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他慢慢笑了起來，像是想明白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的眉目間都泛起一層幽深情緒。

    “可在下尊重的，僅僅是掌教大人。您如今已經不適合做大翊的掌教，我承認，您活著的那些年里，草原擁有了十年的和平。然而在最豐饒的十年里，您卻從來沒有想過草原的未來?！?/br>
    “溫暖的南方，長生天的子民，沒有資格策馬嗎？”

    “所以，我想請掌教歸天。掌教歸天之后，我會擁有一位新的掌教?！?/br>
    “草原的子民信仰他們的掌教，新的掌教會帶領他們騎上戰馬，一路南下。我將建立關外第一個王朝，而您埋骨九泉，也可以見到草原日后的榮光?！?/br>
    他信奉長生天，也敬畏掌教。

    他需要一個新的掌教，他要殺了眼前的舊神，他將擁有一位真正的神子。

    阿眉快要生了，所有的醫師都說，她將生養下一個強壯的男孩。

    他們的孩子將成為草原上第一個神子，繼承昭武的權威與長生天的榮光，成為草原上第一個天賜的可汗。

    帳篷里靜默了一會兒，又問道：“清虛宗今日能夠匡扶你斬滅血瀚海，日后呢？”

    日后呢？

    蕭秉常保持著行禮的姿態，平靜說道：“日后，我等將以秦嶺山脈為界。我為關外王，他為關內王。草原牧民依舊能夠信奉他們的長生天，所謂長生天，終究只是天道的另一個稱謂而已?！?/br>
    “殺了我，踏平血瀚海，將魔宗功法掃蕩一空，草原牧民信奉長生天，卻只能修行道宗功法。兵不血刃同化魔宗信眾。百年之后，魔宗淪為清虛宗關外附屬。蕭秉常，你有何面目立于天下？”

    蕭秉常微笑著松開行禮的右手，直起身來看向帳篷，說道：“百姓向來愚蠢，這世上大部分人到死都不會修行，他們只需要一個供奉的長生天，至于長生天代表的究竟是圣教神靈還是道宗教義，他們并不需要了解?！?/br>
    春日的漠北依舊寒冷，微風吹過帳篷外的草地，野花正綻芽。

    一片安靜中，帳篷里的云清嘆了口氣，他拿起一片牛rou干，朝葉三看了看。

    葉三隨手比劃一下，道：“繼續，我還有些東西沒想明白?！?/br>
    云清咳了幾聲，緩緩開口道：“血瀚海存在千百年，也被草原信奉了千百年，你想用什么名義殺我？”

    伴隨著他的聲音，跪倒在地的八百名騎兵齊刷刷顫抖起來。

    蕭秉?；仡^看了眼混亂的士兵，微微搖頭道：“您說得沒錯，我可以說服自己，卻無法說服草原上所有人?！?/br>
    “好在，您的力量并沒有恢復，辰星也沒有歸位，這還不夠嗎？”

    他微笑著再度行禮，說道：“掌教十七年前身死，圣教血脈已然斷裂，偽神自東方歸來，妄圖控制整個草原，在下想做的，不過率領草原眾民，擊殺偽神，還漠北清明?！?/br>
    “我圣教掌教，掌天下風雨，率十方諸神，倘若掌教今日顯圣，行圣教大光明祭法，在下即刻退兵昭武?！?/br>
    說到這兒，他緩緩跪在草地里，叩首道：“掌教今日，能否祭光明、喚風雨？”

    云清細細地嚼風干牛rou，rou干咽下去的時候，摩擦得喉嚨有些痛。他沉默了一會兒，對葉三說到：“你不要看我，我做不到，十七年前可以，但是現在沒有足夠的力量?！?/br>
    葉三意料之中地嘆了口氣，往后靠了靠，桌子的棱角摩擦得背部有些疼，他隨手抓過一張絨毯墊在后背，抓緊時間努力調息身體里的傷口。

    伴隨著淺靜呼吸，體內震蕩的心臟慢慢停止顫抖，沸騰的血氣也漸漸平息下去，微弱的靈氣集聚在手指尖，像是帳篷里小小的燈火。

    年輕的君王在帳篷外虔誠叩首，微笑說道：“掌教大人，既然您做不到，就已經不適合擔任圣教的掌教?！?/br>
    “在下今日，恭請掌教歸天?！?/br>
    “恭請……掌教歸天?！?/br>
    伴隨著他的聲音，身后的騎兵恍若找到主心骨，像在海浪里抓住浮木一般，八百騎兵恭恭敬敬跪倒在地，喃喃地呼喝道：“恭請掌教歸天?！?/br>
    帳篷里發出輕微的撕扯聲，葉三用力撕開一塊冷硬的rou干，隨口道：“傻逼?！?/br>
    第127章 天下地上，兩個小小人

    請掌教歸天，用另一句話來說，就是請你去死吧。

    葉三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在他罵完這句最為常見的粗話后，云清看著他，愣了一會兒。

    他們雖然相處了很長一段時間，但是云清確實沒有聽過葉三這么直白地罵人。

    葉三看了他一眼，道：“不是傻子嗎？以清虛宗今日野心，他還真相信能夠與道宗和平相處？一旦秦嶺之盟形成，不出三年，清虛宗必定北上攻克昭武黑城，吞并整片漠北?！?/br>
    云清沒有說話，他倚靠在木箱上，陷入了習慣性的沉默。

    帳篷外的陣法漸漸暗淡，他看著泄露進來的微光，過了很久才開口道：“在很久以前，我一直在思考魔宗與道宗之間的紛爭，可如今清虛宗老供奉深入草原，與魔宗子民勾結，反倒是千年以來魔道兩宗之間最為和平的時候?！?/br>
    “世上的紛爭，從來比不過利益兩個字?！比~三隨口回答道：“太陽底下無新事，你一個魔宗掌教，怎么反應比我這道宗的還大？”

    云清坐在地上，無意識地摩擦著指尖，道：“這么多年來，我想讓他們光明正大站在天底下，想讓魔宗能夠擺脫魔宗的名號，想讓他們能夠安安樂樂生活在漠北?！闭f到這兒，他忍不住扶住額頭往后仰了仰，說道：“現在，只要血瀚海沒了，他們就能夠好好活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