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匪徒也要?”典不識有些不忿地道。 古驁挑眉看著他,典不識剛才經受了要被古驁趕走的驚嚇,這才放低了身段,只好不情不愿地道:“……你們做匪徒,可憐就可憐在遇見了爺爺我。希望你們下輩子吃飽穿暖,別再出來搶了。你們搶誰不好,搶他,我自然是要跟你們拼命的?!?/br> 見典不識話語中多少帶了一絲悔意,古驁便也由之如此了,當下便帶著典不識走到車邊,亦放緩了聲音: “你出來,陳村人都知道?” 典不識點了點頭。 “知道你是來找我的?” “嗯?!?/br> “若是以后查起來,這些匪徒是你殺的,黃二是他們殺的,懂嗎?” 典不識微微一怔,點點頭,回過神來,適才被冷落了許久的胸口,這才升起一絲絲暖意。 古驁道,“通關銘牌上都是黃二的名字,你用他的名字罷。以后在外人面前,我叫你黃二。剛才,我說令你不要叫我古先生,在外行路,這么叫的確不妥,你以后叫我古兄罷?!?/br> “噢……可是古兄聽著多生分?不如叫你大哥罷?!?/br> 古驁微微一怔:“亦可……把衣服換一下,上馬?!?/br> 典不識點點頭,在一邊背起了巨斧,跨上了自己的那匹高頭大馬;而古驁則因為損了車夫,便只好自己摸索著駕車。 前面又行了十里,很快就轉出大路,上了官道,方向遠近倒是好辨認了,不久古驁便帶著典不識,到了前方驛站歇腳,又經過一天的路途,終于進入了潁川郡地界。 古驁駕著車,典不識牽著馬,兩人入城時遞交了通行之牌,這才來到了潁川郡郡城腳下。古驁舉目而望,見此處繁華之景不及江衢,但防務一等,卻是做得極好的。適才進城門時,古驁曾專門留意看見,那甕城之上,修出了高半丈的城墩,倒是能在圍城退敵時有些用處,看來這位潁川郡太守倒是位守成之人。 一行到了郡府別館,古驁與典不識入住其中后又沐浴更衣,將行路服換上了干凈的衣衫,這才將山云子的薦信著人呈上。 在等待回信的這段時間里,古驁一個人騎著馬沿著潁川郡郡城的城墻轉了一圈,細觀之后,發現其防務一等,倒皆是模仿得江衢郡,看來廖家還真是兄弟同心。再次回到郡城別館時,已是傍晚,古驁遞上的薦信亦有了回音。 晚暮間,一位自稱是郡中幕府中舍人的郡吏,前來拜別館訪了古驁與典不識,他將山云子的薦信恭恭敬敬地返還呈上,客氣地笑道:“本來……郡守大人是準備親自擺宴款待二位的……可惜,晚上郡守大人忽然身體不適,這才有所不便……然,又想著郡丞來代為宴請大人,可惜郡丞又今夜正好有客在家,這才不得已令下官來作陪,呵呵……不知大人,來我潁川郡,有何指教???” 古驁微微一愣,問道:“那郡守大人的病,是不是這陣子一直都好不了了?” “這個……”那中舍人有些尷尬地道,“下官不敢說……” 古驁點點頭:“那也無妨,我游學四海,最喜登山游水,不知潁川有何盛景,能否借地圖一觀?” 那中舍人想了想,道:“若是只看一眼,倒也不難。大人請跟我來……”說著,那中舍人領著古驁來到一處幕府之舍,推開門,點亮了燭光,只見里面掛著一幅潁川郡地圖,古驁細細地看了片刻,那中舍人指點道:“郡中有三水五山,若是大人想登山,倒是只有朱華峰可一看,這西邊的屸山,岳山,有些流寇出入,大人還是小心為上……” 古驁點點頭:“多謝提點……不知若是登山,可否需要郡守特準之令?” “這都好辦,在下便能為大人準備一張?!?/br> “那真是多謝了!” 回到所住別館中,古驁送走了中舍人,闔上了門,典不識這才在一邊道:“那郡守是看不上我們,才不見我們的罷?” 原來自從與古驁約定之后,典不識平常之事,倒都交由古驁定奪。只是在兩人相處的時候,典不識才會說一說自己的看法。 古驁微微一笑:“又何必令他看得上?” “你明日是要去爬山嗎?”典不識問。 “這些水文地理,天下四方之地圖,我早在書院承遠殿中就看過背過,今日此說,不過是想看一看如今潁川郡,與過去是否有變革沿襲,照此一觀,倒并無多少……明日我們便去山川河流實地勘察一番罷……” 典不識道:“那如何去呢?” 古驁道:“你有馬,我也有,不過我還差一副馬鞍,明日一道買了便是,車駕先停放在此處,應該無虞?!?/br> 典不識嘿嘿一笑:“這樣倒好!我還真不曾曉,原來云游天下便是游山玩水!” 古驁亦笑了一聲:“你明日就知道了?!?/br> 第二天古驁一早起來,便給馬配了鞍,與典不識一道馳出了郡城,朝潁川郡中的大山奔去。其實古驁如此遍歷,又何嘗是為了游山玩水。果然不過半日,典不識便叫道:“馬不停蹄,看了一處又一處,沒有一點逍遙氣韻!” 古驁笑道:“我們本就不是來玩的?!?/br> 其實古驁如是實地勘察,正乃為了解各處地形地貌,原本整個潁川郡之地圖都在他心中,但卻從未真正實地看過。 古驁與典不識這么一路縱馬而去,倒是又發現地圖上許多不曾標注的攻守之處,每到一處,但凡有所裨益,古驁便在自己隨身所帶的絹布中加上一筆。 舉目而望,古驁指著一處峭壁,對典不識道:“這里倒是一處駐軍的好地方,看得出來嗎?” 典不識搖搖頭,古驁解釋道:“山上有水而不旱,絕壁陡峭易守難攻,后山茂密又可作狩獵藏糧之資,甚是有利??!” 典不識疑惑道:“那這里為何沒有駐軍?” “只是現在沒有而已,”古驁微微一笑,“另外此處也有不便,三千人駐是最佳,再多便不行了?!?/br> 古驁與典不識就這么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評,一路記,不過十五日,便將潁川郡大體勘察完畢,這一日來到最后一處高嶺,原來此地已有郡中守軍駐扎,那巡視的什長一看見典不識與古驁兩人縱馬已近,便喝道:“何人?” 古驁令典不識將郡丞中舍人授通行之令奉上,那什長這才道:“你們是要過山那邊去么?” 古驁點了點頭:“正是?!?/br> “跟我來!”說著,那什長將他們領到了一處關隘處,只見里面就是營地,外面一間木柵,一共三層,開了門便能出山。 “你們在此稍待片刻,營中有大事,現在不能開柵,等大事畢,就令人帶你們過去?!蹦鞘查L交代道。 說著領著古驁來到旁邊一間小舍,里面有桌椅板凳,似乎正是專為遠客休息所設。古驁來到窗邊朝外看去,典不識則一屁股坐了下來,吐出一口氣,伸手便解下腰間酒袋來喝酒。 那站在門口的什長聞到酒香,看了典不識一眼,典不識立即舉了舉酒袋,問道:“大兄弟,要不要同飲?” 那什長搖了搖頭,道:“你喝?!?/br> 典不識一路上困乏得很。古驁一直心有所思,倒令典不識有些無聊了,古驁又不能陪他夜晚暢飲。這下看見那什長嘴角松動,典不識便笑道:“來嘛!一道喝才美味!大兄弟,我給你倒!”說著便在桌上拿起一個木碗,就要把自己的酒倒給那什長喝。 那什長忙擺了擺手,道:“心意我領了,但是今日真是不敢喝!” 古驁看到了這一幕,不由得問道:“美酒在前,為何不敢喝呢?” 那什長道:“你沒看見外面在干什么呢?” 古驁從窗邊望去,只見其中殺氣騰騰,那高臺上似乎在執行軍法,便道:“那人犯了什么錯?” “唉!”那什長嘆道,“那是咱們副兵統,要說他犯了什么罪,不過是當班的時候喝了一壺酒罷了!” 古驁一怔:“我倒沒想到,貴軍軍法如此之嚴吶?!?/br> 那什長冷笑了一聲,這才坐到了典不識對面,放低了聲道:“什么嚴?兵統日日飲酒,帳里還有美嬌娘……” 古驁上前了幾步,也坐到了桌邊,不禁微微前傾了身子,問道:“那為何此人喝了一壺酒便要治罪?” 那什長道:“你們是外來人,怕是不知道。我們這營中,之前戰功最大的便是副兵統,可奈何副兵統是小姓,當不了正職,每次上面派下來的兵統又帶不了兵,之前幾年換了三個兵統了,如今這位,據說是郡守的親眷,治軍最是說一不二,這不,要拿副統開刀哩!” 典不識炸了鍋般皺眉道:“怎么能這樣,功勞大就該做老大,副兵統早就該是兵統才是?!?/br> 古驁聞言微微一笑,對那什長道:“我這兄弟便是這般口出無忌?!?/br> 那什長搖頭哂道:“這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世上不都是如此么?大姓和小姓,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小姓的再怎么翻騰就是翻騰不過那個世道去,大姓的生下來就統御一方,這是命定的。你這兄弟,也太沒眼界了點?!?/br> 古驁道:“的確是我們沒眼界,我們一直都不知,這大姓小姓在軍中,功祿爵位究竟是個怎么分法?計功算勞,大姓小姓又有什么分別?還求您給我們詳解啊……” ———— 古驁與典不識兩人從大營出柵,繞到山這一邊時,典不識的臉色就一直不好,走了半晌,他忽然趕上幾步,湊近古驁身邊道:“……我今天算是知道,為什么大明天王要整軍出山了,這也太欺負人了!” 古驁道:“覺得委屈,不過是一時的意氣。意氣又有什么用?” “……那大哥的意思是?” “我等既為萬物靈長之人,路遇不平時最貴重的,便是知道該怎么辦。如今遍游四海,不外乎為深究兩件事而來,其一,究竟什么樣的天下方才最好;其二,這般天下如何才能致力以成?,F在這些你看見了,先把意氣存在心中,時時留意,夜夜思考,日后有用到的時候?!?/br> “……那……我們以后也要像大明天王那樣行俠仗義嗎?”典不識不禁追問。 古驁一揮馬鞭:“不能像他那樣,他那樣只有一條死路,我們能比他做得更好!” 第59章 不久,古驁與典不識便勘畢了潁川郡風物地理,便直上河間郡而去。 河間郡同潁川郡一樣,都處廖家同宗之人治下,可古驁駕著車沿郡城而觀,卻見那武備一等,卻是趕不上潁川,更別說江衢了。城墻許多缺口之處,年久失修,甕城修的也不甚大,許多八王之亂時的遺跡尚存…… 進了郡城,其中亦熙攘熱鬧,四處皆是沿街叫賣之商販,倒是一點也不見江衢與潁川二郡中守衛森嚴的甲士,目所及處,全是一副百姓安樂無求的景象,就連典不識這個平日里反應遲緩的,都在一邊詫異道:“這既郡城,怎么一點沒氣派似的?” 古驁問道:“……何謂‘氣派’?” 典不識道:“這兒房子也不高大,看起來沒絲毫威嚴之相,城墻也不整齊,城中人騎馬的少,穿錦衣的也少,但百姓倒是多……” 古驁笑道:“你是說這河間郡不及江衢郡中,樓宇墻囿之間那般華麗風sao罷?” 典不識點點頭,道:“大抵就是如此了!” 兩人一道在郡城別館住下,古驁照例遞了薦信,令典不識在房中等待回音,自己則縱馬而出,又將郡城沿著城墻看了一遍,回到舍中,薦信尚未有應,典不識一個人坐在房里,見古驁來了,不由得有些抓耳撓腮地道:“……我也想出去看看嘞!” 古驁道:“行,我在此處等著,你出去頑會,不過晚上得回來?!?/br> 典不識立即站起身,叫道:“好!” “出門在外,謹言慎行,若遇什么大事不決,來找我?!?/br> “大哥,你放心?!?/br> 典不識走后,古驁便打開行李,開始在房中整理這段時間所勘所載的信息文字,將它們都分門別類地歸好,又研了墨,準備自己寫一些所觸所感作為批語,可不曾想到,自己正在忙碌的時候,卻探頭探腦地進來一個錦衣少年。 古驁一看來人,便放下筆,問道:“這位是?” 那錦衣少年穿著極為富貴,華服上暗紋雋秀,在燭光中微襯出精雅亮澤,面龐倒是如常人少年般,端正有余卻也并無出彩之處。 古驁端詳那少年的時候,少年也望見了古驁,他搖了搖手中的薦信,帶著些期冀道:“你是從江衢來的么?” “正是?!?/br> 那少年臉上興奮之情更盛:“……那你也是在山云書院中進學的?你認識我堂哥么?” 古驁再次打量了少年一番,細而觀去,只見少年面目之間,倒似和廖去疾有一兩分相似……但不同之處是,廖去疾若立遠而觀,總能令人感受到些名士派之風韻,且氣質上佳,可這位就乏善可陳了……古驁大概猜到他的身份,但仍然問:“……你堂哥是?” 那少年有些自豪地道:“我堂哥就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四大公子之一,廖去疾??!” 古驁微微一笑:“我認識他,可惜和他不太熟?!?/br> “噢,”少年有些落寞地嘆了口氣,“我父親還說我能來找你玩會?!?/br> “你父親也是山云子的學生嗎?” 那少年搖了搖頭:“我父親只是游學住過山云書院,去找我伯父的?!?/br> 古驁點了點頭,又道:“那你伯父也曾在書院游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