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哦? 顧樂飛的臉色浮現出幾許興味的笑。 和面前的小天真不同,高家父女都是無利不起早的人物,此次竟把如此珍貴稀少的藥送做人情禮,與大長公主結好的意愿不言自明。 南衙十六衛這么一鬧,看來極有效果呢。 顧樂飛微微一笑:“這藥可以留……” “不必,”司馬妧忽然道,“我很感謝高主簿贈藥之情,不過我的舊疾并不嚴重,無須如此珍貴的藥?!?/br> 高崢的臉色頓時一變,失落之情溢于言表,情不自禁地沖上去:“可是、可是我想看看你好不好……” 司馬妧忍不住嘆了口氣。 她不知道高家贈藥背后的理由是什么,關于各種勢力、關于朝堂斗爭的事情對她而言總是太復雜,可是就高崢表現出來的這份情意,她就不愿接受。 司馬妧不希望欠無謂的人情。 “殿下……我……”高崢看她并不愉快的神色,不由得心中惴惴,急切地想要解釋他沒有求回報的意圖,只要她好便好了,可是一緊張起來,竟然不知道怎么措辭才好。 而從顧晚詞的角度看去,兩人隔著一扇窗說話,所形成的畫面竟然十分之美。復發的舊疾令女子多了兩分憔悴的柔弱,但她目光沉靜,依然有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而如謫仙般男子立在窗外,臉色微紅,焦急又擔憂地注視著她,無計可施的模樣,仿佛是因為十分的深情,故而在她面前才如孩童一般手足無措。 “哥哥……”顧晚詞輕輕拉了拉顧樂飛的衣角,卻沒說什么,只是表情有點發愁——高家大郎如此貌美又如此深情,哥哥你能是他的對手嗎? 顧樂飛面無表情,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司馬妧的態度很堅決:“高大人的心意我領了,請回罷?!?/br> “妧妧剛才接受了大夫的按摩,此刻累得很,”顧樂飛忽然一笑,不經意間緩和了已經僵住的氣氛,“高大公子若是以自己的名義送藥,妧妧當然不會接受,原因你自己心里清楚。其實你居然有臉來見她,我一直覺得很詫異呢?!?/br> 上一句還是緩和氣氛,下一句居然使得氣氛更緊張。 高崢瞪著顧樂飛,白凈的一張臉幾乎要憋成豬肝色。 “不過,”顧樂飛話鋒一轉,“若是以高府的名義……看在高相的面子上,妧妧自然不能不接受?!?/br> 承高延的情,和承高崢的情,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質。 顧樂飛懂得凡事留一線的道理,依照如今高家和司馬誠的關系,將來或許有合謀的機會,也未可知。 更重要的是,凡是對司馬妧好的東西,哪怕來自高崢,他都不會拒絕。 顧晚詞和高崢都不覺得他的話有什么問題,高崢覺得只要這藥對她好,以高府的名義相送也沒什么。 只有司馬妧,轉過頭來,目光奇異地盯著顧樂飛看。 他剛剛一口一個“妧妧”,聽得她渾身出起皮疙瘩,真是好不習慣。 除了樓家人之外,從來沒有人會叫她“妧妧”。 高崢臨到走前也沒能進屋去看司馬妧,反倒是目睹了她靠在顧樂飛身上,他扶著她一步步往臥床去的親密舉動,司馬妧勾起唇角和顧樂飛說了什么,很開心的樣子捏了他兩下。 高崢不知道顧樂飛是故意逗引大長公主捏自己的,他只有心塞塞地離開。 顧樂飛吩咐顧玩去追還沒走遠的許老頭,把高崢送來的藥拿去給許老頭鑒定一下,然后他對司馬妧笑道:“殿下對待高崢的態度真是不近人情?!闭Z氣聽不出絲毫譴責,反而十分高興。 司馬妧眨了眨眼,不回答,反而問他:“你之前喚我妧妧,莫不是故意為了說給高崢聽?” “哦?怎見得?”顧樂飛微笑,圓乎乎的臉顯得無辜極了:“殿下不喜歡我如此叫你?” “有些奇怪,卻說不上哪里奇怪?!?/br> 顧樂飛雙眼微瞇,不動聲色:“若是高崢這樣喊你,你也覺得奇怪嗎?” “自然奇怪,這是逾距。他看上去……”司馬妧想起高崢注視她的目光,眉頭又皺了皺,“若是男女之情,那最麻煩不過?!?/br> 枉然自己與她朝夕相處數月,竟然還是淪落到跟高崢一個層次。 顧樂飛心中不悅至極,臉上倒掩飾得很好,笑容純然,表情從容:“可我是殿下的駙馬,如何不能喚你一聲妧妧?難道只許殿下叫我小白?” 司馬妧愣了一愣:“似乎……確實……”她好像只把小白當抱枕了,忘記他還有個駙馬的頭銜,真是很抱歉。 趁著她犯迷糊,顧樂飛又追問:“前些日子你拉著我晨練,望我身體康健,可曾想過我如高崢一般瘦的樣子?” 小白瘦下來?身上沒有rou? 司馬妧完全怔住。 “我……從未想過……” 她茫然地回答,一臉“小白瘦下來簡直是滅頂之災”的慌亂表情,顧樂飛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她,不放過她的任何一個反應。 見她如此,顧樂飛的眸光不易察覺地沉了沉。 果然,在她心里,他只是“小白”而已。 有很多rourou的小白,既不是駙馬,更不是男人,只是一個她很喜歡的玩物一般的存在吧。 即便知道如此,他也心甘情愿,并不怪她。 只是現在情況有了變化,他所索求的,更多了些。 他很想要她。 凝視著面前女子在病中依然十分英氣堅毅的面容,顧樂飛內心郁郁,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剛剛高崢和司馬妧說話的一幕。他極厭惡多余的高崢,卻不得不承認那一刻的畫面著實賞心悅目,和他站在司馬妧身邊的那種強烈的違和感相比,或許只有這樣才能配得上她。 但是…… 如此一來,她便能喜歡自己? 未必。 顧樂飛在冒風險賭一把和繼續做她心頭好的小白之間,猶豫不決,越想越覺煩躁。凡事仔細謀劃便能有結果,唯獨男女之情,女兒心思,是他無論如何也左右不了的。 眼見顧樂飛的臉色陰晴不定,司馬妧伸出手來,在他rou嘟嘟的臉蛋上輕輕拍了一拍,目光擔憂:“小白,你不太高興么?是不是幾天沒有歇息很累?”她從未在顧樂飛身上見過此等陰沉情緒,便以為是因為連續四日不眠不休的緣故。 好吧,她還是很關心自己的,就是手上老繭太多,自己以后得好好嬌養她。 不管怎樣,高崢可享受不到這份待遇。 顧樂飛彎了彎唇角,神色柔和下來,正想趁機摸一摸她的手,再說兩句好聽的,卻聽到外頭傳來咋咋呼呼的喊聲:“妧妧,我的妧妧啊,你在哪兒呢?讓外祖看看,怎么又犯了腿疾,這、這圣上苛責皇妹,老夫要上折子!” “老頭子你別在這里瞎嚷嚷,萬一妧妧在歇息,被你吵醒了怎么辦?” 司馬妧雙眼一亮:“外祖,外祖母!” 呵呵。顧樂飛嘴角一抽,知道吃豆腐的想法得泡湯了。 中氣十足的呼喊越傳越近,看來是攔都攔不住,而且估計公主府里的士兵也不敢攔他們的老上級——驃騎大將軍樓重樓老先生。 樓寧昨夜得了公主府傳來的消息,知道表妹現在需要休息,為了避免外祖擔憂,他便自作主張將消息攔了下來??墒墙裉煸缟夏涎檬l的鬧騰,搞得全鎬京都知道這件事情了,他想攔也攔不住,而且估摸著經過一晚上的休整,司馬妧的精神應該恢復不少,便帶著夫人孩子一道,陪著外祖和外祖母一起來了。 全體出動的樓家人恰好和韋愷在路上碰到,得知他代表韋尚德的意思來關心大長公主傷情,樓重大手一揮,把韋愷也一道捎帶上。 這只是一個開頭而已,樓家和韋愷剛剛到了沒多久,府門前的士兵又來遞帖子,顧樂飛那總是足不出戶的好友單奕清也代表英國公府——前來上門慰問。單奕清進來的時候還有點委屈,他消息一貫不靈通,今天如果不是爺爺提起,他還不知道大長公主舊疾復發的事情,結果就因為自己消息不靈通,被爺爺罵了一頓。 不多時,在南衙府門前示威成功的齊熠又帶著一幫南衙十六衛的兄弟們,提著大包小包的補品,笑哈哈地上門拜謁。這一次和以往不同,每人都遞上帖子,帖子上的稱謂不是代表著這個府就是代表那個府,總之都是托家里人的意愿上門的。 一群人中唯獨趙巖是以個人名義來的,明月公主和司馬妧不對付,惠榮侯要看自己兒媳婦的臉色行事,自然不可能派趙巖來,不過對于他的舉動卻也是睜只眼閉只眼,不管不問。 而很快的,右吾衛大將軍王騰也帶著手下們前來看望。 一時間,大長公主府居然門庭若市,華蓋云集,往來如織。 ☆、第50章 人來了一波又一波,可是大長公主又不是廟里的菩薩,無論誰想見都能見到。連身為駙馬好友的單大公子也只能待上一盞茶時間,不過單奕清對此是大大松了口氣,他的本意便是來瞧瞧人可還好么,既然沒事,他便寧愿回去搗鼓自己的奇怪玩意。 除了樓家、韋家還有此次事情中出了大力的十六衛子弟之外,其他人都被笑瞇瞇的駙馬爺一一打發走了。 即使是這樣,公主府前的馬車亦絡繹不絕直到暮色西沉。 公主府的人口簡單,侍女仆從也少,指望西北來的邊兵們招待客人是指望不上的,顧晚詞也只有臨危受命,在后院指揮下人以做好后勤。 當門前鞍馬終于稀少下來,人聲漸寂的時候,顧晚詞總算舒了口氣。公主府中的下人多半是端貴妃高嫻君在為司馬妧準備婚禮時派來的,按理來說應當十分得力,不過就她今日所感受到的,這些人似乎對今日來了哪些人更感興趣,而非做好手上的活。 顧晚詞想著一會要和哥哥說一下這件事,如果可以,盡量把公主府的下人都換掉。 她皇嫂不管后宅之事,一向都是哥哥兼職主母職位??墒歉绺绠吘故悄凶?,縱使思慮周全,也難比女子心思細膩,對后宅許多小事也難以事事顧及。 后宅之中都是私密之事,為免得將來出什么岔子,還是早日換上自己人為妙。 顧晚詞在心中思考,吩咐仆人打掃前院,自己往后院而去。還未走到地方,便聽得齊家三公子高亢的音量,正眉飛色舞地向顧樂飛講述今日南衙府前鬧事的精彩過程。 顧晚詞瞥了瞥嘴,對這位齊三郎邀功的姿態頗不以為然。她本來想找哥哥說事情,如今卻改了主意,腳步一轉,扭身去看她皇嫂去了。 齊熠遠遠看見顧家小姐似乎要朝這個方向來,可是中途不知道為何改主意,突然轉身走了。 他覺得奇怪,就多嘴問顧樂飛:“那是你meimei吧?她這是在干什么呢?” “可能是覺得這里有只麻雀聒噪得很,不想過來招惹吧?!睂τ谶@位主動邀功的好友,顧樂飛沒給他什么面子,嘴上一點不客氣。 齊熠撓了撓頭,倒也不生氣:“那個……我是不是該走了?” 顧樂飛似笑非笑地瞅他一眼:“莫非你還想留下來蹭一頓公主府的晚膳?” 齊熠訕訕一笑,明白顧樂飛這是不耐煩想要趕人,倒也知趣,老老實實告辭??粗B軸轉四日幾乎沒有合過眼的好友,眼下已有明顯的青影,他知道自己確實應當走了。 等他回府,還得向自己父親復命,他在睿成侯心里一貫是扶不上墻的的爛泥,要不是嫡母把他當親子一樣看待,處處護著他,齊三公子早被睿成侯的家法打得皮開rou綻、沒法見人。此次去南衙府鬧事的事情,是他瞞著父親做的,不過父親竟然沒責怪他,還囑咐他以睿成侯府的名義去看望大長公主。 好像一天之內,他就從父親心中的爛泥變成了文武雙全的好兒子。 齊熠起先想不明白,不過看到公主府前的車水馬龍后,他大概明白了過來,如今人人看見大長公主不好惹,或多或少都想來巴結一番。 說到底,還是大長公主自己有實力。 “小白,鄭易那邊……”齊熠走前想起正窩在鄭府沒臉出門的鄭易鄭五公子,見左右無人,他便壓低音量湊近顧樂飛,揮了揮拳頭:“要不要我找人……”再狠狠教訓他一頓。 “不必,”顧樂飛淡淡道,“此事我自有主張?!瘪€馬爺的“主張”,就是一個月之后鄭五公子的失足落井,不過齊熠現在還不知道。他只是上下打量了一下顧樂飛,嘀咕道:“怎么覺得你有點不一樣……” 顧樂飛笑容不變:“哦?何處不一樣?” 若說以前的笑是和善親切,如今的笑更像是笑里藏刀。要把二十多年不得志所積累的郁氣緩慢地盡數釋放,不再得過且過混日子,也無意掩飾內心怨憤,要的就是睚眥必報、快意恩仇。 齊熠看人或許不是很準,但是對于這個相處多年的好友,他自認還是有些了解的。能讓顧樂飛有此改變,一定是大長公主的事情給了他莫大的刺激。 他沒有揭穿,只是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堪輿,若有事我能幫上忙的,盡管來找我,無須客氣?!?/br> 顧樂飛低笑一聲:“多謝?!?/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