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這種應酬日后避免不了,司馬妧也需要認識一些人,但顧樂飛希望都是在她樂意的前提下。 從宴會歸來,剛入公主府,便有侍女一路小跑過來,輕聲細語稟告司馬妧,已經準備好熱水沐浴。 自從公主府的仆人悄無聲息地換了一批又一批后,留下的這些人工作起來都異常積極。換作以前,司馬妧不發話,侍女是不會提前準備的。 說起來十分奢侈,每日她沐浴所用熱水都是用馬車從京郊溫泉一桶桶運來,用的是可以保持溫度很久不變的特制容器。之所以如此麻煩,只因為駙馬爺堅持認為溫泉水對她的健康和肌膚狀態最好。 而且沐浴之時,必有侍女在一旁備好茵樨香煮成的湯為她沐發,據說這樣可以使發絲更加柔順有光澤。熱水沐浴容易口干舌燥,另有侍女端著溫好的蒺蔾茶,隨時可以取用。蒺蔾茶是用研磨好的刺蒺蔾粉合沸水沖泡,加蓋燜5分鐘后才能喝,顧樂飛說每日飲用此茶可以使肌膚煥發光澤,以后會老得很慢。 侍女為她洗發之時,會有另外的侍女不斷測試水溫,以放掉一些并添加新的熱水。洗完頭發之后,侍女還會將研磨成末的桃花和冬仁各取一半,和蜂蜜一起涂在她的臉上,待沐浴完之后洗去。 這還沒有結束,擦干身體后,侍女會奉上一種由甘松、山奈、香薷、白芨、白芷、防風、蒿本……等許多草藥分不同比例、熬制而成的膏狀物體涂于她的身體各部位,至于臉上部則是使用珍珠粉和羊奶制作而成的面脂細細涂勻。 這全套的保養做下來,足足得要一個時辰,司馬妧每次都在侍女不停的搗弄中昏昏欲睡。若不是顧樂飛堅持如此,并勸慰道她只需要任人擺弄,不需要自己動手,司馬妧打死也不愿浪費這么多的時間在這種事情上。 當她在侍女們輕手輕腳又無比漫長的動作中淺眠的時候,又常常會被腿部的輕微疼痛弄醒。并非是舊疾未愈,而是顧樂飛堅持每天都要按照許老頭的手法替她按摩,即便她的腿已經好了,他也要堅持做下去。 司馬妧覺得自從腿疾復發后,顧樂飛簡直將自己當做珍奇寶貝。照顧無微不至,好像務必要使她的日常生活奢侈又舒適,精細得無以復加,最好比所有公主的日子過得都精致上乘。 顧樂飛的按摩力道掌握得越來越好,司馬妧又開始昏昏欲睡,她勉強撐開眼皮看著他,迷迷糊糊道:“小白,你歇一會罷?!?/br> “不累啊?!鳖櫂凤w的語氣中帶著笑意,十分欣然為她服務的樣子,不過司馬妧分明從他的面上看到幾絲倦色。 他最近一直在忙,目前他著手所建的消息網,是把原有的那些為他提供信息的人徹底組織化,這些人本事有限,想要如皇帝耳目一樣通天徹地自然不可能,而且真做到那個程度,一旦被發現,估計司馬誠馬上就會找上門來羅織罪名。 顧樂飛本來也只是希望他們提供可供分析的表層信息,他若覺得重要再細細打探。此外鎬京的上層圈子有哪些消息源,他打算偷偷弄清楚并且在必要的時候善加利用。 而且有了大長公主的銀子,饕餮閣的攤子一時間在除了鎬京以外的數個大城同時鋪開,顧樂一人分身乏術,人手的安排調配必須經過他的親自篩選。 其實此時此刻的顧樂飛,并沒有一個十分明確的目的,確定自己這樣做是為了什么。他只是十分急切地想要掌握住一些力量,更好地把握局勢,希冀能夠就此保護司馬妧,不要再出現鄭易的陷害都到了她面前,他卻渾然不知的情況。 他這般勞碌奔波,每日早出晚歸,算來居然已持續一月。 “今天就到這里好了,小白,你很需要休息?!彼抉R妧拉拉他的胳膊,看起來并沒有用力,不過顧樂飛卻覺得眼前一花,下一秒就被公主殿下拽到床上,強行要他歇息。 司馬妧習慣性地順手抱了抱他,然后竟皺起了眉頭:“你瘦了?!?/br> 顧樂飛的心頭又驚又喜,一半是心花怒放,另一半則是提心吊膽。 他小心翼翼地探問:“大概是最近太忙的緣故,莫非……影響手感?” 自然影響,故而她隨便一摸就摸了出來。司馬妧沉吟片刻,沒有說實話,反而道:“原本你時常打鼾,于身體不利,瘦一些也好。只是如果因為cao勞緣故才減下rou來,亦不是好事,需要注意歇息?!?/br> 顧樂飛和自家公主殿下肩并肩躺在軟乎乎的大床上,感覺十分溫馨,不由得心情有點小激動。隨后又聽見司馬妧不反對他減rou,徹底心花怒放:“殿下,允我瘦一些的話可是你說的,將來莫要不認賬?!?/br> 司馬妧奇怪:“我為什么要不認賬?” 顧樂飛笑而不語。 這個“瘦一些”的“一些”到底是瘦多少,標準可是由他自己制定,既然她許他減rou,若真到了抱起來完全沒有rou感的地步,那時候他就有理由讓她不能怪他,更不許把他趕下床。 * 殘冬已過,春回大地,因為司馬誠堅決而鐵腕的手段,兩稅制的施行在大靖全境都還比較順利,而云南都督府的太守張鶴為則在這時候向司馬誠接連呈送了兩份折子。 第一份是簡略匯報了南詔永順王皮獨羅去世前后的情況,包括南詔王室的權力斗爭以及附近部族的各種動向。 第二份則是稟報南詔新王羅邏閣的繼任,由于新王上任的威信不夠,彈壓不住所有勢力。故而羅邏閣向大靖皇帝進獻貢品,送來王女,以求大靖的西南邊兵給予他相應的武力支持。 值得一提的是遠從南詔而來的這位王女羅眉,乃是羅邏閣的親meimei,據說出生的時候有神鳥在空中長鳴,南詔都城大和城中的鮮花一日之內全部盛開。 王女羅眉天生麗質,雖然云南地區日照充足以致于普遍膚黑,可是羅眉天生膚白而且曬不黑,肌膚晶瑩如玉,身段窈窕,五官秀麗,能歌善舞。據說想要求娶她的部族族長和當地大族的少爺,數不勝數,幾乎可以排滿一條長街。 張鶴為的這兩封奏折呈送的時間相隔不過半月,其實是件有些奇怪的事情。云南和鎬京萬里之遙,從他的描述中看,老王身死和新王上任之間的奪權斗爭一度膠著,如果他得知老王死后立即稟報,兩份奏折的抵達時間應該隔得更長才對。 司馬誠有理由懷疑張鶴為在這場斗爭中插足,并且拿到很多好處為新王說話,等到事情都塵埃落定了才稟告他。 司馬誠一向很討厭陽奉陰違的家伙,云南和鎬京相隔的確很遠,但他沉思片刻之后,決定一方面接受羅邏閣的進獻,卻不動一兵一卒,只在文書上表現大靖對南詔新王的支持。 另一方面則派從寒門上來的、目前用得很順手的年輕御史前往云南,暗查張鶴為。 日后司馬誠會感謝他在這一刻的謹慎,將來確實派上用場。 不過對于他的后宮而言,司馬誠的決定對后宮女子的意義完全不一樣。 尤其是端貴妃高嫻君。 “聽說那個南詔王女,會唱會跳,眼睛能勾男人的魂魄……”高嫻君坐在珠簾之后,聲音陰冷,涂著丹蔻的指甲用力掐進掌心。 坐在外面的是她被召進宮的父親高延。 “為今之計,還是要你的肚子爭氣,趕快誕下皇子,讓陛下許你皇后之位,才能立于不敗之地,”高延最近的精氣神也不是很好,他輕嘆一聲,“張鶴為和鄭青陽乃是同年的進士,兩人曾同在涼州為官?!?/br> 言下之意,鄭家雖然沒有女兒,卻和張鶴為勾搭在一塊,進獻美人以挑戰高嫻君在后宮的地位,甚至希冀以此扳倒高嫻君。 鄭家此舉來自于鄭青陽的危機感。高延最近老實干活,這只老狐貍一向和司馬誠最有默契,一幫跟著司馬誠起勢的臣子也都心向高延,懂得適時為他說好話。如今高相不和皇帝對著干了,眼看著又要重獲帝寵,鄭青陽害怕自己又要靠邊站,便想出一個美人計來。 聽說南詔新王的meimei羅眉貌若天仙,他便暗示張鶴為把羅眉弄進宮,作為王女,她入宮地位肯定不低,而作為異族孤女,她又很好cao控。 張鶴為急著搭上鄭青陽這條線,希冀平步青云、仕途更進一步,根本沒有意識到,羅邏閣根本不愿意將他最愛的meimei遠嫁,完全是被逼迫的。 顧樂飛得知折子的事情,是在南詔王女美如仙女的傳聞跑遍鎬京大街小巷的時候,那時候司馬誠已經發出圣旨,此事不算秘密了。 他幾乎是第一時間聯系到了云南太守和鄭家的關系,緊接著便想到了高嫻君膝下無子,目前在貴妃位上如坐針氈的情況。 “許老頭,若有女子多年服食避子湯,可否還能有孕?”為了給自家公主殿下調配新的美容圣品,顧樂飛不定期會到嘉會坊的許麻子這里來一趟。 面對他的問題,許老頭想了想:“要看個人體質,長期服用必定宮寒,如果年輕,倒或許有希望,具體情況需要把脈才能確認。怎么,駙馬認識哪個女人長期用避子湯?通常這玩意只有高門貴族或者宮里才經常用吧?” 顧樂飛笑了笑:“隨口一問?!?/br> 許老頭世代杏林,為避禍才到隱姓埋名、孤身獨居的地步,他既然說有辦法,那必定是有辦法的。 只是這個人情,他憑什么要白白賣給高家? 等等看吧,等高家沉不住氣,那時候才有意思。 顧樂飛摸摸似乎不那么圓潤了的下巴,笑容不變。 隨著南詔王女的故事在鎬京傳開來,南北禁軍大比武的時間也到了。 南衙十六衛一萬三千人,北門禁軍也有一萬多人,加起來近三萬人的規模,想要在皇帝的主持下完成這么多人的比武,是不可能的事情。 故而這次大規模的比試被分為兩部分,一是篩選過后的兩軍精銳在司馬誠面前進行各項比試,二是剩下來的士兵們由兩軍將領組織比試,只需給司馬誠呈遞一個結果。 這樣安排的后果便是,幾乎所有人都卯足了勁想要進入“精銳”之中。不是十六衛的人沒見過世面,想要看看皇帝長什么樣,而是大家都很想在皇帝面前光明正大地削北門四軍的面子,讓他們瞧瞧,南衙十六衛不是吃素的。 如此便導致了司馬妧的壓力增大,平素訓練還好,一旦她宣布解散,這群人勢必想出各種法子攔住她,極力毛遂自薦。 “殿下,我的膀子這么粗,力氣可大!” “我我,我眼神好使,殿下你記得我的射箭成績吧,每次都是前三甲!” “看我啊殿下,看我看我,我的刀法一等一的好!” 只要司馬妧不在府中,鎬京城里,橋上、大街上、饕餮閣中、各種宴會之中,他們只要逮著機會,一定抓住她不放,厚著臉皮往自己身上加各種溢美之詞。 面對一雙雙亮晶晶、充滿無限期待的目光,司馬妧真的很為難。她很奇怪,十六衛的這群人為何只想著自己削北門面子的威風模樣,都沒有人想想如果在皇帝面前被北門掃了顏面,豈非更加丟人? 對此,她家駙馬酸溜溜地評價道:“他們就是想在你跟前多露臉而已?!?/br> ☆、第53章 規模浩大的南北禁軍比武定在四月初一,離寒食節不過三天之差,寒食節在大靖是非常重要的節日,要進行上墳、郊游、斗雞子、蕩秋千、打毯、牽鉤等一系列活動。此次禁軍比武設在寒食節前,搞得鎬京百姓無心勞作,紛紛提前過節。 往年禁軍檢閱基本都在皇家獵場或者京郊校場,南北禁軍分開進行,比武項目不多,火藥味也沒有這么濃。雖然今年的禁軍精銳也在皇家獵場,可是還剩下那么多士兵要在京郊搞大比武,那志在必得的氣勢,那劍拔弩張的氣氛,嘖嘖,對鎬京百姓來說真可謂一場精彩至極的熱鬧。 上萬人的比試由于需要持續多日,于是在很多天的時間里,鎬京人津津樂道的便是今天哪場比武最精彩,誰家二郎最出彩。 此外大長公主的名字也一同列入人們的討論之中。比起上位者,鎬京百姓對南衙十六衛中的紈绔到底多討嫌,有十分深刻的親眼見識乃至親身體驗,如今看十六衛平日值崗不摸魚不搗蛋了,和北門四軍比起武來本領居然也不差,雖然也有?;^的,但總體來看,個個殺氣十足的樣子,還真像正兒八經的天子禁軍。 ——而十六衛的這些改變都是從定國大長公主接手他們的訓導一職開始。 大長公主有一。不愧是帶出最彪悍西北邊兵的女將軍,這些好吃懶做的紈绔子弟以前囂張得很,現在還不是被大長公主整治得服服帖帖——很多百姓如此議論著也贊許著司馬妧。 檢閱比武的活動很多,除了軍中傳統的射箭、打馬球和角力(類似相撲)之外,牽鉤(拔河)、圍獵、賽馬等等項目也被列入其中。這些設置是兩軍的頭頭貼心為皇帝考慮的,兩軍精銳加起來好幾千人,沒有七八天時間是比不完的,為了皇帝陛下看得不無聊,各種項目除了競技性之外同樣具有觀賞性和娛樂性,以保證氣氛熱烈又好看。 至于南北禁軍最終誰勝誰負,其實并不重要,即便為了二軍日后能和睦相處,皇帝陛下也不能厚此薄彼,兩軍都能拿到獎勵是肯定的。而且南衙十六衛雖然總體上確是比北門四軍稍差,但此次表現可圈可點,氣勢上不輸人,部分項目上還能贏過北門,作為南衙禁軍頭頭的王騰已經感到十分欣喜了。 司馬誠辦這場比試的目的,便是希望無論南衙的表現好與壞,都能找借口削去司馬妧的訓導一職。如果十六衛表現良好,那自然是嘉獎司馬妧一番,以她的訓導任務達成為由削去她的職務,如果表現不好,那更有借口換人了。 可是早在比武之前,司馬妧就十分識相地遞了折子,請求在檢閱比武之后辭去該職。這一舉動正中司馬誠的下懷,省得他頭疼應該如何既不落南衙的面子,又能罷掉司馬妧。 有了這個前提,司馬誠看起禁軍比試來,更為投入暢快,完全不用顧及太多。 司馬妧要乖乖做她的清閑公主去了,高延最近也老實聽話了,新提拔上來的以黃密為主的寒門年輕人做事也很賣力,兩稅制的實行目前看來十分順利,還有南詔那邊又是稱臣又是送美人的。 總之,朝堂上下一片悅耳之聲,司馬誠覺得最近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坦,相信天啟四年一定是個好年頭。 他并未料到,這場盛大的檢閱之后,司馬妧突然于殿前辭去訓導一職的舉動,竟然會在十六衛中引起軒然大波。 一聽大長公主不再負責十六衛的訓導,趙巖第一個不干。他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正在飯桌上,撂下筷子就往門外沖,不管明月公主在背后如何氣急敗壞讓他“站住”,他就是不聽。 反正最近因為他站在大長公主這邊的緣故,他和明月公主的關系已經鬧得很僵,家里人也不阻止。他哥哥趙擇身為駙馬,一向順著司馬彤來,不可能為他說話,而他父親惠榮侯抱著兩頭都不得罪、兩頭都討好的觀點,不阻止,便是默認準許他站到司馬妧那頭去,這樣一來無論哪位公主得勢,趙家都不吃虧。 趙巖如上次一樣,糾集了一批小伙伴去南衙府前請命??墒沁@次不像上回那么容易,即便后來聞風而來的小伙伴越積越多,但是此次乃是圣上發話,王騰不可能松口,也沒有權力讓司馬妧回來。 群體聚集在一塊,盲目極端的情緒極其容易感染人,事態到了逐漸開始不可控制。即便司馬妧本人站出來讓他們回去,說他們已經是出色的天子禁軍,不再需要她的訓導,居然也沒用。 不聽,不聽。 我們就是要大長公主,就是要大長公主。 這些十六衛的昔日紈绔再次展現他們熊孩子本色,固執任性,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 在宮中的司馬誠快被他們氣死了。 “都是你父親出的好主意!現在善后都難!”高延不在,他只能怪高嫻君,順手又亂扔茶杯。 高嫻君攏了攏發髻,斜了一眼他,不說話。 最近因為還在路上沒入宮的南詔王女,她正在單方面和司馬誠冷戰,后宮女人不是一味賢良淑德就好。趁著對手還沒出現,沒有在皇帝心中占據什么地位,她先吃頓飛醋,表示一下嫉妒,這才能讓皇帝感受到你對他的重視,順便也要撈點實質性的好處。 見高嫻君不理他,司馬誠有些訕訕。這個女人跟了他這么多年,當年立太子也少不了她在老皇帝身邊吹的枕邊風,如今因為南詔王女的事情她不理自己,自己還對她發脾氣,怎么說都有點理虧。 “嫻君,朕不是故意的,”司馬誠收斂情緒的功夫亦很好,馬上起身貼過去,“剛剛那熱茶燙著你沒有?” “別碰我,討厭!”高嫻君似嗔似怒地瞪他一眼,多少年修煉出來的功夫,瞪得司馬誠心猿意馬,摟著她就要親熱。 本來高嫻君想推拒的,可是想到父親的囑咐,自己至今膝下無子的尷尬,她便半推半就地從了。暗暗祈禱自己在南詔王女進宮之前,一定要有孕才行。 一場魚水之歡并不能解決實質性問題,司馬誠手段強硬地命令北門四軍出動,將鬧事的十六衛子弟抓起來通通杖責一百軍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