,“父皇……” 元徽帝正要開口,門口的小公公進來通傳:“圣上,安王求見?!?/br> 來得倒巧。 元徽帝宣嚴裕進來。 不多時嚴裕一身靛藍柿蒂紋錦袍出現在大殿門口,他長腿步闊,看到殿內跪著的嚴韞時微微一怔,眸色轉深,旋即一臉平靜地上前向元徽帝屈膝行禮。元徽帝誰都沒讓起來,只是促狹地問:“怎么,你們兄弟倆是商量好一起過來的?” 嚴韞看向嚴裕,違心地叫了一聲“六弟”。 嚴裕卻不回應,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呈遞給元徽帝,“兒臣有一樣東西,請父皇過目?!?/br> 元徽帝示意手邊的公公接過來。 那是一封用火漆漆好的書信,信上寫了嚴韞最近兩年與西夷人來往的時間和地點,不一而足。前一年幾乎沒什么來往,但是今年上半年卻與西夷大將察格兒見了不下五次面,不僅時間地點列得清清楚楚,甚至還有證人作證。 元徽帝看后,臉色變得難看,緊緊握著那張紙揉成一團,扔到兩人面前。 “朕還沒死,你們就坐不住了!”他震怒非常,從公公手里奪過寶劍指著兩人,憤然道:“兄弟反目?互相揭發?就這么想坐朕的位子么?” 打從嚴韞來的時候,元徽帝的心情已經不太好,如今嚴裕又來火上澆油,他自然忍不住爆發了。 嚴裕信上的內容,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嚴韞究竟有沒有跟西夷人來往還要好好調查。 可是這并不代表他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兄弟窩里斗。 元徽帝雙眼赤紅,若不是有公公在一邊勸著,估計他真會朝兩人身上捅幾個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