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懷歆嘆道:“若真是如此,我以前倒還錯看他了。他心中若有這些彎繞,懂得蟄伏待機,懂得籌謀、陽奉陰違,當年又怎么會被他父親老戎王那般厭棄?” 陳江點點頭:“這倒是難知?!?/br> 虞君樊問道:“……漢王是不是已經派田先生去了戎都?” 古驁點頭道:“是,可如今一直都沒有消息傳回來 ,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本以為二王相爭不會這么快抽身南下,即便有此意,田榕能拖延一二,如今這番緊迫,倒是令我失算了?!?/br> 第131章(捉蟲) 話說這時,田榕正在戎都之中,一座富麗堂皇的帳篷內,躬身給人打著扇子。 坐在座中的女子紅唇艷眸,身著戎地特有的敞胸露懷的女裝,露出半截白花花的豐滿胸脯,慵懶地側臥在一張寬大的虎皮椅子上。田榕站在她的腳邊,面色恭謹。 女子翹起腳尖,用腳趾抬了抬田榕的下巴,揚眉笑道:“……我的兩位哥哥都不愿見你,也就是我心情好,愿意聽你說這些笑話……適才,我二哥差點就殺了你,你是怎么知道,要向我求情的?” “早……早就聽說公主女中豪杰,田某實在是欽佩非常,一時之間便脫口而出,向公主乞憐,還望公主見諒?!?/br> 田榕一邊說著,一邊神思飛轉。 他掃視了一眼帳篷內服侍的侍人,全是面容英挺的戎人青年,時不時地和這位公主進行眼神的交流,田榕看出了些苗頭,這時只恨自己長得不夠英俊帥氣,無法得到公主青眼,只好擦了擦額上的汗,道:“……我家主人,有好東西要獻給公主!” “……你能有什么好東西?”那公主嗤道:“無非是金銀財寶!那都是有價的俗物——金銀,有了權力就能有;財寶,有了富貴就能有。真正的無價之寶,是天下什么都換不來的,你有嗎?” “……那敢問公主,這世上,什么是無價之寶?” 那公主用手臂支起身,好脾氣地摸了摸田榕的臉蛋:“你真有意思,長著一張秀氣的娃娃臉,倒像個女子,還說著有趣的話。見你這模樣惹人憐愛,我才屈尊告訴你,什么是這世上的無價之寶?!闭f著那公主錯落地放下腳,站了起來,走到一個侍衛身邊,從他的腰上摸起,一直摸到背部,道:“無價之寶,是人的美麗……什么都無法換得美麗,美麗全然天成?!?/br> 說著,她又走到第二個侍衛面前,指著那侍衛臉上的一道輕傷,道:“可這樣的美麗,太容易夭折,時間的流逝、意外的發生,都能讓它毀于一旦。正是如此脆弱,又如此難得,所以才當得起‘無價之寶’之名,你說是嗎?” 田榕點頭道:“公主所見極是……” 那公主走到田榕身邊,問道:“你們中原的漢王,美么?” 田榕道:“不知公主以為,何為美?” “若說是男子,必身如山川,力拔山,聲如獅吼,行如雷。我想這世上最美的,也就莫過于此了?!?/br> 田榕眼睛咕嚕一轉,跪下道:“稟公主,漢王軍中,果有一位這樣的美人呢!只是……只是他現在披甲上陣,為漢王抵御左賢王,倒是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到公主了!” 那公主問道:“……是武將嗎?” 田榕道:“是武將。卻不是一般的武將。他行若奔雷,立如洪鐘,力能拔山蓋世,乃是天下最難得的英雄?!?/br> 公主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我可不信,我父親手下原有四大戰將,除了阿貝爾塔,我嫌他年紀太大,其他三位,我都嘗過滋味,還與其中兩位,育有子嗣,也不過爾爾。你怎么敢這樣說?” “聞不如見,公主為何不召他來見見?” 公主點了點頭,望向田榕,明眸如水:“可他來不了,他是漢王的武將,除非我哥哥暫緩南征,他才有空抽身前來,是也不是?” “是,正是如此呢!” 公主笑了笑,漸漸地,那笑容凝固了下來,忽然她暴呵一聲:“來人,把他拖下去!亂棍打死!”立即有戎人侍衛上前,一左一右夾住了田榕,就要把田榕往帳外拖去,田榕高聲叫道:“公主!公主!你若是真急著見美人!我這就寫信給漢王,讓美人立即就來!您一看便知!到時候再殺我也不遲??!” “公主!公主!千軍易得,無價之寶難求!機緣難覓,您就如此棄之不顧么?金銀財寶能買到,奪到!可在這世間,與美人相遇,可是千載難逢??!” “公主三思!” “公主!” “……慢著……”公主抬了抬手,止住了侍衛對田榕的拖拽,她又招了招手,田榕便又被拖回到了她面前,她伸手抬起田榕的下巴:“你說的,倒也有些道理。哥哥雖然行軍甚急,不過停些日子,待我見了美人,再剿滅你們,倒也不遲?!?/br> 田榕舒了一口氣:“……公主英斷?!?/br> “……嗯……”公主緩緩地點了點頭,“那你去寫信給漢王罷,讓那美人速速的來?!?/br> 戎人侍衛這才把田榕放了開,田榕挽起袖子,道:“還向公主求點筆墨?!?/br> 公主擺了擺手,便有人尋了筆墨給田榕。 “我可以讓哥哥停五日,記住,只有五日,五日以后,哥哥照常行軍。若那人來了,不是美人,仔細我剝你的皮;把你一塊一塊剁碎了,喂給狼吃?!?/br> “……公主雅量?!碧镩乓贿厡懶乓贿叢亮瞬潦中牡暮梗骸啊遣皇敲廊?,公主慧眼如炬,看一看就知道了?!?/br> ———— “——報!田先生有信!”一位原本一直護衛在田榕身側的虞家暗曲,氣喘吁吁地匆匆進門,半跪于地道。 “快拿上來!”陳江在一邊道。 “是!” 信箋被呈上來遞給了古驁,古驁仔細地看了一遍,問道:“田先生,有讓你傳什么話么?” 那部曲咬牙道:“……我等原本是扮作商人,結果去了右賢王軍中,卻被人認了出來,幾乎遭了毒手,倒是那位戎地公主也在,她對田先生心生好奇,便說接到她府中,慢慢處置。田先生把信給我的時候,對我說,這次怕真是不行了。不過能拖延五日而已,還說有負于漢王托付,心中有愧,讓漢王保重?!?/br> 古驁沉默地將田榕的信箋遞給了虞君樊,虞君樊看過了一遍,又遞給了懷歆,懷歆看完后,遞給了仇牧,仇牧先是垂下目只掃了一眼,看著看著睜大了眼睛,又翻來覆去地細細讀了,這才遞還給了陳江。 正在這時,又有人飛馬來報:“——報!左賢王之軍停在朔方之南休整,日未黯淡,卻就地扎營,不再前進了!” 陳江抽了一口氣:“若是真能緩五日,鐵浮屠便能盡數打造好,也可以稍加訓練一二了?!?/br> 古驁點了點頭,這時懷歆微顰著眉,上前一步,道:“漢王,依我之意,田兄此事,并非不可解決,我有一策?!?/br> “……懷兄請講?!?/br> “田兄既然說那戎人公主,能因一己之私拖延五日行軍,平日里必也多乖戾,不如果真派遣典不識率一隊騎兵徑入戎都!” “你的意思是……”古驁問道。 懷歆道:“我們平日里可沒有這樣的機會,能長驅直入入戎都城。如今戎人分而為二,各自為政,可是都不敢得罪戎公主,為何?乃是因為戎公主乃是兩位北戎大將的愛子之母!現在戎公主有令,三位與公主交好的戰將中,兩位被戎公主借給了廢太子征南,一位被借給了戎太子守衛朔方,那么此去戎都的路上,定皆是戎太子守衛——戎太子今后有求于戎公主之處尚多,既是戎公主想要的人,他會攔著么?” “不錯。這倒是有可乘之機?!?/br> 懷歆道:“不如讓典不識率三千精兵,除典不識外,全扮作送禮的奴隸,一路跟著典不識殺入戎都,劫持戎公主!不怕廢太子不回防,不怕戎太子不來爭搶。若是能順勢再挑起戎太子與廢太子不合,那更是事半功倍?!?/br> “……這是一招險棋啊?!?/br> “漢王征戎,踏足北地,本就是險棋。險中以奇勝,處在險地而不愿冒險出奇兵,最終怕是難以為繼?!?/br> 古驁在房中踱步,虞君樊道:“……拖延五日,鐵浮屠但造好了,未必不能抵御戎人,如此將三千精銳之師孤注一擲,與漢王座下最得力的大將一道涉險,若此番不成,兩郡也危險了?!?/br> 懷歆道:“漢王,中原之軍,已經一百年沒有入過戎都了,他們早已疏于防備。就算此番覆沒,只要能再給兩郡拖延十日,鐵浮屠日夜訓練,迎接左賢王疲憊之師,即可一擊攻成,北地可定也?!?/br> 古驁最終決定道:“……挑得力的大將換防上郡,讓典不識過來,我交代他幾句?!?/br> 第132章 一陣塵土揚起,典不識帶著三千精銳,身披戎裝鎧甲,胯下乃是戎地千里駿馬,身后背著兩板鐵月雙斧,氣若奔雷地來到了漁陽城中,在郡府外匆匆翻身下馬,邁著大跨步直入郡府。 門口陳良正巧辦事出來,典不識一把抓住他問道:“六弟!出什么事了?大哥這樣急著把我尋來!” 這些日子,陳良忙著安頓陸續前來漁陽,投軍抗戎的四海義士,正手忙腳亂地幾乎找不到北,抬頭一看典不識,“哎呀,三哥你怎么來了?”沒時間和典不識多講,陳良只搖頭道:“這些都是二哥他們在書房里,同懷仇兩位公子、還有虞太守他們才能知道的軍機要事!你問我,我哪里知道?我現在可忙得很!既然是大哥叫了你,定然是有要緊事,你還不快進去?” 典不識只好放開了陳良,匆匆地幾步走到了門里,立即有人侍者上前道:“典將軍這邊請,漢王等你很久了?!?/br> 典不識點點頭,跟著他來到了后院的書房,一進門,只間古驁一個人正負手立在房中,正在踱步……古驁身旁的架子上,掛著一見鑲滿了寶石珠貝的黃金鎧甲,再旁邊的床上,則放著一件繡工精致的披風,只見色澤鮮艷的紅錦布上面,用金線繡著一只下山猛虎,長著血盆大口,似在怒吼,看起來活靈活現,威猛非常。再旁邊放著的,是一套做工精致、形狀卻獷悍的馬鞍。 典不識一步邁了進去:“大哥,你從哪里尋了這么些好東西?” 說著典不識便走到那黃金鎧甲邊賞玩了起來,還抱起了頭盔細看,古驁轉過身來,抬起眼:“……都是為你準備的?!?/br> “……”典不識愣了一下,“都是給我的?” “來,你坐下,我有話與你說?!?/br> 典不識放下了那頭盔,坐到了古驁身邊:“大哥你快說?!?/br> 古驁面色有些沉重:“……這次任務,倒是有些難為你,十分兇險?!?/br> 典不識一拍胸脯:“兇險怕什么?大哥你知道!我這人,最不怕的就是這個‘險’字!是什么事如此為難,大哥盡說就是!” ———— ……正當古驁與典不識在書房說話之時,仇牧則一個人坐在在漢王府花園的小亭中,面色有些焦躁地東張西望,每過一會兒,他都會問侍者:“……你去看看,典將軍出來了沒有?” “還沒呢……漢王召典將軍說話,怕是還要等上一會兒?!?/br> “典將軍若出來,你即刻告訴我?!?/br> “是?!?/br> 典不識從古驁書房中走出的時候,身后跟著好幾個侍人,一個抱著頭盔,兩個抬著甲衣,一個端著披風,另一個抬著馬鞍。 典不識緊緊皺著眉頭,似乎在苦苦思量。他剛才從古驁那里接到了一個千里奔襲的任務,按說,這種深入敵后,發動突然襲擊,大開殺戒的事,是他最愛的??刹恢罏槭裁?,這次典不識心里倒是有些拿不準了。 古驁囑咐他說: “路上遇到盤問,你便說你是公主要見的人?!?/br> 還說:“不可逞一時之勇,一言不合,便與戎人騎兵硬拼,當以挾持公主為第一要務?!?/br> “公主周圍定有兵甲護衛,到時候需見機行事?!?/br> “人之大勇,在于有謀,此番成敗,關乎全局。從前讀史,那些萬軍之中取上將首級之人,不僅身犯險境,更重要的是在險境中,心有定力,張弛有度,才能最后近身一擊?!?/br> 后來古驁又細細囑咐他許多,典不識也聽明白了。原來這戎地的公主聽說自己的盛名,想見見自己……而自己趁此機會,需要掌握好時機,一擊必中,擒拿公主。 ——這和自己從前的作戰都太不相同了,典不識總覺得哪里使不上力,卻說不上來。好像一肚子勇武沒有找到出處,反倒感到了此行的棘手。 正在這時,仇牧忽然從前面的拐角伸出頭來,對典不識招手道:“典兄!典兄!你過這里來!” 典不識走了過去,奇道:“仇公子,你怎么在這兒?” 仇牧拉著典不識就來到一邊,道:“我等你許久了!” 典不識道:“接了大哥的令,我馬上就要去奔襲戎都了,實在沒時間與你閑聊……待我回來,你若有什么事要找我,我們細細說,如何?” 仇牧看了看左右,擺了擺手,讓那些抱著典不識金盔金甲的侍人都退遠些,這才對典不識道:“……正是和你打戎都相關呢!你快過來!”說著仇牧又往花園深處走了些。 典不識這才跟著仇牧走了幾步,停在仇牧身旁,仇牧問道:“典兄,你可知道,女人最喜歡的是什么?” 典不識道:“……這跟打戎都有什么關系?你說要緊的,不然我走了啊?!闭f著典不識作勢轉身要走,仇牧一把拉住典不識,道:“唉!你要打的是不是戎公主,漢王是不是交代你要劫持她,最好挑起左右兩賢王的不合?” 典不識道:“正是!” 仇牧神秘兮兮地說:“你這都沒看出來么?那戎公主,是在相駙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