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
他話音未落,便有數名正三品以上的官員互相使了使眼色,隨即紛紛跪伏在地,大聲道:“請陛下三思!” 他們帶頭一跪,早就被高延透露過風聲的其他官員也紛紛跪下,大聲疾呼:“請陛下三思!” “請陛下三思!” 滿朝文武,狼狽為jian,沆瀣一氣。 此時此刻,獨立殿中的司馬誠居然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 在鎬京城東南處的某座小院,堂堂的十二王爺正拍著大腿,毫無形象地哈哈大笑。 在他對面,坐著一如既往風度翩翩的陳庭,和黑著一張臉瀕臨發怒邊緣的顧樂飛。 昨日,顧樂飛還在司馬妧的軍營之中,今日怎么就到了鎬京城內?要知道鎬京已經戒嚴數日,尤其是今天被圍城后,別說人,連只蒼蠅想飛出去,都會被守將給射下來。 歷史上很多有糧又有堅實防御的重要城池,不是被敵人從外頭攻堅,而是被內賊從里頭給打破。為了避免鎬京城也出現這種事情,守兵們確實是連只蒼蠅都沒放出去過。 可是,顧樂飛不是今日入城的。 昨日,司馬妧的軍隊還未抵達鎬京城下的時候,他送了樓家和顧家人去,并未在軍營多待,便匆匆趕了回來。 也因著如此,他想和公主殿下“進一步”親密親密的想法,也只是一個想法而已。 反正他也忍了很久,習慣了,也不在這一時是不是? 可是,司馬無易不是因為這個笑他,這種事情顧樂飛是不會告訴他的。 司馬無易笑的是另一件事。 當時顧樂飛帶人出城,是拿著高延的手令才得以成功放行??墒撬貋淼南s萬萬不能讓那只老狐貍知道,便只有自己想辦法。 雖然鎬京昨日也是戒嚴,不過卻沒有今日的那么嚴密,有一種車是可以出入鎬京城內外的—— 那便是糞車。 若鎬京真的被圍,人和動物的屎尿都得在城中堆積,現下天氣越來越暖和,這些臟物還會發酵散發,想想就惡心。所以在這之前,糞車能運多少出城就運多少出城,最好多多惡心一下逆賊。 顧樂飛便是藏在糞車里偷偷回的城。 險些被發現的驚險在此不提,顧樂飛因為如此而渾身染了一股糞臭味,又由于身上傷口還沒好,不能沐浴,只得換了一身衣服。 即便換了衣裳,他還是覺得自己身上有股隱隱的糞臭。 無怪乎一貫愛看他熱鬧的司馬無易會撫掌大笑、樂不可支。 顧樂飛真想現在就掐死他。 “咳?!标愅タ粗櫂凤w目露兇光,不由微微笑了一下,輕咳一聲,示意司馬無易見好就收,自己則問道:“駙馬此次入城,可是帶來了殿下的手令?” 顧樂飛陰著臉點了點頭。 陳庭所關心的手令,是司馬妧以大元帥身份發布給現任右屯衛大將軍林荃的軍令,以及一封以她私人身份所寫的親筆信。 鎬京城糧食儲備充足,墻內外三層,最高處達三十丈,最厚處有十丈,用的都是最堅固的建筑材料和工藝,幾乎是牢不可破。 司馬妧所善乃野地戰而非攻城戰,況且以鎬京防御之牢固,即便是歷史上最善于攻城的將領也會望塵興嘆。 要想以損失最少、時間最短攻破此城,當然得從內部著手。 現任右屯衛大將軍林荃暫代王騰之職,領南衙十六衛,掌握鎬京一半禁軍,若他愿意里應外合,大開城門,那何止是事半功倍,簡直是必勝無疑。 退一步講,他不愿冒此風險,那么司馬妧可以在外頭激怒司馬誠,逼他從皇宮出來。在司馬誠出皇宮的路上,只要林荃約束南衙禁軍,放松防衛,顧樂飛派人秘密刺殺之,亦是可行之舉。 林荃和告老還鄉、只求安穩的王騰不同,他還年輕,很想干一番事情出來??墒悄涎萌缃褚驯换实蹌澴鳌肮鼽h”,即便是此次守城,皇帝還要派個宦官監督他,以防止他叛變??梢韵胍?,若司馬妧失敗,司馬誠接下來肯定會清洗朝中所謂的“公主黨”。 想要策反林荃,顧樂飛帶來的司馬妧親筆手令,便是那最后一根稻草。 除了禁軍方面,司馬無易還有心聯系內廷的梅江,想直接在皇宮中便暗算掉司馬誠,一勞永逸。不過鑒于皇城護衛森嚴,此舉恐怕難以成事。 三人會集,拿著司馬妧的手令正商量著,由誰去見林荃更合適、更能說服他。 陳庭甚至計劃好,最好找個僻靜之地見面。這樣一來,如果不能說服,那便直接就地處決掉林荃,拿著他的大將軍印直接掌握南衙禁軍。 就在三人商議之時,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王爺,公子,陳先生?!钡偷偷纳ひ羰质煜?,顧樂飛一聽便知道來的是顧樂。 顧樂和他的兄弟們不同,他干的事情更加秘密,一般很少主動出現在顧樂飛面前,除非…… 顧樂飛皺了皺眉:“出了何事?進來?!?/br> 顧樂輕手輕腳地走進來,他后頭還跟著一個人,這人走路發飄,好像丟了魂一樣。顧樂將他迅速拉了進來,然后快速張望一下,關上門。 來人一臉坑坑洼洼的麻子,顧樂竟然將許老頭帶來了。 “他在公主府的偏門徘徊,那里禁軍盯得很緊,府中早已無人,我想他必有要事想說,苦于找不到人,只能去公主府?!?/br> 顧樂解釋道。 顧樂飛看了一眼許麻子:“禁軍沒抓住你?” “我有這個,只說是去公主府拿遺失的藥箱,他們不敢拿我怎么樣?!痹S麻子晃了晃一塊做工精致的紫檀木鍍金腰牌,顧樂飛一眼認出,那是端貴妃宮中腰牌,想必是他入宮看診得的。 只是拿著這塊腰牌,許麻子像是拿到燙手山芋一樣,他把這牌子丟在桌上,神情魂不守舍,連目光都有些渙散。 顧樂飛蹙眉:“老頭,你遇到什么事了?我能相幫么?” “不、不是我遇到事情,”明明天氣不熱,許老頭的額頭上卻冒出汗來,他擦了又擦,結結巴巴道,“是皇帝、皇帝遇到事情!” “司馬誠?你見著他了?” “沒、沒有……但但是,但是他肯定死了!” ☆、第107章 “大公子,再不趕路,天該黑了?!?/br> 高崢站在驛道邊回望已經看不見的鎬京城,聽見趕車的隨從在身后小心翼翼地催促他。 奉父親之命回老家祭祖的他已經出京數日,一路風平浪靜,可是他的心中卻始終隱隱趕到不安。明明不到日子,卻突然讓他獨自回鄉祭祖,還帶給他許多身手很好的侍衛和大筆田契與銀票,叮囑他路上要低調,盡量隱姓埋名,怎么看都極像逃難。 高崢并不知道,高延是將他作為高家萬一覆滅所能留存的最后一點血脈來對待,故而在得到司馬妧即將圍城的消息后,他會如此急迫地將大兒子送出。 高延知道,如果司馬妧成功當政,他自己很可能被清算,連帶高家也討不了好??墒亲约哼@個傻兒子,對司馬妧一往情深,又不涉及多少政治事務,女人心軟,想必很可能放過他的。 這就是為什么高延在眾多兒子之間選擇高崢的緣故。 “大公子?!彪S從眼看天要擦黑,他們還沒到達驛站,不由得有幾分著急,小心地又喚了高崢一聲。 但愿父親母親和jiejie都無事,高崢輕嘆一聲,轉身道:“啟程吧?!?/br> 如畫般俊美的白衣青年踏上馬車,車轱轆在平坦的驛道上緩緩轉動,離鎬京的方向越來越遠。一直在路上的高崢并不知道大靖的帝都正在經歷前所未有的風云詭譎,他的父親和jiejie正是導致這場權力漩渦的中心人物。 這并不是指司馬妧的大軍圍城,而是指—— “司馬誠死了?這怎么可能?”顧樂飛還未說話,司馬無易已突地站起來:“小胖,這人是誰,說話可靠么?” 顧樂飛真不想接口,這不是間接承認自己就是小胖么? 好在許老頭也沒讓他接口,自己主動回答:“端貴妃的不孕,就是老朽治好的。這些日子她又感身體不適,再加上皇長子發了小兒黃疸,便急召我入宮。其實老朽真是不想去啊,都是那幾個禁軍小伙子硬架著我……” “停,”司馬無易聽他絮叨得頭大,“說重點?!?/br> 重點就是,許老頭是如何知道司馬誠“肯定”死了。 這個“肯定”,用得很匪夷所思。 于是許老頭敘述了一下他所見到的。 高嫻君想著他不過一個大夫,翻不了什么浪子,而且醫術又好,便不許旁人將他和公主有舊的事情說出去,算是保了一把許老頭,讓他能在宮中行走。 這天,給皇長子看完病開了方子,然后得了端貴妃的賞賜和腰牌便可出宮去了。不過他沒走多遠,便想起來忘了囑咐皇長子的奶媽,那藥房的藥引有些特別要注意的事項。故而他和帶他出宮的宦官說了一聲,宦官帶著他往回走。 皇長子的住所在端貴妃的偏殿,離正殿有些距離。許老頭一時尿急,跑去出了個恭,宦官想著這才多長時間,也懶得跟著,讓他快快回來。結果許老頭回來的時候走叉了路,好巧不巧路過正殿下的窗欞,聽見殿中有一男一女在爭吵。 女的聲音有些奇怪的嘶啞,她道:“這……如何能怪我?” 男的似乎很生氣,聲音隔很遠都能聽見:“你父親這是逼著朕死,想讓朕給你們高家登極鋪路!” 許老頭一個哆嗦,他知道這肯定是皇帝的聲音,值此多事之秋,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決意快快溜得遠遠的。不過終究還是抵不過好奇心,他伸長脖子往雕花窗里偷看了一眼。 就那么很短的一眼,他看見穿著明黃衣袍的人正死死掐住女子的脖子,那女子的身形很熟悉,正是端貴妃。電光火石間,許老頭見端貴妃隨手將一個花瓶抓起,狠狠砸在男子的后頸部,鮮血直流。 只這么一眼,他便立即捂住嘴巴,邁著小碎步快速地悄悄溜掉,然后到了偏殿,同宦官說他餓了,要趕緊回家。 這宦官帶著許老頭入了不知多少次宮,早已習慣他的怪脾氣,聞言也不多想,想著這事早點了結為好,便麻利帶著他出了數道宮門,往皇城外去。 一路上許老頭都走得很快,他擔心自己再不走就走不出去了,事實上的確在他離開后不久,端貴妃就發布了關閉宮門的命令。許老頭忘不了那一幕,他腦子里一直反復回想著,他的眼神很好,看得清端貴妃那一下很狠,一塊花瓶碎片深深扎進皇帝的血管里。 后頸那個部位…… 端貴妃下手真準啊。 這一下雖不致死,不過聽他們的對話明顯是因互相仇恨而爭吵。許老頭見得多了,他知道在權貴指甲,通常這種爭吵如果動起手來,還流了血,往往會越發不可收拾。 甚至,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為了避免皇帝好了之后治罪,直接將人殺了也不一定。 以端貴妃那個女人的平日做派…… 有何不可能? 許老頭越想越慌,他想端貴妃肯定是事出突然沒反應過來,一旦清醒了,肯定會追查當時在她宮中的有誰,不允許任何弒君的消息透露出去。如此一來,順藤摸瓜查到自己頭上,不是很輕易的事情? 敘述完來龍去脈,許老頭完全不顧自己的形象,一把抱住顧樂飛的手,哼哼唧唧道:“顧公子,你救了老朽一次,就得救老朽第二次??!若不是為了幫你的忙,老朽壓根不會進宮惹上這檔子事!你得罩著老朽??!” 突然得知這么一個重大消息,只是還不能確定,顧樂飛心神劇震。對于許老頭痛哭流涕的求庇護,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拍了拍老頭的肩,嗯嗯兩聲:“罩你,當然罩你?!?/br> * 彼時,高嫻君也和許老頭一樣,在驚慌失措地尋找人罩她。 她要找的,當然就是她最信任的父親,當朝宰相高延。 高延被召進宮,看到躺在龍榻上那具早已失去呼吸、面色青紫的尸體,整個人都懵了。 高嫻君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司馬誠氣急敗壞地來掐她,她覺得整個人都喘不過氣,她很害怕,因為這一次她感覺到那種力度很可能真的掐死自己。 于是她胡亂抓住案幾上擺放的花瓶,用力往司馬誠的后腦砸去。她的本意只是想砸昏他,卻不料沒能砸暈司馬誠,卻讓他鮮血直流。 “高嫻君,你這個賤/人……”司馬誠捂著脖子上的血,晃晃悠悠地朝她一步步走來,她看見他眼中的怒火和赤果果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