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半旬過后, 沈珠曦懷著期待的心情,在約定的時間內來到了河柳堂門口。 她在門外躊躇了許久,才鼓起勇氣走進店里。 “掌柜, 我的花箋……”她說一半就停了下來,等著掌柜宣布結果。 “你來的正好!”掌柜一臉高興道:“一個時辰前,最后一套花箋剛剛被縣太爺的公子買走!你什么時候再送十套過來?” “賣出去了?!”沈珠曦忍不住變了音調。 要不是還記得自己身在外邊,沈珠曦都快忍不住跳起來。 她的花箋賣出去了!她一直忐忑,一直為此唉聲嘆氣, 沒想到——李鶩說得果然對, 她就是愛自己嚇自己! “等過幾日, 我畫好馬上送來?!鄙蛑殛貕褐拥男那檎f。 “別過幾日, 你先畫好兩三套就先送過來。其他的再慢慢畫?!闭乒裾f。 沈珠曦答應下來, 說:“賣的銀子呢?” 掌柜拿出算盤,半個身子懶散地靠在柜臺上,兩根手指輕輕撥動上面的珠子:“你八我二,一套的價格是六……” 沈珠曦說:“賣價多少,我家相公很快就會知道了。掌柜你算好賬, 銀子直接給我就行?!?/br> 掌柜動作一僵, 尷尬地咳了一聲, 慢慢從柜臺上站直身體。 “一套八兩,你八就是六兩銀子加半吊銅板?!闭乒駟枺骸澳闶乾F在支錢還是一月一結?” “一月一結吧?!鄙蛑殛卣f:“月底的時候我相公來結?!?/br> 掌柜視線看向算盤,薄薄的兩片嘴唇一開一合, 低若蚊蠅道:“李扒皮一來,我是一枚銅板也藏不下……” 沈珠曦當沒聽見他的自言自語。 這種愛貪小便宜的人, 就該李鶩這種惡霸治治。 她高高興興地走出河柳堂, 走過九娘的酒肆時, 又一次拐了進去。 這時候還沒到晌午, 大堂里一個客人也沒有,無所事事的九娘就倚著柜臺站在門口。沈珠曦剛一進門,九娘就道:“瞧瞧這紅光滿面的模樣,一看就是被銀子滋潤過的。既然是你開張大喜的日子,奴家今日就送你一斤酒?!?/br> “再要四——六根豬蹄,”沈珠曦按捺不住臉上的笑意:“酒也再打三斤?!?/br> “你等著?!?/br> 沒一會,九娘就準備好了沈珠曦要的酒食。沈珠曦特意叮囑她豬蹄分兩根出來單獨包。 九娘站在柜臺前,一邊用荷葉包裹豬蹄,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今日店里沒人,你和奴家說說,你一個有男人的女人,為什么自己出來做生意了?” “我在李鶩家里白吃白喝,總覺得心里不安穩?!鄙蛑殛夭缓靡馑嫉卣f。 “奴家知道你為什么覺得不安穩?!本拍镄Φ溃骸澳腥税?,要是能靠得住,世上就沒那么多命苦的女人了?!?/br> 她把包好的豬蹄和酒壇一齊推給沈珠曦。 “能靠自己的時候,還是要靠自己才行?!本拍镎f。 沈珠曦雖然聽得懵懵懂懂,但是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 這不就是“有備無患”的意思嘛! 沈珠曦滿載而歸,因為找到了營生的手段而腳步雀躍,連見慣的景色都覺得比平日可愛了許多。 她回家后,李鶩還沒回來,她放好酒菜,拿著那兩個單獨包起來的鹵豬蹄去了隔壁周嫂的家。她站在熟悉的籬笆門前,隔著門往里面喊:“周嫂子,你在家嗎?” 平日開門總是很快的周嫂,這次卻不知為何遲遲都沒應聲。 沈珠曦正疑惑,籬笆門忽然從里打開了。 周壯那張近乎青白的臉出現在門后,沈珠曦無意識后退了一步。 “……干什么?”他滿懷敵意的目光看著沈珠曦,又移向她的身后,似乎在確認她是不是獨自一人。 “我來看望周嫂子……我帶了鹵豬蹄,周……” 周壯一把搶過她手里的荷葉包,不客氣道:“她回娘家去了,鹵豬蹄我收下了,你回去吧?!?/br> “周嫂子回娘家了?”沈珠曦驚訝道。 “回娘家去了?!敝軌严裨诒痴n文似的,生硬地說:“和我爹吵了架,前幾日就上路了,不知什么時候回來。她回來了自然會來找你的——別來煩我了?!?/br> 沈珠曦還沒來得及說話,籬笆門就在她面前關上了。 她一頭霧水,不得不提前走上了回家的路。 周嫂回娘家了?為什么一個字都沒有和她說過?上次分別的時候,她還說要教她下廚呢! 沈珠曦想不明白,越想越覺得奇怪。 她回到家門口的時候,正好和小路上走來的李鶩三人撞上。李鵲隔著老遠就開始喊嫂子,李鹍東看西看,一副靜不下來的樣子,李鶩呢? 直勾勾地看著她,像在等著什么,卻又不說話。 這屁人的習性,沈珠曦如今已經是掌握了七七八八。她主動開口道:“你們回來了?我買了鹵豬蹄和燒酒回來,歇會吃吧?!?/br> 李鹍已經豬豬長豬豬短地歡呼起來,李鵲笑道:“嫂子待我們真好,我們這就洗手去?!?/br> 李鵲拉著李鹍走在了前邊,先進了院子,剩下沈珠曦和李鶩二人走在后邊。李鶩說:“花箋賣出去了?” “賣出去了,一套賣了八兩銀子呢?!鄙蛑殛氐穆曇魩弦荒湴粒骸懊抠u一套,我就能得六兩銀子,再加半吊銅板?!?/br> “有點本事?!崩铤F伸手在她頭上按了按。 沈珠曦心情好,不跟他計較,放任他在頭上肆意。 “我和掌柜說好了,一月一結。我怕他坑我,月底的時候,你幫我去結?!鄙蛑殛卣f:“拿到的銀子就放在廚房的小壇子里,算是——” “小壇子是家里的,你自己的銀子,放你自己的嫁妝盒子里去?!崩铤F說:“再說什么不想白吃白喝的話,我就連做一月豬下水,你愛吃不吃?!?/br> 連吃一月豬下水的威力過于巨大,沈珠曦不想望著食物卻餓死在李家,識時務地閉上了嘴。 這可怎么辦,她最重要的話還沒說呢…… “我賺到銀子了,以后你就不要做面首養我了?!?/br> 又一次錯失把李鶩拉回正道的機會,沈珠曦愁眉苦臉。 直到晌午用飯時,她仍在想著怎么委婉而不失禮貌地提出改行建議,讓李鶩重回正道。 “嫂子怎么擰著眉頭?心里有什么煩心事?”方桌上,李鵲說。 “啊……我就是在想,花箋上要畫什么花樣?!鄙蛑殛胤笱艿?。 她怎么能說,是在思考如何讓一個面首金盆洗手嗎? “嫂子今日掙到了第一筆錢,值得慶祝。不如喝上一碗,也盡盡興?” “不行!”李鶩忽然一口否決。 沈珠曦看著從他手里抖出來的酒液,疑惑地看著他。 李鵲也驚訝道:“大哥?” “她不能喝酒?!崩铤F毫不猶豫道。 “這么開心的日子,你不如問問嫂子的意見?!崩铢o看向沈珠曦:“嫂子,你想喝嗎?” 沈珠曦的目光移到李鵲面前的酒碗上。說真的,她還不知道燒刀子的味道呢。 “我想……” “你不想?!崩铤F想也不想地打斷了她的話。 沈珠曦本來不是非喝不可,可李鶩的態度激起了她的戰意。她不服氣地瞪著他:“為什么?這是我買來的酒!” “我說不行就不行?!崩铤F把酒壇子抱在懷中,從桌前站了起來。 李鶩的蠻橫氣得沈珠曦說不出來話。 他已經向著廚房方向走出去了,她還在瞪他的背影,恨不得下一刻李鶩就絆到什么,摔他個狗吃屎。 李鴨!李屁人!地痞!流氓!惡霸! 她在心里把她知道的罵人詞匯都念了個遍,一個帶著酒香的酒碗忽然出現在她面前。 李鵲壓低聲音道:“大哥的酒碗,嫂子,你嘗一口試試吧,酒烈,你少——” 李鵲未完的話語卡在喉嚨里。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沈珠曦拿著酒碗,一仰頭,把碗里的酒咕嘟咕嘟幾口喝光了底。 “嫂子——”李鵲嚇得聲音都變形了:“這可是燒刀子,你——” “我才不給他留!”沈珠曦砰地一聲把酒碗放回李鶩的位置上,拿手抹了把嘴巴上的酒液。 一碗燒刀子,喝下去的時候沒什么感覺,頂多就是比普通的水辣上一點。比起茶來,酒實在難喝,沈珠曦不知道李鶩為何鐘情這種讓喉嚨辣得發燙的東西。 等一碗都喝完了,好好坐在椅子上的時候,沈珠曦知道了——辣得不止一點。 李鶩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沈珠曦滿臉淚光,李鵲正在一旁手忙腳亂地說著什么,一見他來了,李鵲立即坐正了身體,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的無辜姿態。 “大哥,你看你把嫂子氣的?!崩铢o說。 李鶩見沈珠曦哭得直嘶嘶喘氣,一張臉比傍晚的火燒云還紅,兩道濃眉之間的眉心立即緊緊皺了起來。 “沈珠曦,你是不是想氣死我當寡婦?!”李鶩說。 “我……不是……”沈珠曦一說話就是斷斷續續的抽噎,別說李鶩了,就是她自己聽起來,也是極為傷心的模樣。 “不就是一口酒嗎,這有什么好哭的?你知不知道你喝醉了是什么樣?沈珠曦,你——你早晚要氣死我當寡婦……老子這就把酒壇子給你抱來,你邊哭邊喝!” 李鶩說到做到,果然奔去廚房,又把小小的酒壇子提了出來,咚一聲放到了桌上。 他光顧著哭得喘不上氣的沈珠曦了,沒注意到自己還沒來得及喝的酒碗卻突然空了。他往自己的空碗里注了一碗酒液,端到沈珠曦面前,說:“喝!老子看你能不能喝光這壇——” 沈珠曦的喉嚨里火辣辣的,燒刀子不僅灼燒她的喉嚨,還在她的肚子里翻滾,辣得她情不自禁地往外涌淚。 再看見罪魁禍首,她胃里翻涌得更厲害了。 “我不喝了……不喝了……你拿開……”她哭著推開李鶩的碗。 哭著說這句話沒什么說服力,李鶩還以為她在生氣,又一次把酒碗端到了她嘴邊。 “我沒跟你開玩笑!你想喝就喝,別哭了!”李鶩沒好氣地說。 “我也沒跟你開玩笑!”沈珠曦哭著說:“我真的不喝了!” “行,那你別哭了?!崩铤F把酒碗稍微拿開了一些,眼神定定地盯著她的眼睛。 沈珠曦努力憋淚,眨也不眨。 李鶩的眼神從懷疑轉到半信半疑,眼見他就要拿著酒碗走開了,沈珠曦發酸的眼睛一眨,前功盡棄。 眼淚奪眶而出。 “沈珠曦!”李鶩氣急敗壞地說:“你到底想怎么樣!” 燒刀子灼熱的感覺逐漸從喉嚨上竄到頭頂,沈珠曦覺得視野有些晃動,李鶩的叫喊聲更讓她心煩意亂。 她推開面前盛著豬蹄的瓷碗,抬起頭,閉上眼,嘴角往下用力一撇—— “不好——” 李鶩臉色一變。 這瘋婆娘,汪的一聲嚎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