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一夜好眠。 等到再度睜開眼時,外頭天光已然大亮。 秀娘早習慣了早起,但等她收拾齊整去溪邊擔水時,才發現溪哥早已經起來了! 這人身上只穿著兩人初次見面時的那條緇色褲子,上身光溜溜的。清晨的陽光透過樹枝樹葉的縫隙投射下來,混合著山林間特有的濕濕的薄霧,在他身上落下絲絲縷縷的光點,似乎給他有力的線條打上了隱隱的柔光,便叫他整個人看起來都親和了不少,卻半點無損他的強勁和剛毅。 他站在小溪里,雙腿張開,粗糲的手掌中握著一根削尖了的樹枝,黑漆漆的眸子盯著溪水某一處。 忽然間,他眼神一閃,胳膊已然動了起來,樹枝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往溪水里飛了進去。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轉瞬之間。秀娘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就已經看到他拿起了樹枝,而在樹枝的那一頭,赫然插著一條筷子長的野鯽魚! 魚兒還鮮活得很,不住的擺著尾巴想要逃脫。然而樹枝將它整個貫穿,插得牢牢的。樹枝握在溪哥手里,那更是穩得很。這條魚是別想再游回溪水里去了。 秀娘看在眼里,差點都想跳起來拍手為他叫好! 不過不用了。因為這個人當即就回過頭,和秀娘來了個大眼瞪小眼。 秀娘突然又尷尬起來。訥訥低下頭:“你這么早就起了?!?/br> 溪哥低低應了聲,看了眼她手里的桶:“你來打水?” 秀娘連忙點頭:“孩子馬上就醒了,也該準備早飯了?!?/br> 溪哥頷首,隨手將魚放進魚簍里,再將魚簍塞進她手里。秀娘稀里糊涂的接過,還沒反應過來,手里的桶就已經被他拿去,徑自在溪里打了滿滿的一桶提在手里。 “走吧!”他道,昂首闊步走在前頭。 秀娘連忙抱著魚簍上前:“這水是我要打的!魚是你的!” “哦?!毕琰c點頭,便將魚簍從她手里拿了過去。 就這樣?沒了? 秀娘又一路小跑著追上去:“你把桶還我呀!” 溪哥忽的停下腳步,將她從頭到腳看了眼。秀娘被看得心里毛毛的,誰知這人立馬就收回了目光,繼續一手提桶一手拿魚簍昂首闊步。 秀娘如墜云里霧里,只得繼續小跑跟上:“你這到底什么意思?說話行嗎?” 于是,溪哥說話了:“你走得太慢了?!?/br> 即便他沒有回頭,秀娘也能想象得到他那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上眼中一閃而逝的鄙夷。 霎時無言。 然而她也不得不承認:他說的很對。一桶水于她而言,從這里提回去都要半天??墒窃谶@個人手里,那就跟一根羽毛似的,輕輕松松提上就走。反而是她這個兩手空空的人還要在后頭追得氣喘吁吁。 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差距。雖然不甘心,但也必須認清這個事實。 兩人又是一路沉默的回到茅屋。 遠遠的秀娘就看到女兒歡快的從里頭跑了出來?!澳?,娘!弟弟醒了,他睜眼了!” 她的毓兒! 秀娘不由興奮起來,趕緊飛奔進屋,果然看到兒子正睜大了眼躺在床上。 “娘?!币姷剿?,孩子眼中明顯升起一抹喜色,輕輕張嘴叫了聲。 “哎!”除卻孩子剛學會叫人時的那一聲娘,這一次是秀娘聽到過的最動聽的呼喚了。她的一顆心霎時都快化成一灘水,連忙握住了孩子的手,“毓兒你現在覺得怎么樣?頭還疼不疼了?暈不暈?哪里難受嗎?” “額頭還有點疼,其他的還好。然后就是……”孩子一手捂著肚子,里頭發出咕嚕嚕一陣響亮的聲響。 秀娘立馬笑了:“昨晚上你就喝了半碗米湯,難怪會覺得餓。沒事,娘馬上就給你做飯去!” 孩子醒了,看樣子神志清明,這無疑是今天最大的好消息了。 秀娘一夜的驚怕都淡去大半,連忙吩咐女兒照顧兒子,自己喜滋滋的出去生火做飯。 因為孩子失血過多,現在身子還虛弱著,秀娘也不敢給他吃太油膩的東西,便熬了一鍋nongnong的粥。 做飯時,溪哥又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身邊,將魚簍放下,而后飄然遠去。 秀娘無言盯著那精壯的背影看了半晌,最終無力低下頭,認命的將魚捉出來,剖洗干凈。 ☆、第三十七章 又見面了 魚簍里有三四條筷子長的野鯽魚,除此之外便是十數條不及巴掌長的小魚。秀娘想了想,便用一條鯽魚燉了個清湯;其他的用帶上山來的豆瓣醬做了個豆瓣鯽魚;余下的小魚兒則用面粉裹了,用油煎了煎,金燦燦的格外好看,也香噴噴的誘人口水滴答直流。 兩個孩子也都是閑不住的。在秀娘忙起來時,他們便四處跑著去撿柴火。順便,靈兒還在附近摘了一大把蒲公英,毓兒在一根木樁上撿到不少黑木耳。 秀娘喜不自禁,連忙把東西洗干凈,燒水焯了一遍,蒲公英涼拌了,再把木耳用山間野生的小米椒炒了炒。 很快做好三菜一湯,青白黑紅各種顏色擺在一處,分外喜人。 此時溪哥也回來了。他將手頭的東西放下,毫不客氣的坐了下來。 秀娘眼皮抽了抽,分別給孩子一人盛了一碗鯽魚湯,再裝了一大碗糙米飯遞過去。 溪哥接在手里,拿起筷子就大口吃了起來。 不用說,一桌子的飯菜,大半又進了這個人的肚里。 和這樣的人一起吃飯最大的好處,就是他旺盛的食欲對孩子們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兩個原本吃不了多少的小娃娃,在看到這個人彪悍的吃飯速度后,一個個都瞪圓了雙眼,心里也暗暗起了攀比的心思。 喝完一大碗湯后,靈兒又吃了一碗飯。毓兒還有些頭暈,但也又吃了大半碗。秀娘深感欣慰。 吃完了,溪哥便又默默的提著他自制的工具上一邊去了。秀娘收拾碗筷,靈兒跟在她身邊打下手。毓兒昨天失血過多,到現在小臉還白白的,秀娘叫他再回去躺躺,他卻搖搖小腦袋,依賴的跟在秀娘身邊。 這個孩子自小就比較內向,也就在她跟前還能多說幾句話?,F在受了傷,所求的也不過是在她這個母親身邊汲取幾分溫暖。 秀娘不忍拒絕,便強打起笑臉道:“還記得前天晚上娘教給你們的東西嗎?” “記得!”兩個孩子紛紛點頭。 “那你們背給娘聽聽吧!” “好呀!”毓兒連忙點頭,孱弱的聲音卻是格外堅定,“混沌初開,乾坤始奠。氣之輕清上浮者為夭,氣之重濁下凝者為地?!?/br> 靈兒連忙接上:“日月五星,謂之七政;天地與人,謂之三才?!?/br> “日為眾陽之宗,月乃太陰之象……” 清脆的童音被山間的清風送到耳邊,溪哥不由停下手頭的活計,側耳傾聽許久,唇畔漸漸浮現一抹淺笑。 如此又在山上住了兩天。 毓兒的情況漸漸好轉,傷口已然結痂,小臉也漸漸恢復了血色,精氣神漸漸恢復過來了,秀娘可算是松了口氣。 只是,不管怎么說,她這顆當娘的心還是遲遲放不下,便考慮著帶著孩子去鎮上再請大夫給幫忙好好看看。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十分急迫的原因,那就是——糧食沒了! 沒錯,短短三天時間,原本足夠他們母子三個人吃上快一個月的糧食,就因為多出來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在三天時間內被迅速消耗得一干二凈。 今天的早飯秀娘還是東挪西湊,好不容易才用糙米和大米一起煮了一大鍋菜粥,才算喂飽了幾張嘴。 對此,秀娘倒也不生氣。原因無他:那天要不是溪哥的幫忙,毓兒還不知會怎么樣呢!而且這兩天溪哥也天天去溪里捉魚,去山上打獵,捉來的東西悉數交給她處理。孩子之所以能恢復得這么快,一切都和他脫不開干系。 拿幾斤白米白面換來孩子的迅速康復,這筆交易簡直再值當不過了! 當聽說他們要下山去,溪哥便將那只大大的裝滿了野雞野兔等物的籠子提過來放到他們跟前:“給你們?!?/br> 盡管已經和這人相處了好幾天,秀娘還是再度被他的行為給驚到:“這是什么意思?” “給你的飯錢?!?/br> 秀娘嘴角又抽了抽:“你給我們的魚和rou已經足夠抵消飯錢了?!?/br> “那也給你們?!毕绲?。 秀娘扶額?!澳阕约毫糁?!這都是你自己辛辛苦苦抓來的?!?/br> “我用不著?!毕绲?,一本正經的模樣,“你不要,我就給放回去了?!?/br> 說著,他就果真伸手要將籠子揭開。 “別呀!”秀娘連忙拉住他的衣袖。 這么多野雞野兔,拿去鎮上也能賣上不少錢了,賣的錢又能換幾十斤大米白面呢!這人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被她這么一拉,溪哥果然停下手,幽黑的眸子凝視著她的眼:“你要不要?” “要,我要!”秀娘無力,簡直不知怎么說這個人才好。這一根筋的程度,簡直讓人崩潰。 溪哥立馬又將巨大的籠子放到她跟前。 看著這裝了幾十只野雞野兔的籠子,秀娘太陽xue又開始隱隱作痛——這些東西好是好,可是自己改怎么給弄到鎮上去?她一個女人家,只怕連搬下山去都難! 這時候,兒子走到溪哥身邊,小手拉了拉他的大掌:“溪伯伯,你和我們一起去鎮里??!鎮上有糖人,有賣包子的,好好玩呢!” 經過幾天的相處,兩個孩子也和溪哥相熟了起來。尤其是毓兒,他從小就沒有父親,一直都是眼巴巴的看著別人家的孩子和爹一起玩得開心。這些天和溪哥在一起,看著溪哥在眼前毫無保留的展現出男人的陽剛之氣,這孩子的眼睛里都快冒出火來。每天除了背書,漸漸的就成了溪哥的一條小尾巴。 虧得溪哥也不煩他,任由他跟在自己屁股后頭,一大一小兩個人默不作聲的一待就是一天。 眼見弟弟過去了,靈兒也連忙上前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是啊是啊,溪伯伯,咱們一起去鎮上??!每次我們去鎮上娘都給我們買好多好吃的,我分你一半好不好?” “嗯嗯,我把我的也分給你一半……不,一大半!”毓兒連連點頭,小手用力畫出一個大大的半邊。 溪哥低頭看看兩個孩子,又抬頭看向秀娘,漆黑的眼中寫著詢問。 秀娘訥訥低頭:“你若是想去,那就去吧!你這身衣服……也是該換身新的了?!?/br> 聽得她這么說,溪哥才鄭重的將頭一點:“好?!?/br> “好哇!”終于,兩個孩子也歡呼雀躍起來,靈兒蹦蹦跳跳的過來拉上秀娘,“娘,溪伯伯和咱們一起下山呢!這次咱們就不怕再有人欺負咱們了!” 這孩子! 原來她一個勁的慫恿溪哥下山去,是為了這個? 秀娘面上一陣尷尬,悄悄斜眼看過去,卻見溪哥早已經背過身,一手提起籠子,一手將毓兒抱起送到脖子上坐好,便大步朝前走去。 不過,這話他應該是聽到了的吧? 心中暗自猜測著,秀娘趕緊拉著女兒跟上。 這次去鎮上,他們沒有搭上順風車。不過虧得有溪哥在,一個他抵得上一輛牛車還有余。兩個孩子輪流給他抱著,走了不過小半個時辰就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