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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湖邊想了很久,一直到月亮升起來,冷月的輝光照亮湖泊,散發出輕微的寒意??粗嬷械氖幯律?,他沉默地想,有些事情總是抹不去的。 被屠村被追殺的經歷是切實發生過的,所以無法放下。 蘆葦叢邊的水澤漸漸恢復平靜,葉三凝神而專注地看著湖面,然后伸手摸出一條布繩,將頭發重新綁了起來。 伴隨著他的動作,一縷碎發散落在臉龐邊,微微地晃蕩。 既然放不下,就好好地背負著吧。他這么告訴自己,然后踏平一塊草地,枕著手臂睡了上去。 血瀚海里,冰風極寒。 月光伴隨著冰光照射在血色的冰原上,大大小小的帳篷外面,跪倒了一地人群。 整片冰原上都很安靜,只有北風呼嘯的聲響,那些風吹拂著月光下的黑袍少年,將他露出風帽的發絲都吹得飛揚起來,輕聲摩擦著衣物和臉頰。 黑壓壓人群跪倒在地上,往冰原上不斷延展。他們的額頭觸碰著地面,用低暗沙啞的聲音呼喝道:“蒙哥——” 歷代魔宗掌教,只有一個名字,蒙哥。 從踏上這個位置以后,姓名對他們失去了所有意義。 魔宗掌教,是瀚海上唯一沒有名字的人。 云清紋絲不動站在地上,有什么東西被風吹拂著落了下來,血瀚海里沒有樹葉,所以那應該是雪團子。 雪花飛濺到他的睫毛上,凝成一小塊白霜,云清沒有眨眼睛,他安靜而專注地看著三千多個拜倒的人。 他只能看見那些人的背部和后腦勺,黑壓壓的背脊頂著風雪,挨個鋪陳在雪地里。 云清看著那些脊背,輕輕呵出一口白氣。 一條脊背就是一個人。從他站在這里開始,血瀚海上每一條人命,從此都壓在他的背上。 他要把血瀚海上的每條人命,都背負起來。 云清認真地觀察著雪地,似乎想從那些脊背里觀察出一些不同的地方,然而每個人只留給他一個背部,他看不見任何一個人的眼睛。 在這時候,云清覺得有點兒獨孤,這種獨孤感漸漸擴大,迅速占據了他心底一大片地方。 不知道為什么,在這片飛雪的冰原里,他想起了那個叫做白見塵的年輕人。云清并不知道,白見塵提起那把劍的時候看見了什么,或許是斬除心魔的渴望,或許是立地成神的誘惑,又或者是兩者兼而有之。 云清嘆了口氣,想,其實做神明真的是一件很無聊的事情,他不喜歡。 站得太高,就只能看到每個人的頭頂,連看見他們眼睛的機會都沒有,更不要說坐在一起吃飯聊天。 更何況,他還要把這些人的性命全部背起來。 云清并不害怕這幅擔子太重,只是覺得,實在有些孤單。 坐在帳篷里的安多偷偷掀開簾子一角,朝外面張望了一會兒。 飛雪長風中,黑袍的年輕人站在冰川之上,雪團在他腳下滾滾流淌。 清瘦的寒風里,他的衣襟像水一樣,用一種萬分寂寞的姿態,俯視著沉默的信眾。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這幅畫面的瞬間,安多心里一個咯噔。 她總覺得,眼前的哥哥,從這一刻開始,徹底長在了冰川雪海里。 陰氣漸漸侵襲上來,將黑色斗篷的帽子吹落,露出云清一頭漆黑而柔順的長發。 他慢慢抬起頭,一雙湛綠透碧的眼睛,在徹骨寒風里,亮得驚人。 綠眼,略高的鼻梁,線條柔和的臉龐,安多看著這張臉,想到傍晚時分在帳篷里調整了半天的顏色,喃喃道:“是不是有些太綠了,回頭讓哥哥重新變一下……” 全然忘記傍晚一直說“不夠綠不夠綠”的人是自己。 時間確實過了太久了,她已經不太記得哥哥當初面貌的很多細節了。作為魔宗掌教的meimei,她并不在乎哥哥長著什么顏色的眼睛,然而雪地與草原上的信眾,需要一個完完整整的掌教大人。 想到這兒,她覺得有些難過。 十七年的時間凝結在瀚海冰層之上,冰層在不斷加厚,可要多少年,他們才能真正跨出這片冰原,去聞一聞花香,看一看青山? 安多嘆了口氣,她收回手,喝了一口倒在壺里的雪水。 外面的腳步聲漸漸響起,是人們陸續回帳篷的聲音。她放下水壺,準備出去看一看。 在這時候,帳篷外忽然響起一個極為熟悉的男人的聲音。 那道聲音極為認真、非常緊張而又十分鄭重地說道:“大人,我想……求娶……安多殿下?!?/br> 噗的一聲,安多將剛喝的水全噴在了桌子上。 第117章 瀚海上的姑娘和圣女 魔宗的嫡系長年被困血瀚海,不能與外界通婚,子息繁衍尤為艱難,因此對這片土地來說,嫁娶婚育是一樁頭等大事。 更何況,今日求娶安多伊格的是教中右祭祀大人。 周圍陷入了絕對的安靜,本欲踏進帳篷的人們生生剎住腳,無數道目光落在倉木決身上。 右祭祀大人喜歡殿下,這當然是一件極好的事情。掌教大人離開血瀚海十多年,這些年里,右祭祀扶持殿下將圣教子民保護得很好。 無論是年齡還是身份,都很合適。既然都很合適,那么接下來只要取得掌教大人的同意。 在婚娶這種大事面前,就連千百年來的規矩也是可以暫且放下的。,于是所有熱切的目光從倉木決身上移動到安多的白色帳篷上,又挪動到云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