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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微笑著看著浩蕩光河,慢慢走下石階,站在黑色馬車前面。 在無數黑色的馬車面前,他的頭發顯得更加花白。 他輕輕抖一抖衣袖,直入云霄的清光長嘯數聲,漸漸消散飄落在群山里,像是一朵一朵游云。 就像是一個任性的孩子,隨意拿起桌上的紙筆又隨意放下。 眾人瞬間從強烈的壓迫感中被解放出來,然而沒有人敢再輕易說出半個字。 原來這山川天地的力量,在他眼里不過如紙如筆,可以輕輕拿起又輕輕放下。 老人有些愉悅地微笑起來,像是一個長輩和同鄉商量什么事情一般,用很輕松平常的語氣道:“吾欲滅無道之國,而建有道之國,諸卿以為如何?” 半晌,某一輛馬車里才傳出蒼老的聲音,“何為有道?” 老人略一思索,微笑回答道:“天地之間有道主,而無人間帝王。山川之間有宗派仙門,而無州郡疆域;百姓人人修道,而無科舉廟堂。天下地上,無一不入我道門?!?/br> 馬車里的聲音頓了一頓,問道:“此為仙國?” 老人眉毛一揚,情緒猛地高漲起來,長聲道:“此為道國!諸卿,當隨我共襄盛舉!” 伴隨著他的聲音,群山里的樹葉沙沙直響,半空中清光復現,清虛宗所有的建筑群都被籠罩在隱約光芒里,像是神跡。 那道光芒帶著精粹的靈氣,無法抗拒地將所有人籠罩在里面,連一片樹葉都沒有放過。 沒有人可以抗拒天地的力量。 沒有人可以抗拒他的意志。 蘇蘊被籠罩在強硬的靈氣里,他的手緊緊握住長劍,手腕卻在微微顫抖。天地里的靈氣像是水流,無法用武器切割開裂痕,那道并不友善的光亮徹底包裹住了他,將他沉浸在一片霧氣里。 漸漸地,蘇蘊放棄了抵抗。他遙遙看著遠處廣場上的黑色馬車,漸漸有人從車里走了出來。 掌門看著沉默的馬車,欣慰地微笑道:“吾輩當為同道人?!?/br> 越來越多的人走下馬車,廣場上很快聚集了許多修士。他們安靜地站在白色廣場上,伴隨著馬車里最后一道聲音,他們低聲念道:“天命已至?!?/br> “天命已至?!?/br> 越來越多的人,越來越響亮的聲音,四個字像潮水一樣充斥著整個藏經閣,依舊跪在石板上的侍從終于忍不住落下兩行熱淚。 蘇蘊面色微寒看著遠處的一切,柔軟而不容抗拒的勁氣將他包裹,伴隨著老人友善的目光,一道凌厲的風從廣場上席卷而來,如驚雷急電一般朝蘇蘊筆直地沖刺過來。 蘇蘊手里緊緊握著劍,卻在風吹至眼前的一刻拔身而起,那道風筆直地墜落在他站立的地方,將地面砸出一個深坑。 從始至終,蘇蘊的劍都沒有出鞘。 他朝司天玄看了看,兩個人心照不宣朝著遠處飛掠而去,開始逃跑。 那道風絲緊緊追在他們身后,不知追了多久,終于消弭在銀杏葉下。 看著消失在山谷里的劍氣,老人搖搖頭笑了起來,自語道:“小蘇倒和當年一樣,硬骨頭?!?/br> 一直跑出了清虛宗地界之外,蘇蘊才停下腳步。他的左手一直背在身后,掌心數道傷口深可見骨,血水不斷從傷口滾落出來,將背后的衣衫都染濕。 武器不能破開天地靈氣織成的網,他就用手掌生生撕開囚籠逃脫。 司天玄看得眼皮直跳,正要說什么,卻聽蘇蘊道:“司家老太爺已然追隨老掌門,你回去更安全?!?/br> 司天玄想了想,終究搖了搖頭。 “天命、天命?”蘇蘊背著左手往前走,嗤笑道:“這是天命,還是人禍?” 司天玄嘆息一聲,從袖中拿出了一塊圓形的透明鏡子,那是司家姑姑羽化后留下的水鏡,交代留給有緣人,可他翻來想去也想不明白“有緣”兩個字。 那塊小小的鏡子在掌心散發著柔軟光亮,司天玄看著鏡面,隨口道:“我也想不明白,姑姑……明白嗎?” 小小的鏡子沒有說話,司天玄放棄了這個無聊舉動,將鏡子彈了一彈準備收起來。 小小的鏡面卻漸漸散發出水樣的波紋,波紋散開后,上京那座黑色的宅子漸漸出現在鏡像里。 第156章 上京的雨夜 鏡子里的上京在下雨,哪怕隔著鏡面,也能感受到盛夏時節的悶熱潮濕。 雨水打濕了黑色的木門,院子里的積水慢慢淹了上來,擺放在一旁的綠色盆栽被風吹掉了幾片葉子。 那是教諭在上京唯一的住所,自從離開青城山以后,他在那座房子里住了很久,一直到死都很少離開。 鏡面上的霧氣慢慢散去,顯露出屋檐外渾身透濕的云清。 蘇蘊眉毛一剔,寒意漸漸從眼底泛了出來。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這面小小鏡子又一次倒映出了教諭死的那天夜晚。 司天玄輕輕咦了一聲,忍不住蹙了蹙眉,搖頭道:“十三叔的水鏡并沒有推算完全,這些畫面……” 他的手指輕輕叩擊著鏡子背面,水流從云清的頭發和衣服上不停流淌下來,一道驚雷在天空中劃過,照亮了院子里兩個人的面孔。 遲暮的老人坐在椅子上,水珠打濕他的衣角,他慢吞吞擦拭著輪椅扶手上的水漬,聲音無比溫和,“我年紀大了,死亡對我來說并不可怕,但在前往三清之前,我想看看那個孩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