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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慶全然不管自己雙腿上的傷口,自顧自喝了半壺酒,帶著一點贊嘆的意思道:“有沒有人和你說過,在某些時候,你真的很適合做一個上位者?” 葉三隨手劃了下筷子,道:“別,我可沒這個覺悟。隨口和你胡謅幾句,你也別當真?!?/br> “閑聊,閑聊?!睆垜c微笑著朝他舉了舉杯,不經意地說道:“我很好奇,剛剛這些道理是誰教你的。無論是蘇蘊還是顧白露,他們的觀念都不會像你這么強硬?!?/br> 話音未落,葉三被嗆得咳了幾聲,他勉強揮了揮筷子,說道:“誰的拳頭更硬,誰的力量就更大,這本就是你教我的道理?!?/br> 張慶笑了笑,低下頭開始喝酒。想到連自己的都不相信的轉世之說,他自嘲般搖了搖頭。 星光在綿延山脊上劃過,隱沒在群山中的小宗門也極安靜。 作為秦嶺眾山之一的北固山,宗主的書房卻仍然亮著。屋內的老人從桌后站起來,慢慢走到窗邊。 隨著嘎吱一聲響動,窗戶被輕輕推開,露出了窗邊一棵矮樹。 “這棵樹本來被凍死在冬天,花匠提了一嘴,說是活也活不久,想讓人將它連根拔去。我想這棵樹總是從小陪我到大的,就留著吧,萬一到了春天,寒氣不盛了,也就活過來了?!?/br> 說完,他看著半躺在冰涼地面上的老人,有些厭憎與惋惜般地嘆道:“你說是不是,兄長?” 地上的老人猛地惶恐掙動起來,因為恐懼,他的眼底出現了一層紅色血絲,“可以活,可以活,宗主,教諭已經死了,教諭已經死了!” 宗主耐心地走到他身邊,蹲下來拍了拍老人滿是皺紋的臉,道:“是啊,教諭已經死了。他活著的時候,我保了你十七年,現在他已經死了,為什么你還是不能活下來?” 說到這兒,他手部的力量慢慢加大,最后一巴掌甩了過去,“你以為教諭這么多年不知道你在裝瘋?他知道你不敢說出去,也知道我北固山不敢聽!” “可是兄長告訴我,張慶為什么會知道?當初你逃回家,他們就勸我殺了你以絕后患,我顧念一點兄弟之情,可張慶為什么會知道!” 老行事趴在地上不停顫抖,最后竟在地上扣頭道:“宗主放我一馬,宗主聽我說,張慶不可能知道,這事只有我知道,當初我給教諭大人送……” 話音未落,老宗主一把扣住他的喉嚨,直到老人喉管里發出一陣急促的喘息聲,才慢慢將手松了下來。 “兄長,我不想知道你當初看見了什么,就讓它永遠變成一個秘密吧。能夠讓教諭大人放下身份杖殺你,這個秘密,我北固山要不起?!?/br> 老行事在地上掙扎半晌,他痛苦地抬起頭來,看見自己的親生弟弟遞過一個熱氣騰騰的rou包子。 “當初我和兄長在門內修煉,我總是不好好聽課,被師父罰關禁閉。哥哥每次都跑去街上買兩個rou包子,偷偷從窗戶里塞給我?!?/br> 老宗主似乎想起很久遠的一些故事,慢慢帶上一些溫柔而古怪的笑意,他撫摸著老行事的頭頂,溫柔地將rou包子遞過去。 老人恐懼得渾身發抖,雙手直哆嗦地接過rou包子,眼淚和鼻涕不停往下掉,粘在花白的胡子上。 過了很久,他絕望地將rou包子死命往嘴里塞,一時咽不下去仍往嘴里塞,又因為吃得太急而直打噎,眼淚落在包子皮上,轉而被一起塞進嘴里。 老宗主溫和地拍了拍他的背部,又遞給他一杯熱茶,嘆道:“兄長對我的好,我總是記得的。就請哥哥幫北固山最后一個忙,好好地守住這個秘密吧?!?/br> 老行事不再說話,他用兩只手抓住包子,狠狠往嘴里塞,因為恐懼,整個背都夸張地弓了起來,然后軟倒在地上。 老宗主看著他,嘆息搖頭道:“都說張慶今天在官道上爬的樣子像條狗,可兄長現在的樣子,比他更像一條狗啊……” 他背著雙手,慢慢走出了書房,然后將門輕輕關上。今天夜里的星光很好,他在石階上漫無目的地走了會兒,似乎就看見了當年兩個小小的孩子。 那時候他被師父關在黑洞洞的屋子里思過,周圍又黑又安靜,他怕得想哭,后來一只手抓著rou包子,艱難地從窗戶縫里擠進來,手背上全是被劃出的血痕。 那個rou包子啊,還冒著熱氣呢。 第二天日上三竿,葉三才從酒氣里醒了過來。他將床鋪齊整將被子疊好,準備出去吃點兒早飯。 張慶的屋子里又在煮藥,還沒靠近就熏得他一個跟頭。葉三一邊揮著手一邊推開門,張慶兩條腿綁著厚厚的白布坐在輪椅上,看見葉三笑著說道:“傷筋動骨一百天,我這腿怕是要幾個月才能下地?!?/br> 葉三想了想,說道:“你吃什么,我去給你帶點兒。你也別上街了,這輪椅用起來也不方便?!?/br> 張慶笑著朝他拱拱手,道:“有勞葉先生,那在下就在屋內等著了?!?/br> 葉三聽到熟人說出葉先生兩個字,還是有些不習慣。他抄著口袋慢慢往街上走,才走了沒多久,就聽見了一串沉悶的鐘聲。 最熱鬧的長街盡頭,一面巨大皮鼓已經蒙上了白布。 周圍不時有百姓經過,朝那面白布拜一拜,又朝著山間某個方向拜一拜,酒水和香燭擺放了一地,氣氛看起來格外嚴肅沉寂。 葉三心中一警,隨手抓過一個道士問了幾句。道士見他眼生,氣息又是個會修煉的,以為是隔壁哪個宗門的先生,就急急忙忙道:“北固山的老行事昨夜去了,先生沒收到消息嗎?這會兒幾座山頭的宗主怕是已經去吊唁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