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跟在她身后保護她的西北軍士兵深深地服氣了。以他們對女人的標準,元非晚條條超過;若元非晚再拿刀槍棍棒的任何一樣有辦法,他們覺得,她去別的戰場上定然也會混得很好—— 他們德王殿下真是英明神武,給他們娶了個同樣英明神武的德王妃! 這種與有榮焉的感受,沈復也莫名地感覺到了。他初時覺得挺奇怪,然而再想到他們是一方的,頓時就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太正?!?/br> 誰不希望自己的隊友給力呢?自然是越給力越好了! 所以,在眼睜睜地看著大隊西北軍從甘露殿兩側穿過去、直奔承天門方向后,映入皇后眼簾的就是這么一幅景象—— 押后的隊伍閑庭信步而來,似乎一切盡在掌控。這其實并沒有問題,但誰能來告訴她,為什么她看到德王妃騎馬走在最前頭、還穿著對她來說明顯偏肥的西北軍衣物?看臉上的神色,也不像是被迫??? 難道西北軍是她帶進來的?皇后震驚得差點把自己舌頭給咬了?!啊緦m眼花了嗎?” 馥綺和暖繡有和皇后同樣的疑惑。而且,必須得說,她們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露出仿佛被迎面重擊一棒的表情了?!叭羰悄锬锬刍?,那我們好像也眼花了?!?/br> 這怎么可能?蕭欥為什么會讓自己夫人做這種事?此時元非晚不該在德王府安穩地呆著嗎? 在她們猶自不敢相信的時候,元非晚已經翻身下馬,上前一步行禮:“兒臣奉命勤王,救駕來遲,讓母后受驚了?!?/br> 皇后囁嚅著嘴唇,根本不知道自己該說什么。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為什么……” 為什么太子會反,為什么皇帝會防,為什么來救場的是德王? 沒錯,雖然她還沒看到蕭欥,但在元非晚都出現的情況下,蕭欥更不可能沒動靜!在這種情況中,無疑只有德王會得到最大的好處!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嗎?皇后十分心累,以至都無力了。 最大的問題則是,為什么她事到臨頭了才知道這一切?她以為僅僅是德王對她有隔閡,結果卻是所有人嗎? 在這場宮城浩劫里,她看著似乎一切都好,毫毛都沒掉一根;但實際上,已然輸得一塌糊涂! 到這時候,靛青的天色也已經消失不見,統統變作碧藍乃至雪青。通化門是長安城的東門之一,這種改變更是顯而易見。晨曦微露,街道兩邊的店鋪樓肆在越來越稀薄的霧氣中顯出外體輪廓。雖然還沒到開門的點,但早起的伙計已經在后廚忙碌,傳到街上便是隱約的人聲動靜。 忽而,數百騎甲士的鐵蹄踏破靜寂,朝城門方向狂奔—— “后面有人追上來了!” “快,快!就差一點!” “開門!開門??!” 判出的右監門衛本就是太子那頭的人,此時他們如此喊叫也是正常。然而,本應該聞聲而開的城門卻依舊緊閉著,連露出一條門縫的動靜都沒有。 “怎么回事……”帶頭的甲士焦急的質問剛到一半,剩下的就全數轉成了驚呼:“前方有敵!退后,都退后!” 一群人始料不及,紛紛勒停馬韁。馬兒受驚,揚蹄嘶鳴,有幾個功力差一點的直接從馬背上滾了下去。 然而現在沒人關心他們。因為剩余的甲士四下環顧,然后慌張地發現—— 城門兩側的街道,不管是大街還是小巷,都憑空冒出了黑壓壓的士兵。差不多半人高的黑色鐵盾足足壘了三層,盾間矛尖明晃晃的。而街邊但凡高一點的樓肆上,則遍布著密密麻麻的箭尖,在寒意尚未完全褪去的清晨中散發著森冷的銳氣! ——他們被徹底包圍了! “右驍衛……”被環繞在中間的蕭旦一下子就認出了埋伏的是誰。他頰邊肌rou繃緊,牙齒輕微格格作響——怪不得剛才一直沒聽到盧英昌的消息!他還以為混在一起了,可原來對方在這里等著他呢! 仿佛要驗證他的猜想一樣,靠通化門的包圍圈朝兩邊移開,露出了盧英昌高大的身形?!疤拥钕??!彼谅暤?,“您已經無路可退,束手就擒吧?!?/br> 蕭旦頓時冷笑出聲?!皡^區一個右衛大將軍,有什么資格對寡人這么說!識相的還不趕緊讓開!” 盧英昌沒露出絲毫意外的表情,倒是他身后乃至周圍的驍衛士兵起了一陣細微的sao動。都死到臨頭了還嘴硬……太子這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你也知道,你是孤家寡人了?!币魂嚰彼俚鸟R蹄聲由遠而近,伴隨著還有這些話:“寡不敵眾,你總該知道吧?” 兩邊的人都齊刷刷看向聲音方向—— 是蕭欥到了。他身著玄色皮甲,背后露出黑黝黝的長弓尖端以及雪白的鐵箭羽簇,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把已經出鞘的冰冷利劍。 蕭旦幾乎是瞪著蕭欥在距他十丈遠的位置停下?!拔揖椭朗悄?!”他恨聲道。 蕭欥環視一圈周圍,難得露出了一絲無奈?!半y道你真以為,沒有魚符,我能調動長安其余十衛?” 按照慣例,魚符一分為二,將軍手里一半,皇帝手里一半。只有合二為一的時候,才能調動軍隊。 蕭旦一時間竟找不出話來反駁。他能策動六衛大部分是因為李庭的經營,換句話來說就是沒另一半魚符、自己叛變。而從過去一個時辰的情況看,若說皇帝沒有準備,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就算沒有長安十六衛,那西北軍如何說?”蕭旦咬牙?!半y道他們不是聽命于你?” 蕭欥沒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敖袢罩?,他們聽的人還真不是我?!?/br> 打死蕭旦都不可能知道,蕭欥愿意把西北軍的掌控權毫無保留地交給另一個人,就算那個人是他夫人。所以現在,蕭旦只覺得蕭欥在欺騙他—— 呵呵,看他輸定了,所以糊弄也這么隨便了是嗎? 蕭欥冷靜地看著對方變紅的眼睛?!叭裟悻F在投降,父皇或許還能饒你一命?!?/br> “饒我一命?哈哈!”蕭旦從未如此失態地狂笑,“這真是寡人出生以來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謀逆可是大罪,哪個皇帝處理起來都不會手軟!就算他是太子,也沒有用;皇帝難道差他一個兒子嗎?而且話再說回來,追上來的人是蕭欥,包圍他的人是和蕭欥交好的盧英昌,他等同于完全落到蕭欥手里。難道蕭欥更愿意看他活下去?天下紅雨這事都不可能發生! “既然右驍衛在這里,那李府那頭……”蕭旦似乎想問李庭情況如何,但不等蕭欥回答,他就自己得出了正確答案:“你那個下屬,姓公孫的,是不是?” 蕭欥沒回答,因為這事兒明擺著——擒賊先擒王,他怎么可能忘記李庭? “罷了,罷了!”蕭旦仰天長笑,可謂悲涼:“成王敗寇,寡人沒什么好說的!” 蕭欥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包圍圈中神經繃緊到極點的人?!拔易詈髥柲阋淮?,你愿意對父皇認錯嗎?” 如果來的人不是蕭欥,蕭旦可能真會猶豫一下;但他看著蕭欥,就完全不想認輸:“寡人有何錯?” 蕭欥打量了那張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最后一眼,什么都沒說。然后他調轉馬頭,同時抬起了手—— 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十幾騎弓兵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強弓手,配備的武器不說能射穿所有鐵甲,但射穿十六衛配備的輕甲是全無問題的。而樓上的弓兵弓箭質量雖然有所不如,但數量上占有壓倒性的絕對優勢—— 一瞬之間,萬箭齊發! 東面天空泛出了絲絲魚肚白,輕淡的云彩逐漸染上同樣淺淡的妃紅—— 天亮了,今日必定是個好天氣。 ☆、122第 122 章 一大早,不知情的大臣們依舊來上早朝。結果,無論東西南北,皇城門一扇都不開。除此之外,長安城東北通化門附近地區直接戒嚴了,誰都不許進出。 雖然負責控制局面的右驍衛和金吾衛士兵一句多的都不愿說,但這種破天荒的大陣仗,再加上陸陸續續抬出來的尸體,就算是個傻的,也能猜出到底發生了什么—— “還是出大事了……” “今天有沒有人看見李相?” “相府大門緊閉,不太正常吧?” 這種敏感的話題,誰都不敢多做議論、或者說得太明白。人聚集得多了,也不是個事?;食侵薪K于出來一個太監,告知眾人皇帝有恙、今日放假。 眾臣更加惶惶??礃幼酉袷翘又\反失敗,但皇帝為什么會有恙?不會還是受傷了吧? 原本站在太子那派、又絲毫不知道夜里動作的官員此時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好聽一點說,他們現在是群龍無首;難聽一點,他們不會因此事被牽連吧?不管是謀反還是大逆,罪名下來可是死得妥妥的??! 然而,現在的皇城簡直是鐵板一塊。別說進太極殿,眾位中央官員連他們平日的辦公場所都只能望墻興嘆—— 出了這檔子驚天動地的事,皇帝一定會派人徹查官衙府邸,把同黨一網打盡! 這么一想,誰都覺得還是放假好,可以讓他們先回去自己清查一番。這時候和李家搭上一文錢關系都可能死,絕對要劃清界限! 顯而易見,這時候《盛律》中的一段話就成了眾臣回家必讀的東西—— “諸謀反及大逆者,皆斬;父子年十六以上皆絞,十五歲以下及母女、妻妾(子妻妾亦同)、祖孫、兄弟、姊妹若部曲、田宅并沒官,男夫年八十歲及篤疾、婦人年六十及廢疾者并免;伯叔父、兄弟之子皆流三千里,不限籍之同異?!?/br> 簡單概括一下,就是若有人犯了謀反、大逆這樣的重罪,不考慮知情、參與、首從犯之類的因素,只從血緣關系定罪—— 近親要斬首,遠親要流放,財物要沒收! 一般情況,謀反是十惡之首,定義是謀危社稷;謀大逆在十惡中僅次于謀反,定義是謀毀宗廟、山陵和宮闕。 太子和李庭命人沖進皇宮、想要弒君,兩條都占齊全了。李庭不用說,絕無好下場;只不過太子是皇帝親兒子,這律條要如何改,還是得看皇帝的意思。 “太子現在是生是死?” “不知道……但與其關心那個,還不如先關心自己吧?” “說的也是!萬一被牽連就不好了!” 雖然大部分官員都膽戰心驚、就差抱著皇帝大腿賭咒發誓說自己和太子李庭一點也不熟,但也有些人堅持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的。 最典型的代表莫過于魏群玉。在其余人都急著回去整理自家東西的時候,他只提出了一個要求,就是要見皇帝。 別人這么說肯定會被毫不猶豫地否決,但魏群玉顯然不同。若以他的資格都不能進的話,那眾人估計就得懷疑目前控制局勢的蕭欥是不是想來個一窩端了。 但話說回來,為什么是德王控制了局勢?他們錯過了什么重要的部分嗎? 作為皇帝最信任的大臣,魏群玉沒有這種苦惱。因為他一早就知道太子和李庭要反,也知道皇帝為此做了準備;甚至,被策反的六衛中的部分計劃,還是他稟告給皇帝的—— 什么?問魏群玉怎么會知道?那自然是因為趙岷主動向他投誠了??! “……原來如此?!?/br> 在魏群玉見過仍然昏迷著的皇帝、又詢問過太醫相關事項后,蕭欥才從他嘴里得到這條消息。 他就說,皇帝可以有準備,但準備得未免太萬全了!如果太子方面的消息早已走漏,出現這種完全被壓制的局面再正常不過! 然而,他同時還想到一句不太好的形容,就是會咬人的狗不叫。平日里看趙岷那唯唯諾諾的模樣,誰能知道他在最后關頭把太子和李庭賣得底兒掉??? 正因為如此,現在魏群玉才只憂心一點,就是皇帝的急病?!袄铣悸犔t說,若不是殿下您當機立斷,陛下可就……”他沒說下去,但誰都知道后面是什么?!氨菹伦尯钌袝鴮⒈O門衛的魚符交予您,可是選對了人?!?/br> “可惜當時情況混亂,還是晚了一些?!笔挋鲎约簠s不滿意。若是再及時些就醫,皇帝現在八成已經醒了。 “殿下不必自責,您已經做到最好了?!蔽喝河竦?,有些不合時宜的感慨。交給蕭欥,蕭欥會救皇帝;若是交給蕭旦,現下皇帝都死僵硬了吧!“王妃娘娘也是,當機立斷,毫不延誤戰機,當真可稱女中巾幗?!?/br> 蕭欥負責處理皇帝這頭,元非晚就負責安撫皇后那頭,還有那些受了驚的嬪妃宮女。這事兒本輪不到她做,奈何皇后受了太大刺激、需要臥床靜養,而以陰貴妃為首的三妃也稱自己身體不適;那她只能接著干了。 “若是阿晚親耳聽見,她定然會很高興?!笔挋龅?,順帶幫自家夫人謝過魏群玉的高度贊揚?!叭缃?,以太傅的意思,接下來該如何?” 經驗豐富如魏群玉,此時也不免為難。他是朝中老臣了,但還真的沒處理過太子謀逆這種事?!疤蝇F下情況如何?” “正押在嘉德殿?!笔挋龌卮鸬穆曇羰制届o,一點也看不出他不久之前臉不變色心不跳地命令眾弓兵對準太子放箭?!叭籼迪肴タ?,自然可以。不過太子現在情緒不大穩定,可能怠慢太傅?!?/br> 魏群玉如何不知太子的脾性?說什么“情緒不太穩定”“可能怠慢”,那都是客氣話;事實上,太子肯定在破口大罵,而且是見一個噴一個、無差別攻擊的那種罵法吧? 想到這里,他不由連連嘆氣?!鞍?!事情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 蕭欥已經不想談論太子了。敗軍之將,無所言懼?!澳谴耸隆彼nD了下,“不如還是叫上正等著的三位阿兄一起商量下?” 這指的就是蕭旭、蕭晨和蕭旸。作為皇帝的親兒子,他們自然有權見見父親。不過皇帝需要安靜的環境,他們只挨個兒進去看了一遍,就又默默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