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
也正是這一番對話,讓夏侯滬下定決心,徹底站到夏侯洵這一邊。 此時兄弟倆正在夏侯洵府上書房里,夏侯洵神色還算淡定,夏侯滬卻有些坐不住了。 “六兄稍安勿躁,若無意外,此事今日便能有所進展?!?/br> 夏侯滬不明其意:“能有什么進展,總不會是陛下忽然醒過來罷?話說回來,你能確定陛下當真是出了事么,總不會又和上次一樣,最后將我們所有人玩得團團轉罷?” 夏侯洵:“魏國本來就尚未平定,若此事傳到那邊,誰知道會不會有魏人不甘失敗,趁機興起波瀾,陛下若想考驗兒子們,絕不會用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法子?!?/br> 夏侯滬神色一動:“這么說,陛下很有可能真的已經……” 雖然天家父子之間的親情并不那么純粹,但在這些皇子幼年時,除了夏侯渝之外,其他人都曾得到過來自皇帝的關愛,所以扎聽到這個壞消息,夏侯滬的心情也實在稱不上美麗。 于淑妃如今代掌六宮宮務,夏侯渝就不信夏侯滬當真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難道于淑妃沒與你說?” 夏侯滬嘆了口氣:“我母親也見不著陛下的面??!上回還是半個月前,她在門口站了半天,好容易得到陛下的許可入內,結果從頭到尾陛下就只與她說了三句話,讓她好生打理后宮,在那之后,我母親就沒再見過陛下的面了?!?/br> 后宮沒了皇后,皇帝又是個強勢的,素來不會讓后宮左右自己的想法,在承光一朝,后宮和外戚的影響力降到了最低,幾近于無,所以于淑妃沒法見到皇帝的面,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聽見對方的境遇和自己一樣,夏侯洵暗自松一口氣,露出戚容:“事到如今,人心惶惶,也該是到了立儲的時候了?!?/br> 夏侯滬道:“你放心,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與于家親厚的一批朝臣,屆時都會支持你?!?/br> 夏侯洵起身拱手,鄭重道:“一世人兩兄弟,多謝兄長仗義,弟弟我就不說什么客氣話了,以后我大事能成,自然忘不了你的天大功勞!” 夏侯滬哈哈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也知道是兄弟,這么客氣作甚,有你這句話就成了!其實我這人,打從上回被咱們老爹坑過之后,就怕了退了,不敢再奢望更多,我也知道我這腦子,只能吟風弄月,不是坐在皇位上整天cao心哪里戰亂哪里發大水的料,以后只要能當個富貴閑王,再將我的母親接出來頤養天年,我就心滿意足了?!?/br> 夏侯洵也露出笑容:“六兄的愿望定能實現?!?/br> 兩人正上演手足情深,外邊來了人,說有要事要稟告。 夏侯洵心里有數,面上卻還不動聲色,讓人進來。 對方進得書房,見夏侯滬也在,便愣了一下。 夏侯洵溫聲道:“不妨事,六兄不是外人,你只管說?!?/br> 那人先向夏侯滬行禮,而后道:“郎君,六殿下,外頭又出大事了,據說藩王們往城里遞進來消息,口口聲聲說陛下一定是落于jian人之手,才會久不露面,他們要求明日見著陛下,說是若明日還不能得見陛下無恙,后日便要攻城清君側了!” 夏侯滬面色一變:“不可能罷,他們也才幾萬人,鐘銳手底下的人不是比他們多么,這些宗室膽子也太大了,完全是吃定了陛下無法露面,才會有恃無恐??!” 夏侯洵道:“但他們的威脅,卻正好給了我們機會?!?/br> 夏侯滬轉念一想,大喜道:“不錯,我們可以以此為借口,要求入宮陛見!” 夏侯洵點點頭:“事不宜遲,我這就入宮,六兄可要一起?” 夏侯滬有點猶豫,因為他上次正是因為想入宮看熱鬧撿便宜,因此才被皇帝捉了個正著,眼下都有心理陰影了。 猶豫半天,最后還是看熱鬧的心理占了上風,他嘴上雖然說不要皇位,支持夏侯洵,可誰又真能超然物外?皇帝若真當面開口要他繼位,會往外推的才是傻子,夏侯滬心底總還存著這么一絲念想。 “我與你一起去罷,有什么事也好有個照應?!逼讨?,他下了決定。 夏侯洵自然是面露感激的:“那快走罷?!?/br> …… 鐘銳的腳步從來沒有像現在這么急促,這么匆忙。 他原就生得魁梧,走起路來,一步能當別人兩三步,此時又比尋常時候還要更快上幾分,簡直稱得上健步如飛了。 后面的士兵跟得氣喘吁吁,他卻渾然未覺,并作幾步跑上高高的漢白玉臺階。 但一到宮殿門口,他的腳步立馬就放緩了,整個人的動靜也跟著小了下來。 “勞煩你們進去通傳一聲,就說我來了,請樂內監出來說話?!彼麑﹂T口的內侍道。 后者答應一聲,轉身入內。 沒過一會兒,樂正就出來了,兩人走到一旁的柱子邊上說話。 鐘銳開口先問:“陛下龍體如何了?” 樂正眉頭緊鎖:“還是那樣,醒了就說胡話,這幾日都沒個清醒的時候,后宮來了幾撥人想見,我都沒讓見?!?/br> 他見鐘銳滿頭大汗:“鐘將軍行色匆匆,想是有急事?” 鐘銳苦笑:“不單是急事,還是大事,出大事了!藩王們遞了消息進來,說明日一定要見到陛下,不然后日就攻城!” 樂正啊了一聲,面露怒色:“他們竟然如此大膽!” 鐘銳頓足:“那些藩王滿打滿算才幾萬兵力,彼此又各有算計,真打起來,金吾衛尚能應付,債多不愁,我都還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擔心于相他們,還有眾皇子,這事一出,他們肯定是要入宮鬧著見陛下,請陛下決斷的,樂內監,這事拖不下去了,要不就實話實說罷,真出了大事,咱們都擔不起責任??!” 樂正嘆了口氣:“事已至此,我也料定是拖不下去了,否則就白白連累鐘將軍陪我擔了這惡名!” 鐘銳苦笑:“你我都知道自己是為陛下辦事,忠心耿耿,可外人不知,要是真被當成敗壞社稷,把持朝政的小人,咱們這冤要向誰訴去?” 樂正點點頭:“你我盡力了,若再有人要求入宮覲見,你就別攔著了,都讓他們到大慶殿來罷?!?/br> 這話才剛說了沒多久,那頭宮外果然就陸續來了人。 夏侯洵兩兄弟不算快,比他們更快的是于晏等文臣,他們一聽到消息之后立馬就趕往宮門來了。 任誰都知道,如今這個局面,只要皇帝一露面,所有事情就迎刃而解,那些宗室總不可能當真造反,就算他們腦子壞了,真敢攻城,夏侯渝和魯巍還有幾十萬大軍在潭京,到時候趕過來馳援,這些人就要吃不了兜著走,更何況皇帝秉政數十年,積威甚重,若是知道他沒事,那些宗室立馬就老實了。 大皇子夏侯淳如今被廢為庶人,關在府里出不來,三皇子夏侯瀛平日看著不問俗務,聽見這個消息,也急急忙忙趕來皇宮,生怕被人占了什么便宜。 連同后到的夏侯洵兄弟,以及隆慶長公主、嘉祥公主等近支宗室,一干人在宮門外面做好了跟鐘銳撕破臉的準備,誰知道后者二話不說就將他們放了進來,倒讓眾人錯愕老半天。 趁著去大慶殿的路上,于晏拉住鐘銳就問:“事到如今,那些藩王在外頭鼓噪不休,陛下總不可能還不露面,你老實說,陛下是不是下不了床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周圍幾個人都豎著耳朵,倒也聽了個大概。 鐘銳長嘆一聲,也不說是不是,只道:“于相您也別問了,等會兒見著陛下,您就知道了?!?/br> 于晏聽這語氣,似乎比自己想象的還要更嚴重,心頭不由咯噔一下。 一行人也無心說話了,路上默默無言,到了大慶殿外,便有小黃門迎上來:“樂內監請諸位入內之后,勿要大聲喧嘩,驚擾了圣上!” 眾人是知道樂正在皇帝跟前的地位的,心頭雖有不滿,也沒人愿意當出頭椽子,便都魚貫進去,腳步刻意放輕。 樂正就站在內殿與外殿的那扇門口,從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見里面的動靜,又能看到于晏等人進來。 “拜見各位貴人?!比颂嗔?,樂正也沒法一個個行禮,便如是道。 隆慶長公主蹙眉:“閑話休提,陛下到底如何了?” 樂正垂首:“陛下的情況不太妙?!?/br> 隆慶長公主的聲音帶上怒意:“胡鬧!不妙是怎么個不妙法!你先前百般攔著不讓我們見,如今卻跟我們說不妙,那些藩王可在外頭可勁兒地鬧呢,陛下若有個萬一,你千刀萬剮都難辭其咎!” 語氣雖是極其嚴厲,但她仍舊很注意壓低了聲音。 樂正道:“奴婢也不是有意隱瞞,是陛下先前清醒時交代的!” 隆慶長公主急了:“你倒是把話說清楚??!” 樂正眼眶一紅,啞聲道:“陛下,陛下他現在不認得人了!” 眾人驚愕交加,隆慶長公主的表情更如晴天霹靂。 “什么叫不認得人了?” 樂正垂淚道:“貴人們進去見了便知曉了?!?/br> 也無須他說,隆慶長公主早已搶先一步走了進去,夏侯洵等人連忙緊隨其后。 眾人在外頭的時候,便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走進內殿,越靠近龍榻時,那股味道就更加濃郁嗆鼻,直往七竅里鉆,令人惡心欲嘔。 但誰也顧不上去掩鼻,因為他們已經瞧見了躺在龍榻之上的老者。 對方閉著雙目,兩鬢斑白,臉上全是斑點和老態。 “阿兄!”隆慶長公主鼻子一酸,淚珠滾動,再也忍不住,直接就撲了上前。 夏侯洵他們雖然不像長公主這般失態,但臉上的震驚也是難以掩飾的。 于晏前幾回見過皇帝,總算還沒有那么驚訝,但他也不知道樂正說的“認不得人”是什么意思,便問:“樂內監,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151章 樂正垂淚道:“原先出征之前,陛下時不時就會犯怔忡之癥,當時找太醫來看過,說是陛下多年來一直通宵達旦批閱奏疏,心神損耗過甚,要好生將養,但是太醫開的藥,陛下總也不肯喝,奴婢勸了也沒用,三碗能喝個一碗,奴婢就要燒香拜佛,謝天謝地了,所以這病癥也就時好時壞,所幸并無大礙,陛下也不讓奴婢多嘴,誰知陛下親征的時候,一不留神從馬上摔下來,又染上時疫,當時情形兇險,后來雖然漸漸有了起色,但終歸是傷了底子,以致邪毒入侵,心脈瘀阻,病情加重……” 隆慶長公主接道:“所以那會兒陛下提前回來,又閉宮不出,還有一大部分是為了養???” 當時皇帝將消息瞞得結結實實,沒讓這個消息傳出宮中,除了樂正和幾個為他診治的太醫,竟也無人知道,大家都以為他是摔傷未愈又感風寒,絕想不到他身上還有更加嚴重的病癥。 現在回過頭想想,皇帝借著宮里走水的那件事將一批人發落,嚇得所有人都老老實實,所以那些懷有異心的人,這次也不敢輕易妄動,生怕又是皇帝在坑人。 樂正點點頭:“是,當時陛下的病情便很不樂觀,怔忡頻頻發作,引發了心神恍惚,有時候竟還不大認得人,還三不五時便發燒,說些胡話,太醫也診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開了治怔忡的藥,讓陛下先安神定氣,再論其它。陛下清醒時,偶爾就會召朝臣入宮,將積壓下來的朝政料理清楚,但時日一長,他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說到這里,他已經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夏侯滬怒道:“樂正,你這是存的什么心!陛下都到了這份上了,你還不告訴我們,還死死瞞著,你這存的是什么心!想挾天子以令諸侯,想逼宮謀反么!” 樂正道:“殿下恕罪,是陛下讓奴婢這么做的。陛下擔心他的病情傳出去之后,會引發局面動蕩,是以讓我不準往外說,而且前些日子,吃了太醫的藥之后,陛下已經感覺好了許多,是這兩日才又說起胡話來的,陛下自己也沒想到病情會忽然變得這么嚴重?!?/br> 夏侯滬看了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老爹一眼,冷笑道:“你說是陛下讓你這么做的,你有何證據,空口說白話誰不會呢?” 夏侯洵沉聲道:“事到如今,多說這些已經無益,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現在這樣,還是要早些立儲才行,城外那些藩王,無非也正是看準了這一點,所以才肆無忌憚,若是東宮定下來,他們還如何敢放肆!” 夏侯滬道:“七郎說得有理,無論如何,現在得趕緊先立個太子,才好出面代朝廷處理這些事情,討伐藩王也好,處置政事也罷,咱們總得有個主心骨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