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大靖一貫擅長以重騎兵和步兵協同作戰,步兵先困住敵人,然后重騎兵入內沖殺。但是重騎兵本身無法獨立作戰,機動力較弱,如果步兵不給力,讓北狄人跑了,靖騎兵也只能干瞪眼。 可是輕騎兵不同。 它可以獨立作戰,也可以與其他兵種配合,大靖目前對這種戰術有研究的只有樓定遠,而且河西走廊許久未經大戰,因此樓定遠的研究還有點紙上談兵的意味。 如今樓定遠已是,如果說自他以下,還有誰有可能擅長帶領輕騎兵作戰,恐怕只有得他親傳的司馬妧。 而司馬妧,可是公主。公主——這可是個女的啊。 不過,如果不帶兵從北狄背后突襲,他們以張掖為據點,勝算有幾分?一旦呼延博發現這是騙局, 見樓重猶豫不決,司馬妧急了。她一夜未睡,又找來陳先生詢問半日,二人討論之下,依然覺得只有這個辦法最好:“一千不行,那五百好不好?待命的駐守軍隊都不止一千吧,我只要五百人就好!” 樓重差點被她給氣笑:“你當是市場買菜,還能討價還價?” “那……外祖……”司馬妧眼巴巴盯著他,期待不已,連在軍營之中對樓重的“將軍”稱呼也變成了“外祖”。 樓重嘆了口氣:“妧妧,只要打仗,就會死人?!?/br> 司馬妧斂容,正色道:“亦余心之所向兮,雖九死其尤未悔?!?/br> 這是先秦楚國屈子的詩句,后人常引用來以此明志,司馬妧正是此意。 樓重最終答應了。 司馬妧得到一千騎兵的應允,而且允許自行挑選。 輕騎的選擇標準和重騎不同,太魁梧笨重了不行,要靈活、柔韌且身手好,膽子大敢于沖鋒,不受重騎兵的戰術觀念束縛,最好還對扁都口的地形熟悉——扁都口是祁連山上貫通南北的一條古道,地勢險要,由此道可直達張掖。 田大雷和周奇跟在她身后,兩人一個瘦削一個高壯,也代表著兩種不同攻擊的風格。 瓜州如今在北狄占領下,田大雷想要回老家賣豬都不得,干脆安心跟著司馬妧混,嘉峪關一戰后,他整個人沉穩了很多,有了一股戰場歷練后才有的煞氣。 不少年輕的士兵看見他會心里發憷。 司馬妧選人的標準很簡單,能在周奇或者田大雷手下扛住一盞茶時間而不敗的,可用。 “殿下真的想好了?不回京?如今反悔,還有轉機?!陛p聲在司馬妧耳邊要她打退堂鼓的人,便是和她商量計策的陳先生。此人一身淡青色的文士袍,五官秀美,白面微須,木簪束冠,干凈儒雅,只是他攏在袖袍中的左手微微蜷曲,是天生的肌rou萎縮。 在相貌和文采同樣重要的大靖,這樣的人注定永遠無法出仕。 幾年前,司馬妧路過一所鄉中私塾歇腳時,隨意與這位教書先生聊了兩句,發現此人通曉天文地理,對戰例兵法的看法獨辟蹊徑,莫名地帶著絲絲鬼氣,和樓定遠穩重大氣的風格全然不同。 故而后來,除了樓定遠之外,陳庭便是她的第二個老師了。 嘉峪關破后,司馬妧建議陳庭隨百姓一起去金城避難,他卻執意留下。 對此,陳庭淡淡解釋了一句:“我也是個男人?!?/br> “殿下清楚,此次奇襲若不成功,呼延博很可能聯合他的另一路軍隊將我們在平原上圍殺?!标愅ネ粋€個從隊伍中走出,臉上還帶著茫然、不知道自己將執行何種任務的士兵們,輕聲在司馬妧的耳邊再次提醒。 “先生為何不說它如果成功,我們有機會活捉呼延博呢?”司馬妧面無表情地側頭看他,眼中閃過一抹嗜血的興奮。 陳庭無聲地笑了: “預祝殿下,馬到功成?!?/br> ☆、第7章 嘉峪關破,太子殞命 ——當風塵仆仆的驛差,懷揣八百里加急的軍報縱馬踏入皇城,遂引起三省六部大小官員一陣雞飛狗跳之時,顧家二郎正在千金賭坊里消磨光陰。 不過今日可能注定他要倒霉,玩得正興起之時,鄰桌忽然有人大喝一聲:“你、你出千!” 眾人聞聲側頭看去,一個錦衣少年抓住莊家的手高高舉起,捋下莊家的袖袍亮出莊家藏起的牌,少年的臉氣得通紅:“雞鳴狗盜之輩,小人,騙子!” 莊家是賭坊的人,他不是第一次出千,被人公然抓住卻是第一次。 不過不見他面色尷尬,反而理直氣壯:“我沒出千!這牌一定是你剛剛偷放到我袖中的,小子,你想輸了不給錢是不是!” 少年見他睜著眼睛說瞎話,不由得怒目圓睜。身旁有和他一塊來的同伴拉著他的袖子,悄聲勸他:“齊三,這盤算了吧,不如我們走?” 沒看見桌子周圍逐漸圍過來的那些大漢嗎,個個都是賭坊打手,他再不住口,恐怕今天注定被修理一頓。 顧樂飛在一旁抄手看熱鬧。錦衣少年一定是首次來賭坊,不明白這里頭的道道。 賭坊如果不出點老千,全靠運氣和天意,大概早就關門大吉了。而老賭徒和賭坊之間有心照不宣的默契,如果客人們出千不被抓住反能贏過莊家,賭坊技不如人也愿意認輸,銀錢雙手奉上。 顧樂飛就是出千的個中高手。 這少年觀察敏銳,洞悉力驚人,倒也難得,只是似乎腦子不太好使,一根筋。 不過,怎么覺得他有點面熟? 當顧樂飛還在沉思在何處見過少年時,少年被蠢蠢欲動的打手逐漸圍攏,他的同伴很沒義氣地提前溜號。少年無奈舉目四顧尋找逃生之法,在人群中瞥見一個面孔,忽地眼前一亮,跳上賭桌大聲叫道:“小白!你是小白吧?快來幫忙!是我,是我??!” 少年這一叫,把大半個賭坊、包括打手的目光都吸引到顧樂飛身上,和少年不同,顧家公子可是帝都賭坊圈的老熟客。少年一聲“快幫忙”,立即有人陰謀論:“顧公子,這小子莫非是你叫來攪局的?這可不夠厚道?!?/br> 顧樂飛被少年一聲“小白”喊得滿頭黑線。他幼時皮膚極白,陽光一照十分耀眼,因此崔氏干脆給他取了這么一個小名,可他長大后已經多年沒有人敢公然叫這名字。 這個不識好歹、沒眼力見的少年到底是誰? 可惜沒等到他想起來,賭坊的打手們已經抄起家伙動手。少年身手靈活,左躲右閃之間,還不忘大叫:“小白你怎么干看著,幫幫我??!”說話間又是一個拳頭砸下,少年翻身一滾,拳頭噼里啪啦砸碎一個凳子,嚇得旁邊的賭徒往后飛快一跳,不慎撞倒另一波客人,引起連環混亂。 賭坊里一陣雞飛狗跳。 眼見那少年還在叫自己,顧樂飛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腦袋一縮,逃竄出門。誰知后頭卻有兩個打手緊跟而來:“顧公子,話還沒說明白怎么就走了?那人是不是你領來的?”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顧樂飛哇哇大叫,他一向“老老實實”賭錢,不知道今日為何倒霉沾上這種事。雖然日子過得太舒服以致于開始發胖,不過少時練就的身手倒還在,兩條長腿一邁,跑得比兔子都快。 于是大街上出現這么一副戲劇性場景,顧家公子在前面沒命飛奔,后頭幾個魁梧大漢窮追不舍,引得路邊行人紛紛好奇側目。 “顧樂飛!” 街上一輛馬車里忽而有人大喊出他的名字,此刻有如天籟,顧樂飛雙手往車軾上一撐,飛身跳上馬車,往車夫肩上一拍:“快快駕車,別讓后頭的人追上!” “你又惹了什么事?”車中人又是好奇又是無奈地嘆息一聲:“你如此不務正業,難怪父親當年不愿把jiejie許配給你?!?/br> 說話人端坐于車中,風姿清雅,形貌昳麗,修眉入鬢,中庭飽滿,因還未到弱冠之年,烏黑的長發以一條絲帶扎起,帶出幾分瀟灑出塵之氣。 看清楚這人是誰,顧樂飛眉梢一挑,懶洋洋地靠在車壁上,抱臂調笑:“嘖嘖,多日不見,高家大郎生得越發勾魂奪魄?!?/br> 高崢皺了皺眉:“勿要胡言,此話怎可拿來形容男子?” “好好,換一句,高家大郎乃是多少鎬京少女的春閨夢里人??!” 顧樂飛這一句本是隨口調侃,卻令高崢想起昨日來家中做客的李家小姐。那是個很文靜的女孩,高崢猶記得她不經意間側頭望向自己時,那宛如秋水般的目光。 高崢白皙的臉頓時微微一紅,愈發惱羞成怒:“若再胡言,還請你下車!” 顧樂飛把對面人的表情變化收在眼里,也不戳破,只微微一笑:“等甩掉那群打手,就算你高崢請我留下,我還不樂意呢?!?/br> 兩人從小到大都沒有對過盤,若不是為了避避風頭,顧樂飛才不愿意和高崢這小子同坐一輛車。 同樣的,高崢看他也未必多順眼,只是他今天來找他是有事情要說。高崢深吸一口氣平復心情,道:“吾找汝有要事?!?/br> 顧樂飛眼皮都沒抬一下:“有屁快放?!?/br> 他正正經經的發言,換來這么一句粗俗不堪的回答,高崢氣結,也不再拐彎抹角:“今日剛剛收到的八百里加急,嘉峪關被北狄人攻破,樓將軍戰死,昆邪王還攻入瓜州殺了太子?!?/br> 顧樂飛心中猛地一跳。 唉,不出所料。 “樓將軍?哪個樓將軍?” “樓定遠樓大將軍?!?/br> “哦……所以樓重還活著?”顧樂飛面上依舊是懶洋洋的笑:“幸好幸好,樓老將軍建在的嘛!放心放心,老將軍寶刀未老,必定不會讓北狄攻陷鎬京,天佑我大靖平安無事,高公子安心回家睡覺吧?!?/br> 高崢被他一席話氣得面色通紅:“顧二郎,你可還有半分男兒血性!虧得我特意來告訴你此事,望你能照顧jiejie的下半生,如今看來,你根本不配!” 原是為這種事情來找他? 顧樂飛感到幾分失望,如果高崢提議兩人一起去從軍抗擊胡虜,他倒還有幾分興趣嘗試。 高嫻君? 還是算了吧。 顧樂飛以為自己的本性大約十分涼薄,他幼時確實非常喜愛高嫻君,希望長大后能娶她為妻,但是高嫻君卻不是這么想的。 她的美貌令她有本錢獲得更有權勢的男人垂青,同時也無限助長她的野心。 當顧樂飛真正看清楚高嫻君的時候,他便毫無興趣且敬而遠之了。 甚至他對整個大靖上層集團的態度同樣如此,毫無忠誠可言,并且敬而遠之。 話說回來,本朝女子沒有守節一說,太子一死,她就能光明正大地給老皇帝吹枕邊風,對高嫻君、對高家、還有幕后那位皇子來說,都是好事一樁。 唯有高崢還在擔心jiejie喪夫之后無人可依,心心念念為她找個下家? 顧樂飛想笑,卻又覺得可悲。 高家父女都不是省油的燈,是怎么養出高崢這朵奇葩的? “唉,”顧樂飛長嘆一口氣,“大郎,你知道么,其實我并不喜愛你jiejie,我真正喜愛的是……” 顧樂飛抬頭,眼神十分深情地注視著高崢,緩緩道:“我真正喜愛的是——你?!?/br> 高崢那雙好看的眼睛緩緩睜大、睜大再睜大,白皙的面皮漲得通紅,語無倫次:“你、你、你……” 龍陽之好古已有之,這倒是不新鮮,不過顧樂飛……和他? 開、開什么玩笑! “哈哈哈!”當腦子不夠用的高崢快要心跳過快而陣亡之時,顧樂飛仰頭大笑,朝他瀟灑揮了揮手,轉身跳下馬車:“崢郎,就此別過!” 崢、崢郎?! 震驚不已的高崢呆呆坐在車中,聽得遠處傳來顧樂飛愉悅而猖狂的大笑:“哈哈哈哈!” 調戲一下奇葩是件很開心的事情,顧樂飛心情大好,決定今日做個乖乖兒,早點歸家。 不過他今日的霉運注定還沒結束。剛拐入一個巷中,走了沒幾步,突然后頭有雜亂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耳熟的聲音在背后氣喘吁吁地大喊:“小白,小白,好巧??!” 巧個鬼??! 轉頭一看,又是那個面熟的少年!他身后還有一大群打手追來,顧樂飛的臉都黑了:“陰魂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