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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駙馬傾城在線閱讀 - 第11節

第11節

    “好主意!”有人將割rou的小銀刀往烤豬腿上狠狠一插,好像刺中的是未來駙馬的rou一般:“他娘的!老子干掉他,看皇帝還有什么借口召殿下入京!”

    姜朔祖問:“殺之不難,若陛下再下賜婚旨意,又當如何?”今天簡直太奇怪了,連謹禮慎審的姜都尉都覺此主意并非天方夜譚。

    看來未來駙馬的小命,在這群縱橫沙場多年、殺人如麻的武官面前,真的不算什么。

    “有本事再賜婚??!老子殺了一個,還怕殺第二個?”田大雷整個人忽然興奮起來,酒意上頭,他面色赤紅,一腳踏在案桌上,舉起長刀揚天呼喝:“誰敢動殿下,老子就殺誰!”

    “說得好!”

    “殺他娘的!”

    “殺他娘的!”

    忽然間,大廳里刀光一片,兵器出鞘,喊殺陣陣,從沉悶冰冷的嚴冬到頭腦過熱的盛夏,只經過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

    坐在首席的樓重,望著下頭群情激奮的將領們,并不出言阻止。

    他伸手,親自遞了一杯酒給身側的外孫女:“妧妧,你若不想嫁,外祖拼了這把老骨頭,也要請陛下收回圣旨?!?/br>
    十年前,在抗擊北狄戰役中傷了筋骨根本的樓重已不能再帶兵打仗,他盯著這個代替自己守衛西北十年的外孫女,老而渾濁的兩只眼睛里射出銳利的兩點寒光,幽暗,堅定,懾人,顯示出老人內心對于這道賜婚的極度不滿。

    司馬妧搖了搖頭,她接過那杯酒,卻沒有喝。

    反而拿起案桌上的夜光琉璃壺,為樓重斟了一杯來自西域的葡萄美酒。

    沙啞的、悠揚的歌聲在喧鬧的廳中輕輕唱了開來。

    “金杯銀杯斟滿酒,雙手舉過頭……”

    歌聲一起,堂中倏地一靜。

    “炒面奶茶手抓rou,今天喝個夠……”

    司馬妧走下臺來,所有人的目光都停駐在她身上。她手持夜光琉璃壺,親自為每一個武官的酒杯里倒了滿滿的、泛著琥珀光澤、醇香醉人的葡萄美酒。

    “朋友朋友請你嘗嘗,這酒純真,這酒綿厚。

    這酒純真,這酒綿厚!

    在這富饒的草原上,共度春秋……”

    悠揚愉快的旋律,這是一首河西走廊上流傳甚廣的一首待客歌謠,在座的每一個人少時、甚至幼年時期便耳熟能詳,每一個人都會唱。

    有人放下武器,情不自禁地應和起她的歌聲。

    司馬妧的嗓音并不好聽,長年帶兵作戰需要的高音量損壞了她的嗓子,啞而低,仿佛是戈壁灘上的沙石滾過喉嚨,帶著極為特殊的分明質感。

    連末座的符揚的酒杯中也被她親自倒上琥珀色的酒漿。他偷偷抬眼,瞥見殿下的表情,并無不平,并不怨恨,她的唇邊甚至帶著淺淺的笑意,口中輕輕唱著那首古老的歌謠。

    符揚記得,殿下很難得笑。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卻想哭。

    不止是他,在場的很多人都想哭。這些斷胳膊斷腿也眉頭不眨一下的漢子們,此時此刻俱都眼圈發紅,眼眶含淚,口中囁嚅著應和大長公主的歌聲,端著她親自斟滿的酒杯,握刀的雙手竟然微微顫抖起來,怎么也喝不下去。

    所有人都清楚,剛才那些喊打喊殺的話語只是臆想,事實比屋外紛飛的大雪更加冷酷,他們最敬佩的殿下無法違抗皇命,她別無選擇,必須放下她的刀、她的馬、她最引以為傲的一切,去下嫁給一個鎬京中籍籍無名、庸碌不堪、丑陋肥胖的紈绔子弟。

    而此去一別,或許永不相見。

    ☆、第14章

    天啟二年末的這道賜婚圣旨,乃是司馬誠費盡心思才想出的妙計,而結果也如他所料,賜婚的旨意一出,立即掀起軒然大波。

    當司馬妧麾下眾武將因為賜婚而不滿,誓要把未來駙馬提前干掉之時,遠在鎬京城中的準駙馬則在饕餮閣中整整七天裹足不出。珍饈美味擺滿一桌,準駙馬一邊吃一邊哭哭啼啼:“都說大長公主身長八尺、虎背熊腰、兇悍非常,吾若尚了她,小命何在?嗚呼,嗚呼,陛下一點都不心疼臣的性命??!”

    比起張掖城中那些武官的殺氣騰騰,準駙馬的哭鬧更像是一場鬧劇。鎬京城中無秘密,顧樂飛的滑稽舉動很快傳到司馬誠耳中。

    聽完內侍轉述顧樂飛的埋怨之詞,司馬誠并未發怒,反而淡淡一笑:“胡鬧,圣旨發出,豈有收回之理?尚主大長公主,是何等福分?”

    既然皇帝都不怪罪,聽之任之,其他人便盡可以抱著看好戲的心思旁觀,甚至干脆打賭顧二郎會在饕餮閣待幾天,或是等他出來之后,體重又會增加幾斤。

    更有不少人對年后即將歸京的司馬妧產生強烈好奇。

    即便貴為大長公主,那也是二十年未嫁人的老姑娘了,而且在邊關征戰多年,女兒家的溫柔嫻靜恐怕半分都不剩了吧?

    以小樓氏的好皮相來看,傳言中公主的虎背熊腰恐怕是假,不過她畢竟打滅了兇殘狠毒的北狄,所以殺人如麻、強悍兇惡是肯定的!

    況且,她幾乎掌管河西走廊長達十年,一手遮天,身邊又圍繞眾多文臣武將,俱都是男子,想必一定權勢欲極盛、野心勃勃且面首眾多!

    司馬妧不知道,自己還未進京,關于她的傳言已在大街小巷傳得沸沸揚揚,不止是鎬京,大半個靖朝的老百姓,皆將此事當成了茶余飯后的談資。

    而司馬妧的未來丈夫,顧家二郎顧樂飛,依然在饕餮閣中,品嘗遠從帝國最南邊的沿海而來的廚子手藝,一邊瞇著眼享受,一邊不忘對空干嚎幾聲:“陛下你好狠的心??!”音量大大的,好讓外頭路過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不過今日,他一聲哭號過后,竟真有人闖入門來,焦急非常:“堪輿,堪輿莫要想不開!”

    “堪輿”乃是顧樂飛的字。

    顧二郎縱橫帝京多年,自認紈绔子弟第一人,奮進青年不屑與其結交。

    且由于顧家背景敏感,難以與京中權貴子弟結交,故而偌大的鎬京城,能親密稱呼顧樂飛為“堪輿”者,十個指頭就能數得過來。

    這一次的來者是英國公家的大公子,單奕清。

    顯然他剛剛才結束某個匪夷所思的試驗,左側的袖袍燒缺一個洞,一雙上好的蜀錦黑云雷紋靴沾滿黃黃白白的粉末,頭上束冠的發髻所用并非簪子,而是兩只粗細不一的狼毫筆,何止隨意,簡直狼狽。

    單奕清長年閉門不出,沉迷于奇門異術之中,故而臉色十分蒼白,人也像竹子一樣瘦瘦長長,長相只能算不錯,過凸的顴骨破壞了五官的美感。不過他卻有一雙極大極明亮的眼珠子,眼白透亮,瞳仁漆黑如點墨,看人的眼神如孩童一般天真純澈,會奇異地令人不自覺放下警惕。

    他與顧樂飛的交情,要追溯到十年前。當時被千金賭坊打手追殺的齊熠和顧樂飛,誤打誤撞逃入英國公府,卻險些被單奕清那能炸掉一幢房的陶罐波及,臨將爆炸之時,幸而顧樂飛反應靈敏,眼疾手快地拉過他在地上連滾幾滾,方才躲過這次危險的爆炸,救了單大公子的一條小命。

    單奕清不關心顧樂飛的背景如何敏感,只覺得這個朋友居然能耐心和他聊上半天失傳已久的墨學,或是說一說道家丹藥煉制之術的奇妙,實在是難得知己。

    不過單大公子的消息著實很不靈通。

    今天已經是顧樂飛呆在饕餮閣的第二十天,整個鎬京城都在樂此不疲地坐看笑話,恐怕也只有他是剛剛才知道此事。

    他匆匆趕來,卻見朋友好好靠坐在雅間特設的胡床上,舒舒服服啃著一條雞腿,還意猶未盡地舔著五根胖指上的油,半點不像要死要活的樣子。

    單奕清不由得松了一口氣,拂袍在旁邊坐下:“堪輿,你、你別暴飲暴食想不開,若不想娶大長公主,我可拜托祖父去向、向陛下進諫,讓陛下收、收回成、成命!”這又是單大公子的一大特點,情緒激動的時候說話流暢,不緊張反而有點結巴。

    天生的缺陷,注定不了官場,也難怪英國公任他胡來,從不逼迫他考科舉。

    顧樂飛不答,慢悠悠地舔干凈指頭上的油,方用帕子擦了擦手,回頭對單奕清道:“我好得很,不必擔心?!笨赡苁侨伺值木壒?,他說話磁性非常,中氣十足,即便是很輕很慢的語調,也如金石相激,在雅間輕輕回蕩。

    單奕清瞪大眼睛:“可、可是我聽說你要從饕餮閣上跳下去!你寧、寧愿跳樓也不嫁大長公主!哦不,不對,是娶,娶公主……”

    “早就告訴過你,別聽坊間流言蜚語,你且看看顧二公子紅光滿面的樣子,哪里半點像是要尋死覓活的樣子?”門外又有一人踏入,身高腿長,神采奕奕,玉樹臨風的翩翩佳公子模樣,唯獨右眼被人打了一拳,成了一只滑稽的烏眼雞。

    來人正是睿成候的三子齊熠。

    陳庭向司馬妧分析駙馬人選的時候,一定沒有料到,司馬誠選擇范圍之內的三個大齡未婚男子,竟是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單奕清聞言,更加一頭霧水:“既然你愿意娶公主,何、何必讓人誤會?聽說連陛下都對你、你的舉動有所不滿?!?/br>
    “不滿?”顧樂飛笑了笑,仰身在塌上舒服躺下。擠在袍子里的滾圓肚皮立即露了出來,他渾不在意地就勢拍了拍,笑道:“我打賭,陛下非但不會對我不滿,反而覺得這門婚事他確是選對了人?!?/br>
    單奕清眨了眨眼,先是疑惑不解,緊接著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你居然就懂了?”在一片蠢蠢欲動想要為人師的齊熠感到失落和不滿,二十天以前,圣旨初下的時候,顧樂飛也曾對他說過一樣的話,可是他怎么就沒能像單奕清一樣,一點就透呢?

    其實在場三人都心知肚明,他們每個人很可能都在皇帝的候選名單上,只是最終倒霉的不是自己,是最沒有勢力的顧樂飛罷了。

    司馬誠要嫁皇妹,真的只是因為司馬妧待字閨中,他心有愧疚?

    如果真的如此,那他應該選擇地位和權勢都更高的英國公家才對。

    明眼人看得懂,皇帝只是想架空那位大長公主的兵權,自己掌控河西走廊,又苦于沒有借口,方才想到拿她的婚事做文章。

    而顧家與前太子親密,雖然太子已死,但是新皇性情多疑,如果顧樂飛此刻表現出歡天喜地,甚至毫無動靜、沒有表示,都會迎來新皇的質疑——懷疑自己是不是選錯了駙馬,正好暗合顧樂飛想要尚主的心思。

    新皇即位已經三年。按理來說應該基本坐穩了這個位置,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司馬誠在朝事政事上常常有謹慎的試探,表現出不甚自信的心態,仿佛他的皇位是盜來的一樣。

    這實在是一個很奇怪的跡象,不過司馬誠掩藏得很好,看出來的人不多,即便看出來,也無人敢說。

    清楚了顧樂飛如此做的緣由,單奕清放下心來。不過他想了想,突然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揉了揉皺巴巴的衣角:“堪輿,那、那你到底要在饕餮閣待、待幾天?”

    “有事?”

    “沒有,只是……最近銀錢緊缺,沒有材料了,所以……”單大公子頗為尷尬地紅了臉,眼神左躲右閃。齊熠了然,哈哈一笑,從旁替他接話:“所以他要趁著賭坊還在下賭此事的時候,去押上幾把,好賺回他本月的材料錢!”

    “哦?如此說來,你也去下注了?”顧樂飛閉上眼睛,雙手順勢放在高高鼓起的肚皮上,一副打算吃飽就睡的樣子:“嗯……容我想……”

    第二個“想”字尚未說出口,忽而一陣破空之聲。

    一柄利劍穿透隔壁雅間的碧紗窗,蠻橫地從上往下劈碎窗欞,只聽噼里啪啦的碎裂巨響,長劍寒光一閃,直朝仰躺在塌上的顧樂飛刺去。

    “顧家小賊納命來!”

    聞聲,顧樂飛一個麻利翻身,臥榻不高,他就勢一滾,滾下地去。那柄劍雖利雖快,也只刺破了顧家二郎右臀的一點皮rou。大概由于這個部位的rou堆積得實在過多,顧樂飛只覺得好像被針扎了一下,除此之外,無甚痛感。

    不過來人顯然不肯善罷甘休,索性一腳踢碎隔間那扇厚實的雕花大窗,提劍迎頭劈來。

    齊熠熱血沸騰,終于遇到他夢寐以求的刺殺橋段,豈有不抓住機會的理由!他立即拔出腰間佩劍,雖然沒有開鋒,但聊勝于無,一招擋下來人的長劍,一聲大喝:“好大膽的刺客!吃我一劍!”

    可是話音剛落,他只覺兩手一松,聽得“咣當”一聲,自己那柄不離身的佩劍居然被人從中生生削成兩段!掉在地上成了兩截廢鐵。

    好、好利的劍!

    齊熠目瞪口呆。

    “你且讓開,我只要他的命?!眮碚呤莻€年輕人,有一雙很淺的琥珀色眼珠,本是文弱的面相,卻因為殺意而顯得兇狠。他長劍一抖,嗡嗡作響,直往地上那只還在打滾的球一指,冷冷道:“懦夫!給我站起……”

    “來”字未出口,砰的一聲響,年輕刺客只覺腦后一涼,鼻中一陣酒香彌漫,眼前天昏地暗,不受控制地軟軟倒地。

    單大公子站在刺客身后,手上還捏著半只碎掉的酒壇子,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今日果然不、不宜出門!”

    “哈哈,暈了!我還以為這家伙有多大本事!”在此人劍下受挫的齊熠頓時幸災樂禍起來,他繞著暈過去的刺客轉了兩圈:“這家伙什么來歷?咱們要不要把他送官?或是就地……”他嘿嘿一笑,做出一個割脖子的手勢。

    顧樂飛兩眼一翻:“送什么官?至于滅口,更不要想?!?/br>
    齊熠奇怪地看向他:“為何?莫非你認識此人?”

    “對啊,”顧樂飛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不肯起來,道了一句,“他是我未來大表舅子?!?/br>
    ☆、第15章

    天啟三年春,河西走廊上的水草肥美,從西域歸來的商隊駝鈴又頻繁地響起,前羽林軍最高將領——騎都尉哥舒那其手捧圣旨,從司馬妧手中正式接過調兵遣將的半塊虎符。

    交接過后,司馬妧帶著她的七十衛兵,攜樓重和樓夫人一道,在帝都派來的一千騎兵的保護下,正式踏上歸京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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