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可是陳恪娘是坐馬車來的,她一下馬車,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和十歲左右的兒郎,就都奔了過來,同時和陳恪娘一樣跪下。嘴里還要陳恪這個兄長也一同跪下。 陳恪娘這番話,還有那兩個兒郎和少女的行徑,竟是將周遭人都說的一愣。 就連怒氣滔天的林安,在聽到陳恪娘那樣責罵陳恪時,也是微微一怔。 可是不論陳家如何,林安卻是直接下馬道:“陳太太既不糊涂,那還請莫要口出虛言,辱我林家名聲。須知陳太太膝下尚且有一女,當知女子難為,陳太太若當真要鐵了心,辱我妹子名聲,那么,”他微微放低了聲音,“君子行事,當不拘小節,林安亦愿意沖冠一怒為手足,以彼之道,還之彼身?!?/br> 這是擺明了說,陳太太若再敢故意出言讓人誤會他妹子,他就要使出手段,對陳太太的女兒下手了。 那陳太太雖看著柔弱,可心中計算卻不少,當下憤怒的抬起頭,和林安對視—— 二人一站一跪,一個低頭,一個抬頭,臉對著臉,俱是一驚。 林安先前只見這陳太太柔柔弱弱的朝他的馬奔過來,沒瞧見臉??涩F下走近了看,卻見這陳太太的面容……竟有三四分和他這個身體的生母,汪氏相近。 而陳太太亦不曾料到,這林安竟也有幾分面熟。只她一時要心憂陳恪婚事,一時恨林安拿她視如珍寶的女兒來威脅她,心中不曾細想,只恨道:“你敢?你敢?你可知,我是誰?我父兄,可都是江南大官,我娘家,可是江南有名的書香世家,我女兒,是要嫁回我娘家去的,她的名聲,你豈敢侮辱?” 林安聽得有些糊涂,眼角卻看得陳恪在一旁悄悄做了口型。 “養女?!?/br> 林安再看宋瑜,宋瑜已然上前,親自把陳太太扶了起來,面上微笑,可語氣卻不容人拒絕:“姑母又糊涂了。我祖父和父親俱都去世,就是從前活著,也不曾是甚么大官。姑母還是快快與我回家,好生喝藥好了?!?/br> 宋瑜壓著陳太太,不知又說了甚么,這才勉強把陳太太拖走。 陳太太一走,陳太太的那一雙小兒女也都不甘心的走了。走之前還不忘瞪陳恪。 陳恪只覺愧對林安,對林安深揖一禮,方才離開。 林安不料自己竟看了這么一場大戲,口中默念養女二字,將此事放在心頭,然后就去了劉夫子家。 劉夫子卻已經不怎么考校林安的學問了,只督促林安寫了文章,記得要往他那位同窗尹同知那里送,就讓人擺了酒,拉了林安,和劉師娘還有一雙小兒女,一道吃飯。 席間林安特特問了劉師娘陳恪母親的事情。 劉師娘果然對此知道一些。 “陳恪從前也來你師父讀過一陣子書,只是他中了秀才后,你師父就不讓他來了。陳恪那孩子,倒是不錯。雖然比姝兒大了幾歲,可學問好,肯用功,做人也不死板,我先前也起過把他說給姝兒的心思?!?/br> 劉師娘嘆道,“只我這心思一起,就找人去打探陳家的情形,才知曉陳家的情形?!?/br> 原來宋瑜家里從前只是江南稍稍富庶的人家,村子里有百畝田地,縣城里有兩家糧鋪,日子頗為過得去。 只有一日,江南汪家的嫡女被人綁架失蹤,重新救回來后,因人回來了,可名聲卻盡毀。在家中過了幾月,卻不知怎的投了河。 雖人沒有再找到,可大家也都認定了那汪氏女必死無疑。且就算真的又活了,被綁架過一次,投過河,兩次連著失蹤數日,誰還敢說這汪氏女身家清白?就算活了,身為書香世家、家里供著幾塊貞節牌坊的汪家,也必然要說汪氏女已然死了。 汪氏女死了,這本和小小宋家沒甚關系。 只不知是天意還是甚么,汪家主母的貼身婢子偶然在街上見了還是少女的陳太太一面,回家說與汪家主母聽。汪家主母思女心切,將那時的陳太太接回家中一看,見其果然與親女有三四分相似,立時與之抱頭痛哭。 再然后,年少的陳太太便成了汪家養女,而宋家也因此得了不少好處。 只是不知為何,后來未婚的陳太太不知得罪了汪家宅院里的誰,竟被下嫁,只嫁了一個小小秀才,也就是陳恪爹。就連宋家也不認陳太太。 好在那陳太太和后來嫁給人當男妻的宋瑜聯系上,并且出錢資助宋瑜科舉,待得宋瑜當了官,這才把陳太太一家都接了來,一直當做親人長輩侍奉。 只是那陳太太不知為何,很是不喜長子陳恪,張口閉口就道長子是逆子,克父之命,就連為長子說親,還要提那等苛刻要求。 因此劉師娘雖覺陳恪人才難得,但也不肯張嘴向林安提起此人。 只這次林安開口問了,劉師娘以為有人向林安為陳恪提親,這才把陳家秘事都一一說了出來。 卻不想林安聽了,卻是拿著湯匙,呆在那里。 劉云翼和劉云雙喜歡極了林安,就連吃飯也是一個坐在林安左邊,一個坐在林安右邊。 劉云雙機靈古怪,見大林哥哥拿著湯匙卻不喝,故意探過身去,幫大林哥哥舉著湯匙往嘴邊送去。 林安果真動了動唇,可是嘴里卻沒吃到東西。 低頭一看,才知他方才舉著湯匙,湯匙里卻根本沒有湯水。 “哈哈,大林哥哥好傻?!眲⒃齐p和劉云翼俱都伸著手指,往臉上刮,笑話林安走神。 林安回過神來,倒也不惱,只沒有在走神,和劉家一家熱熱鬧鬧吃了頓飯。 待得第二日,林安卻去了張家,詢問張太太陳恪一家,尤其是陳恪娘的事情。 張太太知道的并不比劉師娘多,只她與陳恪娘打過幾回交道,倒是對陳恪娘的性子知道的多一些,也都說了給林安聽。 林安聽罷,心中已然有數。悄悄帶了仆從回到林家村墓地,給生母汪氏燒了一回紙錢,張了張嘴,林安卻不知該說些什么,該怎么說。只磕了幾個頭,便又離開,回了州府。 林安回到州府,將林姝和張燦打發回家,將家中事務交給林姝,便閉關讀書,自是不提。 只等臘月,林安帶了林平、秦茂回到林家村。將秦茂放在過繼的人家,送了厚禮,讓他住上兩日,也好與那一家的人親近親近。然后就帶了林平在林家祭祖,告知祖先中舉一事。 老宅的林老漢等人俱都不甘心的看著林安,尤其是林信的目光,更是陰森可怕。 可他們上門有里正和林家族長壓著,到底也不敢鬧出事情來。 又有林安帶了六大車的東西,兩大車的東西分送給鄉里鄉親,剩下的四車東西都送到老宅,他們看著林安送來的那些鼓脹的棉被和一盒一盒吃了就沒有的昂貴的點心,還有周遭人艷羨的目光,氣得心肝直疼,卻又說不出甚么。 臘月二十一,朝廷邸報傳來,太子監國,連廢四王,貶為庶民,圈禁京城;削了皇長子的親王爵位,貶為郡王。 林安看完邸報,嘆一口氣,繼續讀書。 待得來年正月十五夜里,林安帶著虛歲十三的林姝,還有七歲的林平、秦茂,還有數個家仆,出去看了一回花燈,便準備上京一事。 舉人進京趕考,按律是由地方解送進京,可是林安若真想單獨走,地方上也是不管的。 林安這次卻是想著林平、秦茂雖小,卻也都吃得壯壯的,每日還知道練些拳腳,趕路去京,倒也不至于會生病。 而林姝本就是女子,他若不帶著林姝走,林姝就要被送到劉夫子家或者張家。而且他若在京中被派了外地的官,到時候還不知道要怎么把林姝給接過來,因此干脆也帶著林姝走。 至于林婉……林安倒是有心帶著她走,畢竟算起來,林婉嫁到張家,也有小一年,小夫妻感情極好,只還未曾有孕。林安有心帶著林婉去京,可是又找不到理由,只好作罷。 州府距離京中只有七八日路程,林安原本打算正月十七就啟程,待最晚正月二十六到了京城,休整幾日,就要等著二月初九入春闈。 只是不等他正月十七啟程,正月十六,朝廷邸報不曾傳來,同知尹大人卻令人請了林安過去。 “子言可愿明年再入京會試?” 林安不意尹大人開頭就問了他這句。他稍稍一愣,就問其中緣故。 尹大人這才拿了一封信給林安,嘆道:“朝廷邸報向來滯后。我京中岳丈大人與我來信,告知我京中現下,正不平靜?!?/br> 可不是不平靜么? 林安將信一看,才知天子在正月初十時,就被尋回。 還是在和敕拉一族的戰場上,被誤打誤撞,尋了回來的。 且不提天子是怎么被綁架,怎么又被擄到邊境敕拉一族那里,怎么被誤打誤撞尋了回來的,天子既回,監國太子卻是沒了大用。 只天子回來時,仿佛是受過大刑的。 天子本就年逾六十,現下受了刑,更是重病臥床,性子倔強。 待聽得太子將他的四個兒子貶為庶民,還把他最喜愛的皇長子給降了爵位,更是氣得將熱騰騰的湯藥砸到太子身上,要奪太子監國之位。 奈何天子重病,不能處理朝政。而太子名正言順,這幾個月天子不在,太子做的極好,又因太子年輕,肯聽朝臣意見,滿朝俱是贊嘆之聲?,F下不讓太子繼續處理朝政,又該讓誰處理? 難道是皇長子么? 朝臣們怎么肯? 已經監國數月,將大權攥在手中的太子,又怎么肯? 國無二主,可年輕的太子已經當了幾個月的主人,真的還能容得下重病的天子? 而天子更知權力滋味,又真的會現下就舍下那等權力,甘心當一個清閑的太上皇么? 因此林安若是此刻入京,考不中進士就罷了。一旦考中,立時就要進入京城的權力爭斗之中。 尹大人一來是擔心林安行差踏錯,被人誣陷,二來則是因著另一件事。 他將林安手里的信拿了過來,沉吟片刻,方才道:“這信中沒有寫,可我岳丈大人卻使仆從傳來口訊,孤身一人,將天子從敕拉一族中救了出來的人,喚作秦止?!?/br> ☆、第64章 見三哥的小解元 “秦、秦止?” 林安難得結巴了一下,雙目灼灼的看向尹大人。 尹大人卻是頗為沉重地點了點頭。 他先前只把林安當成是好友引薦來的人,隨便教教??墒堑瓤吹搅职舱娴囊恍陌阎挥行悴殴γ膭⒎蜃赢敵蓭煾?,不肯拜州學里更有名望的夫子為師,錯過數次機會時,尹大人才開始把林安當做“自己人”,知道林安功課之余,還會悉心教導為官之道。 ——畢竟,幫助一個知禮懂禮肯報恩的人,他能得到的回報才會更多。 因此尹大人比林安還不愿看到林安的未婚夫秦止立下此等大功。 普通救駕的功勞,或許不算太多??墒?,秦止卻是孤身一人,從敵軍手中將圣駕救回,這里面的功勞,卻是可大可小。 一旦天子認可,秦止便是救國救民之人,立時封侯嘉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是這樣一來,秦止被封官,林安又該如何? 縱使是林安安安穩穩的進了殿試,又當真還能被選官? 他們二人雖然還未曾成親,但原本林安不肯放棄與秦止的婚約,非要頂著和秦止有婚約的名頭去參加科舉,比起旁人,他所要經受的難處本就更多。 現下一旦秦止被封官,文武結合,本就是為上者的大忌,加之現下這位天子本就不喜男人和男人一處混著,林安到時又該如何? 尹大人正是因著這種種顧慮,才把林安叫過來。明面上是勸著林安等一等……至少要等到這位天子離開人世,再去參加科舉,實際上卻是希望林安能和那個秦止徹底了斷。 當然,尹大人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他所期望的林安能和秦止了斷,也只是指明面上的了斷。至于二人私底下如何,他自是管不著,也沒法子管。 而太子好南風的事情,朝廷上知曉的人自是不少,原先還有人勸諫,可是等到太子膝下有了一個庶子,勸諫的人就越來越少了。 待到這位太子登上那個位置,估計就更沒有勸諫之人。而到了那時,林安若是公開了與秦止的關系,那位太子說不得還要樂見其成。 畢竟,雖是文武結合,二人感情極好,一看就是不肯要孩子的,這二人就是成了親,又如何? 可惜林安聽懂了尹大人的意思,深揖一禮,旁的卻是甚么都沒有應承。 尹大人在官場幾十年,立刻就看出了林安不肯放棄婚約,亦不肯放棄今年的會考。 心中嘆息之余,只得道:“先前你師父說夸你看重情義,我也只道這是好事??扇缃窨磥怼闱液米詾橹?。若真不得為官,便是回到家鄉,建個書院,教書育人,也是好的?!?/br> 林安認認真真謝過尹大人,待得正月十七,還是請了一隊五十人的鏢隊,帶著十六個被秦止訓練過的家仆,還有林姝、林平和秦茂幾個,邀了四個同在州學讀過書的交好的舉人,一起趕路去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