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不知為何,似乎有哪里不對勁。 * 成親第一天要入宮向帝后請安,因為考慮到他們新婚燕爾,元徽帝特準他們晚一個時辰去。 謝蓁換上粉色對衿衫兒和白羅繡彩色花鳥紋裙襕馬面裙,今日太陽正好,暖融融地照在身上,容易使人心曠神怡。 她坐在纏枝葡萄鏡前,雙魚在身后替她梳頭,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余光一掃,便看到嚴裕站在窗邊,直勾勾地盯著她的后背。謝蓁粉唇微抿,移開目光,理都沒理他。 直到雙魚為她梳好百合髻,戴一副金絲翠葉頭面,額頭墜了一顆水滴狀紅寶石眉心墜,端是芙蓉玉面,嬌麗無雙。她起身走出內室,也不問嚴裕收拾好沒,開口讓丫鬟帶她去門外馬車里等候。 嚴裕跟上她,總算忍不了了:“你沒看到我么?” 謝蓁走在廊下,輕輕點下頭:“看到了?!比缓蟊阍贌o話。 嚴裕一口氣哽在嗓子眼兒,憋得難受,卻又不知從何處發泄。他眼睜睜地看著她走遠,竟然沒有等他的意思,他下巴緊繃,默默無聲地看著她的背影,竟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貼身侍從吳澤從前院走來,停在他面前恭謹道:“殿下,馬車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出發么?” 他抿著唇,舉步往外走,“出發?!?/br> 吳澤又問:“您是騎馬還是坐馬車?” 一般時候,嚴裕出入宮廷都習慣騎馬,是以吳澤才會體貼地問一句。 嚴裕想不都想,“坐馬車?!?/br> 說話間已經來到門口,門外停著一輛黃楊木馬車,周圍沒人,謝蓁想必已經坐上馬車了。他大步上前,踩上車轅,一掀簾子對立面的丫鬟道:“入宮面圣無需下人陪同,你們都下去?!?/br> 雙魚雙雁面面相覷,看看嚴裕,再看看謝蓁。 他們小夫妻鬧別扭,她們這些丫鬟夾在中間真是難做人啊。 末了兩人欠了欠身,對謝蓁道:“姑娘,婢子下去了……” 謝蓁坐在里面,不動聲色地看一眼嚴裕,然后收回視線,輕輕道:“下去吧?!?/br> 丫鬟下去后,嚴裕從外面走上來。 他哪里都不做,偏偏要坐在謝蓁旁邊。馬車本來不小,但是他大馬金刀地坐下來,硬生生占去不少地方,顯得她這邊有點擁擠。 謝蓁往旁邊挪一挪,他也跟著挪一挪。 最后謝蓁被逼到角落,一邊是車壁,一邊是他。她偏頭看他,黑黢黢的眸子古井無波,粉唇輕啟,“你跟著我干什么?” 不是這樣的。 她對他不是這樣的。 以前她面對他時,總是天真又嬌俏,帶著甜甜的笑,還有軟綿綿的嗓音。而不是現在這樣冷淡平靜。昨天之前還好好,為什么今天忽然不一樣了? 他有些不安,想問她怎么回事,但是說出口的話卻成了:“入宮以后隨時有人看著,坐得近才不會引人懷疑?!?/br> 謝蓁居然信了,哦一聲便沒再理他。 她低頭擺弄裙襕上的花鳥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能看得這么入神? 嚴裕低頭看著她的側臉,膩白的皮膚,精致的眉眼,粉嫩的唇瓣,每一樣都很誘人。她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眨得他心里發癢,他想伸手碰碰,但是手在膝蓋上緊了又緊,還是沒伸出去。他靠在車壁上,挫敗地閉上眼:“你昨晚睡得好么?” 謝蓁嗯一聲,“好啊?!?/br> 他又問:“昨晚等了多久?” 她說:“沒多久?!?/br> “……你想何時回定國公府?” 她想了一下,“明天好么?” 嚴裕頓了下:“好?!?/br> 然后又是沉默。 過了許久,馬車轆轆走遠,他問:“你沒什么話跟我說么?” 她說:“沒有?!?/br> “……” 嚴裕臉一黑,閉上眼睛睡覺,不再吭聲。 * 馬車很快來到宮門口,馬車不停,一直駛入昭陽殿前才停下。殿外有宮婢迎接,將他倆請下馬車,便帶著往殿內走去。 走上長長的丹陛,皇后早已在殿內等候他二人多時。 皇后氣虛,等了一會便有些疲乏,見兩人來了,強打起精神笑著道:“可算來了,快坐?!?/br> 嚴裕的生母早逝,謝蓁敬的茶也是由她承受。 兩人終究沒坐,不多時宮婢奉上一碗熱茶,謝蓁接過,上前遞給王皇后:“娘娘請用茶?!?/br> 王皇后接過去,抿了一口,便讓人把她給謝蓁準備的禮物拿上來。宮婢呈上一個紫檀雕花紋盒子,打開送到謝蓁手中,里面是一對紅玉鐲子,通透晶瑩,無一絲瑕疵。謝蓁跪下行謝禮,到底是國公府的金枝玉葉,端起姿態寵辱不驚,又做得恰到好處,讓人心里舒服。 王皇后讓她起來,留下兩人說了一會兒話。 然而到底身體不適,沒多久皇后便有些吃力,無奈只得讓兩人先退下,她回屋休息一會。 嚴裕和謝蓁一前一后走出昭陽殿,誰都沒有搭理誰。沒走多久,前面便出現一個人,身穿絳紫柿蒂紋錦袍,高首闊步,氣質不俗。他身后跟著兩個侍從,正往這邊走來。 謝蓁察覺嚴裕微微僵了一下。 等人走到跟前,他叫一聲“二哥”,她才知道眼前的人是太子。 她心中一緊,面上卻波瀾不驚,垂眸不再多看一眼,規規矩矩地跟著叫:“二哥?!?/br> 嚴韜聽說王皇后情況不好,這才一大早就趕了過來,目下遇見他們兩個,仍舊能端出一副翩翩風度:“你們來跟母后奉茶?” 嚴裕站直身體,把謝蓁擋在身后,“是?!?/br> 嚴韜微微一笑,看向他身后只露出一個腦袋頂的姑娘,沒多言語,意味深長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錯身而過:“我去看望母后?!?/br> 太子走后,嚴裕索性直接牽住謝蓁的手,大步往御書房走去:“你走得太慢了,跟著我?!?/br> 謝蓁猝不及防被他一拽,踉蹌了下,想甩開:“我不用你拉著?!?/br> 他握緊她的手,說什么都不松開,“用?!?/br> 她說:“不用?!?/br> 前頭的宮婢聽到他倆對話,還當這是他們小打小鬧的情趣,禁不住彎起嘴角,偷偷地笑。 嚴裕憋了很久,心中有一團濁氣,語氣古怪地說:“小時候你不是很想牽我的手么?” 謝蓁看瘋子一樣看他,大概覺得他腦子有病,“那是以前的事……現在我不想跟你牽手?!?/br> 他薄唇抿成一條線,直視前方:“為什么?” 她掙了兩下,鼓起腮幫子,“沒有為什么,就是不想?!闭f著成功脫離他的掌控,繼續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手心驀然空了,嚴裕握成拳頭,心想女人真是太奇怪了,是不是每個人都跟謝蓁一樣善變? 就這么來到御書房,元徽帝正在里頭批奏折,俞公公進去通傳以后,便讓他們進去。 圣上以前沒見過謝蓁,今天是第一次見面,見到之后,好像知道兩個兒子為何爭她了。 確實是難得一遇的美人。 整個京城里,估計都找不出跟她一樣標致的。 謝蓁給他奉茶,他露出滿意的笑:“好好,真是乖順?!?/br> 大抵是心情好,元徽帝多賞賜了她幾樣東西,其中還有一顆手掌大的夜明珠。謝蓁顯然對這個東西很有興趣,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擺弄它,一會捂在手里看看是不是真會發光,一會拿到太陽底下端詳,更加沒有工夫理會嚴裕了。 是以回去的路上,嚴裕的臉簡直陰云密布。 他問:“有這么好玩么?我再給你弄幾個?” 她說不用,“我有一個就好了?!?/br> 馬車一直駛回北寧街六皇子府,剛停穩,謝蓁便牽著裙子走了下去,沒有等他。雙魚雙雁早已等候在門口,她上前,跟著她們走回府里。 嚴裕一人被拋在門外,緊緊盯著她的背影。 趙管事吩咐車夫把馬車停到后院,轉到前面,看到小兩口這一幕,忍不住提醒:“殿下,您和娘娘路上是不是鬧了矛盾?怎么娘娘好像生氣了?” 嚴裕轉頭看他,頓悟:“你說她生氣了?”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么?管事有些無力,“娘娘似乎一整天都沒笑過,您沒發現?” 他像忽然被人點醒了一般,扔下管事,大步便往府里走。他腿長步闊,謝蓁又走得慢,是以沒多久,便追上了廊廡下的她。 他氣喘吁吁地抓住她的手腕,對上她疑惑的眼睛,緊張地咽了咽唾沫,“你……生氣了?” 謝蓁靜靜地看他,不回答。 他又問:“為什么生氣?” 她用另一只手掰開他的手,孩子氣地說:“不要碰我,你說過不碰我的?!?/br> 他一噎,無法反駁。 謝蓁轉身繼續往前走,他氣急敗壞地站到她面前,擋住她的去路:“謝蓁,跟我說話!” 身后丫鬟都驚呆了,還沒見過六皇子這么著急的時候。 謝蓁歪著腦袋,黝黑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我把你一個人留在馬車里,你生氣嗎?” 他目光閃爍,不置可否。 她問:“早上出門,我先走了,把你一個人留在屋里,你生氣嗎?” 他終于點了一下頭。 確實生氣,當然生氣,她當他不存在么? 謝蓁看著他,又問:“那你昨晚把我一個人留在新房,我為什么不能生氣?” 說完,不等他有反應,繞過他往前走。 嚴裕大徹大悟,心口砰砰跳個不停。他總算知道她為何忽視他,為何不對他笑了,他總算知道自己錯在哪里。 其實昨晚他不是故意扔下她的,當時那么多人看著,她又那么美,他怕自己再看下去,會做出什么失態的事。他抱著逃避的心態,轉身就走了,卻沒考慮過她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