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沈繪碧吃逼不過,只好咬了咬牙,吩咐人把陳二娘帶了過來。 華鑫大覺奇怪,以她的個性,為了置她于死地,就是陳二娘只剩下了一口氣,她估計也會讓人把她抬進來,今個竟然推脫起來,著實罕見,她更沒想到的是,陳二娘來是來了,卻是讓人給攙著進來的。 陳二娘一邁進來,就抬著頭看著天花板傻笑,被高高的門檻狠狠絆了一下都覺得不出來,只是抬著頭不住傻笑,口角的涎水都滴答到了衣襟上,她忽然又猛地一低頭,指著沈繪碧咯咯地傻笑了起來。 謝懷源輕輕一哂,眼底卻凌厲非常:“沈家三小姐好厲害的手段啊,就憑著這么一個人,再編了個不知所謂的故事,便想要我妹子的命?!?/br> 沈繪碧面色一緊,毫無說服力地反駁道:“陳二娘她往日可是伶俐著呢,今日不知怎地,竟突發了瘋病?!?/br> 陳二娘大概是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又拉扯著沈繪碧的衣襟,咯咯笑道:“你答應我的,你答應我的,你說要是那賤|人一死,你就給我房屋地產,讓我老了有靠,眼見那小賤人死了,你可不興忘了我,不然我要找皇上告御狀的?!盅鲋弊?,手舞足蹈地道:”爹啊,娘啊,我見著皇上了,我見著皇上了,哈哈哈哈哈哈,還有好多好多貴人,他們都說要給我錢,我又可以找漢子了,哈哈哈?!?/br> 謝懷源面無表情地看著沈繪碧,冷冷道:“沈姑娘使得好手段啊,我倒是想問,家妹到底是做了什么招致你的諸般報復?!” 沈繪碧驚慌道:“她在說瘋話,她說的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華鑫補刀道:“那你倒是說說,她攀誣我的時候說的就是實話,道出你許她銀錢就是瘋話,你倒是說說,她到底是瘋還是不瘋,真瘋還是假瘋?!” ☆、97|831 沈繪碧閉了嘴,哀求般地看著阮梓木,后者面色鐵青,深吸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就被華鑫截斷道:“說到底,這事兒和阮大人也沒有什么關系,到底是我和沈家三姑娘的事,大人總跟著參合成什么體統,要是真心想參合,還是等你二人成了好事再說吧?!?/br> 沈繪碧面色霎時漲得通紅,軟梓木卻仍是淡笑道:“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總不好就這么看著圣上受蒙蔽吧?”他轉頭對著周成帝道:“皇上,陳二娘雖然瘋了,證詞做不得準,但其他這些原本在會稽城的家人總不會也突然瘋了吧?剛才不是問了個明明白白嗎?” 謝懷源淡淡道:“十分明白?我看也未見的吧?” 阮梓木嘴唇一動就要反駁,就見那家人中的一個突然跪了下來,碰碰地連著磕了好幾個響頭,對著華鑫道:“小姐,是奴才豬油蒙了心,這才來冤枉您的,照理說當奴才的應該把重新放在頭里,但奴才是讓沈小姐許的銀錢糊了眼睛,蒙了心肝,這才做出這等糊涂事?!闭f著又碰碰磕了幾個響頭。 沈繪碧指尖顫抖,紅著眼眶道:“你,你胡說!我幾時逼迫你了?!” 那家人好似嚇了一跳,沒敢吭聲,旁邊一個丫鬟卻跪下道:“都是沈小姐硬是把我們從會稽帶來,說是若是我們不幫著指證我們家小姐,她便要了奴才們的命!奴婢貪生怕死,不敢不答應,但不能就這么害了我們小姐??!” 沈繪碧氣急道:“你,你到底說什么,誰逼迫你了?!” 阮梓木也是面色鐵青,厲聲道:“翻供可是大罪,你們口供前后不一,可是不要命了?!” 可這兩人就是再氣急也沒用,他們本以為找好的證人竟都倒戈相向,指證起沈繪碧對自己威逼利誘,還逼迫自己誣陷自家小姐的事來了。 這要是旁的人看到了,定然是覺得這幾個受了威脅的家人看主要證人陳二娘瘋了,形式不對,這才臨時翻供,華鑫心里卻雪亮,用余光看著謝懷源,努力壓抑住心底的雀躍。 周成帝面色陰沉,他本來已經下了狠心,要從華鑫這里入手,來削弱謝懷源的權勢,沒想到到頭來還是竹籃打水,平白讓人看了一場鬧劇。 謝懷源對著周成帝略微行了個禮,漫不經心地道:“既然事情已經了了,那臣便先告退了?!闭f著就來拉華鑫的手。 周成帝忽然深深吐納了一口氣,慢慢道:“慢著?!?/br> 謝懷源定住腳步,轉頭看著他,周成帝也靜靜地望著他,兩人對視了一會兒,周成帝轉過頭,對著沈繪碧沉聲道:“你身為名門之后,卻無半點賢德豁達之心,動輒就懷恨在心,朕看在大皇姑的面子上,不與你過多追究,沒找到你變本加厲,一錯再錯,朕罰你終身圈緊沈府,永世不得出府!” 沈繪碧面色煞白,不敢置信地望著周成帝,正要開口喊幾句冤,就見周成帝面色陰沉地看著阮梓木,冷冷道:“你聽信婦人言,還想著冤枉良臣,其心可誅,便貶你為少司馬,罰三年俸祿,若是再犯,便永不敘用!” 華鑫冷眼旁觀,看起來這是一出好人得勝,壞人受罰的大團圓戲碼,其實仔細品砸一番,還是能看出其中的貓膩,沈繪碧倒罷了,但阮梓木罰了跟沒罰一樣,雖降了官職,但他背后有大皇子撐腰,照樣可以興風作浪。 她側頭看去,果然阮梓木微微露出松了口氣的神色,她想到皇上對阮梓木的優容全然來自對謝懷源的猜忌,不由得有些氣悶。 周成帝說完,又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對著華鑫和顏道:“這些日子你受了冤枉委屈,朕知道是苦了你了,現如今,你且先回去,朕自會還你個公道?!?/br> 華鑫沒接話,謝懷源微微躬身道:“公道不敢多求,只盼著以后沒人再有事無事猜忌家妹,害她白白遭罪?!?/br> 這話意有所指,周成帝面上有些掛不住,隨意敷衍了幾句,便揮手讓二人退下。 華鑫一出了宮,渾身便脫了力一般靠在謝懷源的肩膀上,有氣無力地道:“討個什么公道,這事兒最大的問題就出在皇上身上,他老人家偏聽偏信,怨得了誰?” 謝懷源伸手摸摸她的臉,卻摸到滿滿的冷汗。 華鑫握住他的手,繼續道:“再不平又能濟的什么事?他是皇上,他出了錯,天下有哪個敢罰他不成?” 謝懷源掏出絹子給她擦額上的冷汗,一邊緩聲道:“到了家就好了?!?/br> 華鑫往他懷里縮了縮:“哪里能有一時安生呢?京里就是個事兒堆?!?/br> 謝懷源伸手扶住她的腰,輕輕道:“我說的是會稽,我已經著手準備了?!?/br> 華鑫抬頭看了他一眼,有些沒想到他這些日子做了這么多準備。 謝懷源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仔細端詳著她的臉,輕聲問道:“在宮里這些日子…可還好?” 華鑫又懶懶地靠在他懷里,漫聲道:“有皇后娘娘照拂,自然還好,只是想你?!?/br> 謝懷源從未聽過她這般大膽直白,一時微怔。 華鑫抬起頭,竟然看見他耳根帶了些紅,瞬間來了興致,一下子爬起來道:“我每日可都惦念著你呢,跟著吃飯的頓數走,早飯一遍,午飯一遍,晚飯后還有一遍,你呢?可曾想我?一天想我幾遍?” 謝懷源耳根紅暈的面積疑似擴大,面上還是淡淡的,垂眸道:“一遍?!?/br> 華鑫不滿地輕輕擰了擰他的腰,挑著眉毛問道:“只是一遍?” 謝懷源斜了她一眼,狀似漫不經心地道:“一遍,十二個時辰?!?/br> 華鑫登時眉開眼笑。 兩人分別的時間不甚久,卻好似隔了漫漫幾年,正有許多話想說,車夫卻不解風情,急急忙忙地就到了謝府。 華鑫和謝懷源相攜下車,就被兜頭撒了星星點點帶了些清淡草木香氣的清水。 大力一邊用柚子葉給華鑫身上灑水,一邊嘀嘀咕咕地道:“來來來,您多灑些,好去去霉?!?/br> 華鑫無言半晌,才道:“你家小姐我又不是從牢里才放了出來,去什么霉?” 大力一邊攙著她的手跨過早早備下的火盆,一邊道:“來來來,火盆燒一燒,”她抬眼看著華鑫,一邊道:“說您您還不服氣,一般人能倒霉成您這樣嗎?” 華鑫張嘴就想反駁,想了想又反駁不出來,只能無力嘆了口氣。 大力還想再說,就見謝懷源斜了她一眼,她立刻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 水榭里一早就備下了接風宴,其余人都極有眼色地退下了,只留下兩人對坐著敘話。 華鑫端著酒杯,迎風坐著,神情頗有點劫后余生的唏噓感慨,一邊道:“我在宮里的時候,整日的胡思亂想,常常想著我以后要是見不到你了怎么辦?要是牽連到你怎么辦?現在想想還覺得心有余悸?!?/br> 謝懷源眸光微沉,慢慢道:“你不會有事的?!?/br> 華鑫訝然道:“你怎地就這般肯定?今天的情景雖說看著頗有勝算,但實際上確實兇險萬分,宮里你又使不上力,你倒是自信的緊?!?/br> 謝懷源不愿意告訴她自己多方布置,讓她多做擔心,只是淡淡道:“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br> 這話她倒是愛聽,略想了想也就丟開了,提著筷子道:“你說的是,反正如今是出來了,還有什么可怕的?” 謝懷源“嗯”了聲,抬手給她布菜,華鑫一口咬著燒鵝,一邊含含糊糊地道:“宮里皇后娘娘雖然對我頗有照拂,不至于讓我餓著,但到底吃的不比家里精致,”她停了嘴,隨口道:“說起來,這事兒還得謝謝鐘玉,皇后娘娘到底是看了他的面子?!?/br> 華鑫說到這里,這才覺出不對來,猛的住了口。 謝懷源微微笑了笑:“你說得對,依然是該好好謝謝他?!?/br> 華鑫縮了縮脖子,連忙狗腿地補救道:“皇后娘娘是看了他的面子,他確實看了你的面子,是我該好好謝謝你才是?!?/br> 謝懷源似笑非笑地道:“我的面子?” 華鑫繃著臉道:“自然是……你的面子?!彼D移話題道:“說起來,我剛被禁足那會兒真是兇險,吃的東西都是有毒的,要不是我福氣大,你現在怕是都見不到我了?!彼肓讼?,又皺眉道:“說起來,不知道那個幫我吃了那道菜的公公如何了,若是他出了事,那也是我的罪過?!?/br> 謝懷源微微皺起眉頭,在他看來,除了華鑫之外,旁的人死活都不值得他費半點心思,道聽她講的兇險,心里也跟著快跳了幾拍,如今看她全須全尾地在自己跟前說笑,當真是天大的福氣了。 華鑫一邊咽下口湯,一邊又去夾金筍炒火腿,謝懷源見她吃的急,輕輕給她拍了幾下背,皺眉低聲道:“你慢點,無人跟你搶?!?/br> 華鑫又吃了幾口,有些郁悶地道:“在宮里雖餓不著我,但還是別人給什么我吃什么,不管喜好如何,哪里比得上家里自在?!彼A丝曜?,又自嘲道:“哎,到底是嬌養了許久,人也嬌氣了,原來在會稽的時候有時連飯也吃不上,不也是這樣過來了?!?/br> 謝懷源靜靜地看著她道:“你以后都不會吃苦了?!?/br> 華鑫嬉皮笑臉地道:“我有你,吃苦也是甜的?!?/br> 此時漸到了午時,氣候有些悶熱,謝懷源抬手解開脖頸上的頭兩顆盤扣,華鑫目光在那頎長的脖頸上溜了一圈,有點臉紅的低頭喝湯,心里暗道罪過,果然最難過的是美人關。 謝懷源轉頭看著她,輕聲催促道:“快些吃,已經給你置了全新的寢具,吃完早些安置吧?!?/br> 華鑫目光又鬼鬼祟祟地落在他脖子上,鬼使神差地來了一句:“你陪我?” ☆、98|91 她說完就忍不住想咬自己的舌頭,卻還是下意識地抬頭,有點緊張又帶了些期待地看著謝懷源,見他輕輕皺了皺眉,略帶探究地看了華鑫一眼,后者縮了縮脖子,訕笑道:“我隨口胡說的,你不同意就算了?!闭f完就干笑了數聲。 謝懷源轉頭靜靜地看著她,突然發現她這次遇險歸來,比以前纏人了許多,華鑫給他看的心里發毛,正要再說幾句打岔過去,就聽他施施然道:“可以?!闭f著就起身準備出發。 華鑫沒想到他真的還就同意了,忍不住“???”了一聲,才后知后覺地起身跟了上去,她一路走在謝懷源身后,兩頰有點微微發燙,心里忍不住腹誹,難道這時候他不該欲拒還迎,羞澀難當,推推拖拖嗎?怎么這就同意了? 她一路都在糾結這個問題,以至于到了自己的易安院都沒發現,謝懷源見她步伐稍慢,抬手沖她招了招,華鑫囧著臉邁著小碎步跟上去,這真是自己做下的孽,自己一定要解決了。 謝懷源身高腿長,三兩步就進了院子,等到華鑫進了院子時,發現他已經斜躺在自己的床上,神色平和地從旁撿起一本閑書細看,好似這本就是他的床一般,她的臥室里都換上了新的寢具,原本的蝙蝠紋床幔變成了紫金繡梅花的繡幔,金色梅花點點,打落在他身上,讓他的身形有些迷離恍惚,讓華鑫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了幾步,想真切地看著他的臉。 謝懷源察覺到她的動作,從書里抬起頭,沖她晃了晃手里的書:“西京雜記?誰給你買的?” 華鑫訕訕笑道:“自己買的,閑來無事看著玩的?!?/br> 謝懷源恩了一聲,又垂頭看書,美人就是不說話也是美人,華鑫在一旁靜靜地看他看書,竟也不覺得氣悶,她看著看著,目光又忍不住溜到那兩顆被解開的盤扣上,里面隱隱約約露出精致的鎖骨,再往下是模糊的肌膚紋理,順著他的胸膛起伏,她腦海里幻想出八塊腹肌,等到反應過來,忍不住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 謝懷源聽到響聲,抬起頭,眼眸略帶詫異地道:“你還不安置?” 華鑫默默無言地看著他,這么大人在這里橫著,讓她怎么安置。 謝懷源看她略顯無言地看著自己,先是一怔,隨即恍然,微微坐直了身子道:“全新的寢衣在偏間,你還不去換?” 華鑫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誤解了他的意思,登時訕訕起來,左顧右盼地道:“渾忘了,你額...你不換?” 謝懷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在這里,讓我怎么換?”說到這里,他故意頓了頓,慢慢道:“你若是愿意,我倒是也無妨,只是...”話還沒說完,就見華鑫一溜煙跑進耳房。 華鑫磨磨蹭蹭地換好衣服,慢慢騰騰地走出去,就見謝懷源已經穿了一身窄袖的交領中衣,月白色的中衣不著紋飾,越發顯得人如玉雕,他仍舊低頭看書,見到華鑫進來,也不過是點了點頭。 華鑫又無端地郁悶開來,有事沒事地找茬道:“你這衣服從哪里尋來的?我屋子里怎么會有?” 謝懷源隨口道:“我讓大力取來的?!?/br> 華鑫想到大力送衣服來的眼神,登時生出一種啞巴吃黃連的感覺。 謝懷源抬眸道:“你也乏了,早些睡吧?!?/br> 他不說還好,一說華鑫確實困了,忍不住打著哈欠,迷離著眼睛爬到床上,她堪堪挨在謝懷源身側躺下,就被輕輕抱住翻了個個,轉眼已是換了個地方,她微微睜開眼,就見謝懷源已經在她的外側躺下了,不由得迷惘地眨了眨眼睛。 謝懷源輕聲道:“你睡里面?!?/br> 華鑫本想說這不合規矩,但上下眼皮已經不聽使喚了,這時肩膀上忽然又多出一只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拍著她的背,她一下子閉上眼睛,沉沉地睡過去了。 她本以為自己一個人睡慣了,身邊多了個人定然不習慣,卻沒想到這一覺睡得悠長,竟然連夢都沒做一個,直到身上微微發了些汗,才緩緩睜眼,發現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蓋了條織錦的薄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