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典不識得了令,縱身就沖入了那二當家圍困梅昭之軍中,忽倏而起一陣砍殺翻騰,令眾人一瞬間都措手不及!一條血路殺了過去,典不識掄著大斧全身行動如行云流水,敏捷迅猛如一頭虎豹,一瞬之間,白刃紛紛,淋了滿身尸雨!典不識一步縱身至于二當家面前,就在眾人尚未回神之時,他霎時間舉起染滿鮮血的大斧,一刀便將二當家劈成了兩半! 燃爆的火光之中,典不識舉起了二當家上半截的身子,在高地上展示于眾人之前——放聲大吼道:“還有誰還敢違背當家,這就是下場!” 這時一直領著人圍觀的四當家忙問左右:“……那位壯士是?” 有人道:“他是今日來山上,吊唁大當家的!” “……” 典不識話音落下,一時間,眾匪不動了,萬眾矚目的目光落在了典不識身上——因為就在剛才一瞬,小當家與二當家,勝負已分! ……而此時,目睹了這一切的小當家梅昭不禁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典不識!典不識殺人過路,落下這一片狼藉尸身,刀口道道,梅昭看得一清二楚!——這可不就是和自己逃出監牢那日,門外的尸橫遍野絲毫不差么? ……只是,這人怎么在這里呢?!還聲稱是忠于自己? 梅昭一瞬間,有些一種隱約的預感……果然,在團團簇簇的火把明亮如白晝的照耀之下,古驁穿著錦衣,披著貂裘,在眾人的屏息之中,一步一踱地走上了高臺。一時間山匪們都竊竊私語起來,他們不知道他究竟是誰,與古驁曾有一面之緣的二當家已經身首異處,三當家四當家問遍了身周人,卻都得不到滿意的答案。 只聽古驁朗聲高道:“大家莫急!自己人不打自己人!鄙人受當家梅昭之托,為大家尋了一處有糧之地!” 那四當家聽了這句話,便略能猜到古驁是誰了,這時就高聲問道:“何處是有糧之地?” 古驁道:“朝廷!” 古驁話音一落,眾人都交頭接耳起來,古驁高聲道:“此處無糧,朝廷有!朝廷已將諸位按官職大小,分封為軍中統帥!從前罪責,既往不咎!此處,是十萬軍統之委任狀……”說著,古驁將那委任書高舉示于人前,“此乃太守親頒,諸位是想做良民,出了這寨門吃皇糧?還是愿意躲在這山里,擔著滅九族的罪過朝不保夕?你們自己,捫心問問你們自己!” 那三當家忽然開口了:“……你這么說,我們憑什么相信你?” 古驁朗聲答道:“諸位若是信我,便是將性命托付于我!我亦當將性命前途,托付與諸位!為示誠意,我愿迎娶大當家梅昭之姊,從此我亦是匪,寨子亦有我一份!若做了一家人,又如何能說兩家之話?” 話音一落,眾人大嘩!就連梅昭都一時間愣住了!他暫時的安全,是典不識斬殺了二當家所致,而三當家四當家之人還在外虎視……這個提議,是危局之下,讓他不得不接受??!而就在他猶豫的時候,jiejie梅雋自己卻站了出來,捂住了胸前腰間的傷口,亦幾步行去,站上了高臺,擦了擦臉上的污血,她大聲問古驁道:“你說要娶我!那我問你,你可曾婚配?若我嫁給你,我是不是大婦?!” 古驁亦大聲應道:“我未曾婚配,你若嫁我,自然是大婦!” 梅雋走了過去,高聲道:“好!那你得答應我,帶著山里的人出山!讓他們人人能吃飽,人人有家!你若能答應,我就嫁給你!” 古驁道:“我答應你!我娶了你,這里長者,都如我的兄長!這里的幼者,都如我的兄弟。我自然會讓我的兄弟們吃飽穿暖!讓他們人人都有家!” 古驁話音一落,高地之下,眾人一時間歡聲雷動。 第83章 這時三當家與四當家互相對望了一眼,也都走上臺來,對古驁道:“說話算話,那你們何時成親?”古驁亦怕日久生變,此事宜快宜速才好,如今卻是來不及報信去田家請示父母了,便對那三當家四當家道:“二位若是愿意,今晚便可為我主婚?!?/br> 這時候小當家梅昭也趕了來,先是不無擔憂地看了他jiejie一眼,道:“阿姐……你……” 梅雋心意已決地道:“我就嫁他了,阿弟無需多言?!泵氛褔@了一口氣,對古驁道:“我就這一個阿姐,大俠你娶她,便不能負了她?!?/br> 古驁答應道:“這個自然?!?/br> 梅昭咬了咬牙:“好,那我去叫人準備些拜堂所需……三叔,四叔,你們與我一道來吧?!?/br> “且慢,”那四當家卻道,“我們還是先來談一談,這十萬之軍正副統帥之職,該如何授予才是?!?/br> 古驁道:“這的確是要談,可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先辦了婚禮,從此你我同心,明日再談也不遲?!?/br> 梅雋在一旁聽著男人們交談,自己也同時心思電轉……她此時最擔憂的,莫過于‘三叔’與‘四叔’因授職一事與弟弟梅昭齟齬生變,如‘二叔’一般反戈相向,那適才方因古驁的忽然出現而暫且緩和的局勢,怕是又要劍拔弩張了。 ……今日幸有古驁半路殺出以為強援,否則還不知自己姐弟會如何。思及此處,她亦想盡快促成婚事,以為緩兵之計,以今夜為機,恰能一道與弟弟、古驁商量對策…… 想畢,她語調一變,竟伸手主動挽住了古驁,絲毫不避諱地將身體依偎在他肩頭,柔聲道:“兩位叔叔,良辰美景不待人,莫要耽誤了我的好時辰,你們明日一早,什么事談不了?非要趁著今夜么?” 那三當家被眼前的親熱景象刺得愣了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老四,要不我們明日來談吧?” 那四當家想了想,亦覺得今夜談怕是倉促了,畢竟事情發生得突然,自己也沒想好要談什么,如何談;此番不如趁今夜去布置布置,明日方好交涉,便也答道:“既然雋娘都如此說了,那叔叔們這就去替你辦嫁妝?!?/br> “多謝三叔,多謝四叔?!?/br> 古驁感到了肩頭的柔軟溫暖,不禁側眼看了一眼依偎在懷的佳人,卻見她那妖嬈嫵媚的神色,在三當家和四當家隨著梅昭離去的那一刻,驟然黯淡了下去,寥落成了一股帶著陰沉的疲憊。她輕輕推開了古驁的懷抱,嘆了口氣,道:“跟我來?!?/br> 古驁掃視了一周,見眾匪都被幾位掌事人帶走的帶走,散去的散去了……這便跟著梅雋下了高臺。她引著古驁來到了一處休息之所,對古驁道:“小郎君,我身上有些傷,先進去處理了,再來陪你?!?/br> 古驁有些心疼地道:“你快去吧?!?/br> 她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古驁望著她的背影,一時間沒有回神。過了一會兒,那虞家部曲與典不識兩人挑簾進了舍內,奉予古驁一杯熱茶,古驁端起那方沁脾溫熱潤了潤喉,這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古驁想了想,道:“幫我拿筆來?!?/br> “是?!?/br> 古驁修書三封,分別給予父母、呂謀忠與虞君樊。古驁在給父母的信中寫到,雖然自古都說媒妁之言,可今日情況緊急,不由分說,還望慈父慈母諒解兒子不孝,今后定帶新婦上門敬拜父母。 第二封信古驁寫信給了呂謀忠,言及自己已深入匪寇之中,雖歷艱險,然招安一事該無大礙,但需要陳村學子興夜來援。 第三封信古驁寫給了虞君樊,告訴他自己即將成婚,倉促之間,無法邀他赴宴,甚感遺憾。并感謝他相送典不識來出龍山,另外,古驁還第一次在信中向虞君樊求助,希望相借精銳部曲百人。 古驁做完了這些,梅雋正巧也包扎了傷口,換了干凈的衣衫來到古驁小憩的房舍中。她自忖山野女子,從小喜刀耍槍,本沒有將男女禮儀放在心上,這時進了屋便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古驁對面,倒是那虞家部曲與典不識見她來了,回避般地退出了屋子,將時間留給她與古驁。 梅雋開門見山地道:“我阿弟去給我們布置新房去了,我現在問你幾件事?!?/br> 古驁點了點頭:“請問?!?/br> 梅雋問道:“小郎君,你在漢中郡是個什么職位?” 古驁道:“我是呂太守的使節?!?/br> “那你手下有多少人馬?” 古驁道:“適才我麾下那員大將你也看見了,除他之外,我還有二十余部下,都是治理之才?!?/br> 梅雋有些憂心地道:“你沒有兵馬,明日二叔三叔,若是挾你要高位,要做統帥,你怎么辦?” 古驁道:“小當家手上有多少兵馬?” 梅雋想了想,道:“三叔四叔的兵馬多,每人都有萬余,阿弟與我則……”話音未盡,外面就響起了腳步聲,有人匆匆來報道:“小娘子,拜堂的地方備好了,當家喚你去呢?!?/br> 梅雋聞言,看了古驁一眼,古驁微微頷首:“你去罷,我不久就來。有什么話,我們晚上慢說?!?/br> 梅雋點了點頭,便跟著那人一道去了。古驁典不識叫了進來,問道:“信送出去了么?” 典不識頷首道:“那虞家的已去了,說驛站不遠,若不出意外,他明日卯時之前就能回來?!?/br> 古驁放下心來,叫典不識坐下了,將今日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向典不識分析了一遍。典不識笑道:“大哥這就要成親了,幸好我來了,我不來,可不就錯過了么!” 古驁亦嘆道:“這就是緣分,你不來,我怕是還娶不到梅姑娘呢?!?/br> “……這么說,我對大哥,還挺有用罷?”典不識嘿嘿地笑了一聲,古驁看了典不識一眼,緩聲道:“可不僅是有用,我們是兄弟嘛……我還記得,我剛去陳村時,發生的那些事,仿佛歷歷在目,那會兒你總冒冒失失,我又總念叨你。從前又如何想得到,如今這一轉眼,我居然就要成親了……” 典不識點頭道:“是啊,時間過得真快。書上不也說么,白駒過隙,日月穿梭?!?/br> “難得看你這么文縐縐?!惫膨埼⑽⒐创?。 “我也是念過書的人哪!”典不識拍了拍胸脯。 古驁笑了起來,在這樣一個四周敵友不明的危險四伏之夜,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與典不識在陳村朝夕相處時,那彌漫在身周,那如兄弟般的溫暖。 又過了大約半個多時辰,方有人來請古驁過去。古驁帶著典不識,跟著來者,來到了今夜原本為夜宴而準備的寨中大堂之內。只見里面已經排排整整地燃起了新的火把,適才凌亂狼藉也被一掃而空,桌上的珍饈不算美味,卻也是現在寨中難得的佳肴了。寨中大頭目,小頭目一等,全都坐在堂中,聽見門聲,皆望向古驁。 ——貂裘錦衣,英武俊朗,器宇非凡。他們從未見過氣質如此出彩之人,適才在高臺上火把明耀,令人炫目,讓他們無法看清此人樣貌,而如今堂內一面亮敞,倒令許多人舉首引頸而望。 而此時古驁的目光,則落在了臺上正中的那襲紅衣之上……她的容顏被一張有些破舊的紅布蓋頭蓋起,一身紅裙更看得出臨時拼湊而成的痕跡,只有雪白的手腕與脖頸之上,所佩戴的華貴黃金首飾品,在燭光之下,熠熠生輝,方令她一身新娘裝扮,不至于太過寒酸。 這場婚禮準備得倉促,開始得也冒然……可在掌事之人急于得利的貪欲之下,在新娘姐弟求生的迫切之中,在古驁憂心日久生變的急切推動里,這一切的不合禮不守規……都被人不著痕跡地選擇了遺忘,就此忽略了過去。 今夜,注定不再平靜。 一片喧鬧聲與喝酒笑談聲內,古驁與梅雋在眾匪之矚目之下,拜堂成親。三當家和四當家作為長輩主持了這場盛宴,在他們眼中——它已不僅僅是成親之禮,更是用梅小娘子交換來的一種可能,一種許諾……梅昭則舉著自己父親的牌位,接受了新人跪拜,他知道這寨中暫時的平靜是jiejie今日高聲一應換來的。明日……究竟是互相妥協,還是刀兵見血,都不得而知…… 它的發生,好似在眾人中找到了一個平衡之點,它集合了所有人的希望,這暫時的妥協,卻又脆弱得不堪一擊。 ……古驁牽著梅雋的手入了洞房,扶著她坐到了床上,古驁小心翼翼地為她掀開蓋頭,第一次如此仔細地、安靜地注視著她。 她眨了眨眼睛,那曾如辰星般明亮照耀進古驁心扉的眸子,如今卻蒙上了一層輕塵般,不再光彩照人……她伸出因練武而并不纖巧的修長雙手,緊緊握住了古驁的掌心,她憂心忡忡地問道:“夫君,我們究竟該怎么辦?” 被喚作“夫君”的古驁,聞言微微一怔,這是他第一次被人如此稱呼……心中一股溫暖酥麻的感覺彌漫到四肢百骸,古驁輕輕地道:“把小舅子叫進來,一道商討罷?!?/br> 梅雋點了點頭,輕聲嘆了口氣:“好?!?/br> “對了,”古驁解下腰上鑲嵌寶石的短劍,交到梅雋手上:“今夜倉促,我身無長物,沒什么好東西能送給你;這柄劍,是上郡懷太守相贈,曾是他家先祖征戎地時,斬戎人右賢王所得,天下無出其二?!?/br> 梅雋目光微動,她咬了咬唇:“多謝夫君,我收下了?!?/br> “那我們出去吧?!?/br> “嗯?!?/br> 兩人一道出了臥室,來到小廳中相候,半夜更深,外面喝過喜酒的眾匪睡的睡,走得走……夜晚一片寂靜中,過了許久,梅昭與典不識這才前來。 四人關門秘議,“明日究竟該如何辦?”說這句話的是小當家梅昭,典不識道:“我聽我大哥的?!?/br> 原來適才陪酒之時,梅昭上前去親自感謝了典不識,典不識也這才知道,原來那次令自己被重重懲戒之魯莽行為,竟然誤打誤撞地救了出龍山山寨的小當家。兩人話語投機,一拍即合,剛剛在外面已互相敬了三杯,這時一道進了屋,便也一道發了言。 古驁將任命之書拿出攤開在桌上,對梅昭道:“小舅子,我們現在成了一家人,我也不與你說兩家話。姐夫問你一句,你答應招安之事,是為了真正成為這寨子的當家?還是為了寨中人能下山成為良民?” 梅昭微微一怔:“我自然是既希望成為真正的當家,亦希望寨中人下山成為良民?!?/br> 古驁道:“若是你想收攏舊部,成為真正的當家,姐夫可以幫你,這統帥之職非你莫屬。你看是三當家還是四當家適合做副統帥?” 這時梅雋小心翼翼地問道:“夫君,你就不能留下來來幫幫阿弟么?” 古驁道:“若是小舅子做了統帥,我自然得在漢中郡入仕;否則你們本不是漢中守軍,有人進讒,誰給你們擋著?有人扣你們軍糧,誰給你們去求來?山中眾人做匪做久了,下山之后難免犯些不合規矩的事,誰去給你們求情?” 梅昭問道:“那如果我為了寨中人能成為良民,而接受招安呢?” 古驁道:“那我便來做這統帥,你來做副統帥,并上表,請求將山下荒地分田后配給各戶,有了田,何愁不成良民?同時令人整訓山中之軍,作為守軍在此處扎營,建設關隘。出龍山易守難攻,亦可以作為漢中抵御別郡兵馬的一道屏障。小當家,該如何,你自己選?!?/br> …… …… 第二天一大早,山下就響起了喧天鑼鼓,一問才知,原來是不遠處的縣城里,有位公子聽聞昨日友人成親,便送來了千石之糧作為賀禮。這千石之糧由兩百私家部曲護衛,在歡呼雷動聲中,一路暢行無阻地進入了山寨……就連三當家和四當家遙知了此信,都不禁振奮起來——昨日剛下了注,今日就看到了收獲! 而古驁更是大為驚異,他給虞君樊寫信求援,乃是因為他知道無兵不可,兵不在多,只要能控制住兩位不遜之掌事人便可……所以他本準備以厚祿拖延幾日,等待援兵再說……可沒想到虞家精銳部曲星夜兼程,居然正有一部駐扎在臨郡,就此夜襲奔來。 三當家與四當家剛喜上了眉梢,匆匆趕往議事之處,可前腳跟剛踏進門,便心叫了一聲‘不好’,已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懾。 只見古驁坐在內堂正中,左右分別坐著梅昭與梅雋,那昨日斬殺‘二當家’的壯士,正豹頭虎目地雄立于古驁的身后,這也就罷了……最令人感到扎眼之事,乃是他們倏然驚覺,原來整個屋子已被前來送糧的兩百部曲團團圍住,就在此時,梅昭忽起喝出一聲道:“昨日,老二謀害我,要殺我,你們為何袖手旁觀?” 三當家與四當家兩人對望一眼,知道大事不好,回頭一看,門卻早已關上,再無路可退,無奈之下,兩人便只能高聲道:“當家!你中了外人的挑撥離間之計!” 梅雋冷笑了一聲:“怎么,難道說我昨日身上這些刀傷劍傷,也是我夫君的挑撥之計?” 古驁道:“把他們拿下!” 眾虞家部曲依言行事,他們早接到了虞公子之令:“去了出龍山,見古公子如見我?!蹦侨敿液退漠敿以诠膨堅捯袈湎轮畡x那間,便已被眾虞家部曲按壓在地,口里還喃喃地叫著:“當家!你中了jian計挑撥之計!”“雋娘!你嫁了人,就心向著外人了?!”“古驁!你這個言而無信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