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竟然是最沒有被料到的思王。 據說這樁婚事,還是思王親自在皇帝面前求來的。 這個流言一出,許多人立時帶上幾分看好戲的心情。 要知道當初益陽王對顧四表現出好感時,全京城可是沒幾個人不知道的,兄弟鬩墻,兩男爭一女的戲碼,怎么都讓人覺得熱鬧無比。 而作為當事人之一的顧香生,也再一次成為別人茶余飯后議論的主角,許多女子雖然嘴上不顯,心里卻難免羨慕兼且嫉妒。 但,怎么就偏偏是顧香生呢? 她上輩子到底修了多少福,才修來這樣的好姻緣? 不過羨慕的人有之,暗中看笑話的人自然也不少,許多人因為思王如今的尷尬地位,都覺得這樁親事非但不是什么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反而將顧家也拉入思王這個泥潭,自此之后,顧家算是被牢牢與思王綁在一起了。 對顧香生而言,即使皇帝的旨意下來,她目前的生活也沒有太大改變。 唯一的變化是,太夫人讓她不必再去家里的女先生那里上課了,取而代之的是每日抽出兩個時辰,在太夫人處理家中事務的時候隨侍左右,一面旁聽一面學習。 “這是我自娘家帶過來的一匣子珍珠,成色還算不錯,你拿去玩兒!” 今日焦太夫人身體不適,事情都交給小焦氏處理,顧香生也就過來小焦氏這邊幫忙打打下手。 午后用過飯,姑嫂二人閑來無事,臥在榻上小憩片刻,一邊說著體己話,小焦氏便從旁邊抽屜中拿出這么個匣子遞過來。 顧香生一看,這些珍珠顆顆飽滿圓潤,潔白無瑕,哪里只是“還算不錯”,簡直稱得上上品了。 “嫂嫂這是作甚,別人也就罷了,咱們倆之間還用得著這樣客氣么?”她笑著將匣子推回去。 自打顧家象征性接受提親,禮曹那邊就開始了一系列流程,如今已經到了納吉階段,顧香生與魏臨兩個人的生辰八字被放到宗廟里去,由司天監監正親自占卜吉兇,這兩日就會有結果,如果得到的是吉兆,到時候皇家會派人過來送納吉禮,并進入下聘階段,如果得到的是兇兆,那就焚香祈禱,繼續進行占卜,直到得到吉兆為止。 一般來說,既然是出于皇帝意志的婚姻,給出司天監監正不至于還不識相地給出一個不好的結果,這純粹是在給自己找不痛快,能夠混到監正的位置上,就算業務水平不足,人情世故方面也是絕對及格的。 雖然有許多人因為魏臨如今的身份而對這樁婚事并不看好,甚至暗暗幸災樂禍,但也有不少人懷著各種各樣的目的開始來巴結討好顧家,也有不少人,如今納吉還未完成,就打著添妝的名義上門來送禮了。 焦太夫人不耐煩接待,便將大部分客人都丟給了小焦氏,除非身份貴重或者輩分大的客人,否則她便不親自出面,小焦氏這些日子忙得腳不沾地,精神卻反而比前些日子與顧凌鬧別扭的時候好了許多。 “你當我是那些聽說你要當王妃了,就爭先恐后過來巴結你的人么?”小焦氏半開玩笑似的嗔怪,“我這人性子怪,對喜歡的人,便是送多少也大方,對不喜歡的人,送一點點也計較,便是見你可人疼,才會送你的,你若不收,我可就丟到外頭的池子里去了!” 顧香生:“嫂嫂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那就拿著罷!”小焦氏也不等顧香生說完,便將匣子塞到她手里?!斑@玩意時間久了也會變色,我現在暫時也用不上,你就當幫我的忙好了!” 話已至此,顧香生也只好收下來。 小焦氏一笑:“我也看出來了,你平素不愛戴那些樣式繁復的寶石頭面,但你現在要赴的宴會必然比以前多很多,總不能次次都用同一批首飾,傳出去會給人笑話的,如今你代表的可不止是顧家了,還有思王的顏面,這些珠子不值什么錢,正好讓你打幾根簪子,做些小玩意,等過些日子正式添妝時,我再送你一些別的?!?/br> 這是小焦氏的心意,若顧香生一味推拒,反倒顯得不近人情了,她便也沒有再拒絕:“那就謝謝嫂嫂了!” 小焦氏笑道:“一家人有什么好謝的,現在看見你的樣子,我就放心了?!?/br> 顧香生奇道:“放心什么?” 小焦氏:“我本以為,照你寧折不彎的性子,圣旨一下,你心里肯定有些別扭,但現在一看,你并沒有半分不樂意,想來你自己也是滿意這樁婚事的罷?” 顧香生被她說得很不好意思:“并不是嫂嫂說的這樣?!?/br> 小焦氏故意問:“那是怎樣?” 顧香生斂了笑容,低低嘆一聲:“其實我自己也在問自己,我是不是太無情了,徐澈前腳剛走,我后腳便訂了親,雖是陛下賜婚,可我這心里頭……好像也并沒有覺得很不情愿,這讓我覺得好像對他有所虧欠似的……” 小焦氏忍不住笑了起來,一面笑還一面抓著她的手:“我們家阿隱可真是個實誠孩子!這種事情哪里有什么虧欠不虧欠,你與徐郎君有緣無分,他沒有為你留下,你自然也用不著心有愧疚,再說了,我覺著你倆之間,怕還是少了些男女之情,只是你錯將傾慕當作愛慕了!” 顧香生不確定:“可在那之前,我也覺得自己很喜歡他,也有過與他攜手白首的念頭?!?/br> 小焦氏:“喜歡有許多種,由淺到深,也可以是欣賞傾慕,未必就到了生死相許的地步?!?/br> 她落落大方毫不諱言:“我未出嫁前,也曾喜歡過別家的郎君呀,想著對方若是愿意上門提親,我肯定二話不說就嫁了,但現在既然已經嫁給你大兄,那么與我白首的人就變成了他,這兩種感覺是不一樣的?!?/br> 顧香生:“嫂嫂是嫁給大兄之后才喜歡他的,還是先喜歡了,然后才嫁給他的?” 小焦氏嘴角噙笑:“有區別么?自從阿婆向我父母提起此事,就意味著我的未來已經被定下來了,既然你兄長品行還不錯,我與自己說,為何我不能試著去喜歡他呢?雖然后來黃氏的事情,他一度讓我十分傷心,但后來,我漸漸也想開了,一個人不可能十全十美毫無缺陷,比起世間大多數人,顧凌的品行已經足可稱道了,固然他在黃氏的事情上有些糊涂,可那也是因為黃氏比我多跟了他那么多年,若他毫不顧念舊情就拋棄了黃氏,我反倒要擔心這種人能不能共患難?!?/br> 顧香生想了想,還是搖搖頭:“但若換作是我,只怕我是沒法原諒的?!?/br> 小焦氏反問:“那你要怎么做?若你是我,會與你大兄和離嗎?還是直接將黃氏打死或發賣,然后與你大兄一輩子形同陌路?” 顧香生思考了好一會兒,然后發現自己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因為她沒有經歷過,所以任何回答都只是假設,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頭上,就永遠不可能給出正確的答案。 小焦氏:“咱們性子不同,做法自然也不同,我不是強求你要照著我的法子去做,思王也不是顧凌,只是夫妻之間,畢竟不能以尋常對錯論之,若事事較真到底,怕是這一輩子也就沒法過下去了?!?/br> 早在諸國會盟之前,縱然顧凌百般不情愿,黃氏最后還是被遣送到廬州鄉下去了,連孩子也會在那里生完再送回來給小焦氏撫養。 當時這件事情過后,顧凌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與小焦氏說過話,兩人也是分房睡的,讓底下的丫鬟婆子好一陣著急,連顧香生也充當和事佬勸了顧凌一通,最后還是在焦太夫人的干預下,顧凌才從書房重新搬回臥室。 時過境遷,小夫妻倆漸漸恢復往日的交流,黃氏的事情似乎不再成為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障礙,及至上回游獵的時候,顧香生就已經看見顧凌和小焦氏二人并肩說說笑笑了。 顧香生一度以為兩人已經和好了,但從此時小焦氏的話看來,其實她心里對于顧凌在黃氏的處理態度上還是心懷芥蒂的,只是小焦氏為了以后的長久和平,選擇了遺忘和退讓。 “你也許覺著,我現在對你說這些話太早了,”小焦氏拍拍她的手,“但你大兄僅僅是國公府世子,性子也不復雜,卻還出了黃氏的事情,思王不是個糊涂人,應該也不會做出與你大兄一般的糊涂事,我不過是先與你說一聲,好讓你心里有個數,免得以后萬一遇見什么情況,卻措手不及?!?/br> 說罷她又自失一笑:“其實也許這些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你聽過便罷,不要往心里去?!?/br> 顧香生回握住小焦氏的手,感激道:“我自然知道嫂嫂是為了我好,這些我都會記住的。一旦有了心理準備,遇見再壞的情況都不怕,若是能遇到好事,那便反而是驚喜了?!?/br> 小焦氏笑道:“正是這個理兒,舉一反三,你可比我強多了,你心思靈巧,將來的日子必也過得比我好,我自然是不必替你瞎cao心的?!?/br> ☆、第46章 顧香生道:“我聽說昨日二jiejie派人回來要過東西了?” 一提到顧畫生,小焦氏的表情語氣頓時為之一變,變得帶了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她才去幾天,這都派人來要過幾回了!”她嘆道,“不是說庵里沒有這個,就是說庵里沒有那個,言下之意,不外乎是希望太夫人能放她回來!” 顧香生:“想來阿婆應該不會答應罷?” 小焦氏:“自然不會,太夫人見都不見,直接就交給我去打發,又說以后若是二娘再派人回來,直接不讓進門就是!” 她又嘆了口氣:“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有些人成日就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偏生要沒事找事?你說賀國公家的門第也不算差,我聽說那呂誦在軍中很得上司賞識,說不定以后還是有打前程的人,結果二娘不想著嫁過去之后如何與呂家人相處,反倒還賊心不死,想找你麻煩!” 顧畫生在顧家的人緣不是一般的差,連小焦氏這等親嫂嫂,都寧可向著顧香生,而不向著她,由此可見一斑。 然而顧畫生卻似乎對自己被發落到尼姑庵這件事很不甘心,三天兩頭派人回來要東西是假,京城官家女眷們常去的尼姑庵,條件會清苦到哪里去? 她實則不過是為了彰顯存在感,讓顧家人不要忘記自己罷了。 如無意外,她十月就要出嫁,焦太夫人怎會忘記,可她越是這樣折騰,就越會惹人反感。 小焦氏:“大娘二娘她們娘親原先留下的一筆嫁妝,太夫人本來是打算一分為二,作為她們嫁妝的一部分,但現在,太夫人讓我將其中抽一部分出來,給大娘那邊放上九分,只留一分給二娘,可見她老人家對二娘也是完全死了心,竟不顧及呂家對二娘的看法了,你說說,二娘這是何苦來哉?” 顧畫生落到這等田地,完全是咎由自取,不說別人,顧香生就絲毫不會同情,小焦氏想必也是很清楚這一點,才會與她說起這些。 姑嫂二人正說著話,外頭卻有人來報,說是許氏請四娘過去敘話。 說來也好笑,顧香生寧愿在焦太夫人跟前待一天,也不大愿意去和親娘說話,聞言就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找借口推掉。 小焦氏見微知著,如何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便笑道:“這次你可得去,若我猜得不錯,應該是好事?!?/br> 顧香生:“嫂嫂如何得知?” 小焦氏:“你只管去就是了,若不是好事,回頭你來找我算賬?!?/br> 她說得這般篤定,顧香生只得將信將疑地去了。 說起來,母女倆自從上次顧香生請安時發生的小小不快之后,竟未再單獨見過面,顧香生每次來請安必定都帶著顧準,之后又出了許家的事情,不知是心虛還是愧疚,許氏也沒有再找過顧香生。 這會兒許氏將下人悉數屏退,余下母女二人共處一室,場面一時竟有些尷尬,顧香生請了安之后,想不出要說什么才好,索性便沉默著。 許氏只得先開口:“阿隱,你是不是還怪著我?” 顧香生:“阿娘這話從何說起?” 許氏嘆道:“上回的事情,的確是委屈你了,我也沒想到阿笙竟能膽大包天到做出那等事情來,幸而太夫人公正嚴明,及時處置,才未釀成大禍,你,你心里還難受么?” 她也不知多少年沒安慰過人了,此時話一出口,那味道不免就變得怪怪的,二人角色倒置,反倒是許氏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向顧香生求安慰。 這都叫什么事??? 顧香生有點無奈:“我不難受了,阿娘不必擔心?!?/br> 許氏有點小心翼翼地問:“是我將你舅母她們帶進來住,以至于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你若是心里怪我,我也……” 顧香生截住她的話頭:“阿娘想多了,這種事情也不是您希望發生的,我自然不可能怪您。再說阿婆已經作出處置,那就直接揭過此事罷?!?/br> 許氏露出笑容,拉著她的手坐下:“我知道你是個體貼的好孩子,是我從前糊涂,見你懂事,便也疏忽了你,如今一轉眼,你就要出嫁了,雖說太夫人那邊也會給你準備嫁妝,不過我這個當親娘的,自然也不能不出力?!?/br> 說罷她拿過旁邊一個鏡匣,因有些沉,兩只手也搬不大動,許氏直接往顧香生面前一推。 “來,打開看看?!?/br> 對這個黃花梨木鏡匣,顧香生再熟悉不過。 此物之前一直在許氏屋子里放著,據說還是她出嫁時從許家帶過來的,與先前送給顧畫生的簪子同為前朝遺物,許氏沒有用這個鏡匣來裝首飾,卻對其愛如珍寶,常常擺出來賞玩,顧香生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還能得到親娘將心愛之物贈送的榮幸,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阿娘,這是您的心愛之物,女兒不敢收?!鳖櫹闵謱㈢R匣推了回去。 許氏微微一笑:“你先打開看看?!?/br> 顧香生只好將鏡匣打開,那三層小抽屜一推出來,登時如同光華綻放,耀花了她的眼。 這些首飾,有寶石簪子,有瑪瑙耳珰項圈,還有羊脂白玉鐲子,金累絲碧璽雙蝶分心,樣樣制作精巧細致,連寶石亦是上好成色,毫無瑕疵,顧香生自問已經在顧家見慣了十多年的富貴,她也不是什么見錢眼開之人,但驟然瞧見眼前這些東西,依舊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還將鏡匣合上:“這些東西太貴重了,阿娘還是留著自己用罷?!?/br> 許氏含笑:“傻孩子,我就你這么一個女兒,這些東西日后不也是要留給你的么?” 顧香生:“二郎長大之后也要娶妻……” 許氏笑道:“你就不必替他擔心了,我也已經為他留了,但這些就是你的,還有兩匣子寶石玉珠,到時候一并放在你的嫁妝里再給你?!?/br> 顧香生想起小焦氏的話,不由暗嘆嫂嫂料事如神。 “那就謝謝阿娘了?!奔热辉S氏堅持,她也沒有再客氣,當即便道謝收下。 雖說母女倆私下相處,總透著一股疏離,但顧香生還沒有傻到將自己應得的東西往外推,往后要嫁入皇家,嫁妝自然是越豐厚越好,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跟親娘還客氣什么!”許氏嘴上嗔怪,心里也覺得無論自己還是顧香生,估計說話都覺得別扭,倒還不如趕緊把正事說完,早早將人打發了,免得彼此尷尬下去。 “太夫人讓你跟隨左右,這是難得的好機會,太夫人執掌顧府數十年,為人處事的手段自不必說,我當年若能學到她的一兩成,如今也不至于什么也不會,只能當個富貴閑人,甩手掌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