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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您指引我回家的方向,長生天。 看著那顆在陰云后面仍不改其亮的辰星,云清忍不住微笑起來,他學著草原上的禮節朝它合起雙手,行了一禮。 在這一刻,他所有的孤獨和寂寞都掃蕩一空,空蕩蕩的穹隆之下,漆黑如鐵的夜色下,他一個人坐在死地的風雪中,卻見到了那顆星星。 無論是葉乘風還是葉三,亦或是那顆辰星,在云清生命中最關鍵的時候,他總能以一種陌生而熟悉的姿態出現在眼前。 他怎么還會孤單?云清的心臟急速彈跳,呼吸都變得guntang,哪怕陣法中風雪凄冷如刀,也無法吹散他久違的暖意。 他猛地伸出手,朝漫天蒼穹伸去,然后有些踉蹌地跪倒在地上。 他的意識在迅速消散,體力在飛速崩潰,可在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平靜而固執。有些蒼白的手緊扣住地面,他用十個指頭的力量,拖著自己的身軀一步一步往前挪。 他的動作很慢,風雪切割開皮rou,而陣眼里過于濃郁的靈氣又讓傷口飛速愈合。他幾乎再一次體會到當初通身腐爛流淌的痛苦。 這種痛苦,他并不想體會第二次。在生和死之間往往復復,空氣里流淌的風刃切出他的白骨,臉色漸漸地,變得比風雪更慘淡。 沒有祭品可以抵擋陣法的意志,當年的葉乘風不能,現在的云清,也不能。 清字大陣運行暗合天地規律,而其中最簡單的一條規則,就是“代價”兩個字。 這世間任何東西,都是需要代價的。 既然不能夠改變天地的規則,自然不能違背陣法的意志。 在冷意和模糊的意識中,云清漫無目的地想了一些很久的事情,可是腦子實在有些混亂,他想了很久,又或者只是短短一瞬,就只想到了一雙綠色的眼睛。 小安多說,哥哥有草原上最漂亮的眼睛,比雪海天池的顏色更好看。 自然是好看的,云清想,慢慢地就笑了起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看見了綠色的、幽暗的眼睛。 廣袤的血瀚海上,千年冰山融化成一場大水,澆灌了一整片草野。有很多生活在冰川里的生物,在這時候也逃了出來。 結界邊緣處的幾只綠眼霜狼,有些猶疑地、貪婪地、惡毒地,朝暴風雪踏了過去。 夜色太過濃厚,像是一大片黑色的棉袍子,密不透風地遮蓋在草原上。 葉三在曠野里瘋狂奔跑,他渾身都冷,只有胸膛是guntang的,戰斗結束以后,他所有被壓抑的神思與情緒都瘋狂往腦海里鉆涌,再也抵擋不了。 激烈難熬的情緒在肺腑間堆積成巨大的爆彈,瘋狂跳動找不到方向。 安多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開口道:“哥哥,小李哥哥……” 葉三猛地剎住腳,瞳孔驟然縮緊,可過了片刻從嘴里吐出的字句,卻冷靜得讓他自己都覺得殘忍。 “我知道的?!彼穆曇衾飵缀鯖]有太過情緒,似乎只是在陳述一個很簡單的事實。 我知道的,在這片漆黑的草原盡頭,有一個人留在了血瀚海。 葉三站在原地,激烈的情緒在每一寸血管里沖撞,渾身上下只剩一點徹骨冷意支撐著他,讓他不得不站在這片天地里。 他不僅知道云清在血瀚海的結界里,還知道那片結界究竟是什么東西,還知道……若昭武舉三軍之力攻上血瀚海的遺民,倉木決擋不住的。 葉三想,他怎么能這么冷靜。他應該從這里出發,向血瀚海的方向走,然后他會遇到血瀚海的子民,他應該找到那三千個人,帶領他們離開草原,往云中三地走。 就像當年他在黑森林里說,“李長空,誰能活下去,誰把血瀚海的人救出去唄?” 當時的李長空并不太理解,道:“黑森林縱然兇險,你我還是能夠逃出去的。更何況……我并非魔宗信眾,你自己的事,自己解決?!?/br> 葉三猛地捂住了胸口,隔著溫熱的皮膚,他能夠感受到心臟在急遽跳動,幾乎從胸膛里跳出去。 在這時候,他手里的刀發出輕微一聲裂響,無端碎成兩截,嗙一聲掉在草地上。 刀鋒與草葉撞擊在一起,發出很細微的聲響,分明是從腳邊傳來的,卻像是隔了很遠很遠。 這是李長空的刀。 這把刀,斷了。 一瞬間,葉三被攥緊喉嚨般,卻僅僅從氣管里發出短促的一陣喘息聲。 他仿佛被扔進了深不見底的冰水中,周圍涼得他透不過氣來,唯有心中的刀,一次一次,把所有的情緒都絞成了泥。 那把刀,將他的心臟徹底攪碎了。 葉三有些不敢確定地抬起頭,向著無盡的北方看去。漆黑如墜的蒼穹下,他看得見起伏的矮山,看得見綿延的天際線,看得見陰濃的雨云,看得見在長風下折腰的無數野草,卻唯獨看不到云清。 葉三咬了咬牙,忽地低下頭去,啞聲笑了起來。 “李長空……云清……你真的是……你真的是……”他像是喘不過氣來一般,慢慢蹲下身子,一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一時之間,他不太聽得清安多說的話,只能感受到血管和太陽xue砰砰直跳的聲音,每一寸血rou都被寸寸撕裂開,任由寒風灌注進去,然后把最后一點溫度都吹散了。 他能怎么辦呢? 葉三想,他還能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