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也正是因劉夫子的功名,在蔣凡和胡桂考中秀才,凌嚴四人即將參加院試的時候,才會讓他們自己回家去讀書——如果劉夫子是舉人,或者就可留幾人繼續在書院,可是如今功名相當,劉夫子擅長做人,卻是不肯再以“夫子”之名束縛幾人,才令幾人歸家讀書。 奈何劉夫子的打算雖好,可蔣凡幾人,或家貧,或家富,家中卻都沒有合適的讀書的地方。 他們攔住林安,卻是想讓林安幫他們勸劉夫子,讓他們留在書院繼續溫習功課。 林安卻是不能答應。凌嚴四人還是童生,也不是不能留在書院;可是蔣凡和胡桂,他們二人已經是秀才了,如果將來中舉之后,旁人嗤笑他們是在一個秀才開的書院里中的舉人,那又如何是好?就算這二人心中感激劉夫子,那也抵不住有心人一次又一次的嘲笑,從而對劉夫子心生芥蒂。 秦止用自己的全副身家,把林安的性命救了下來;劉夫子卻是諸多奔波,將林安的前程救了下來。 二者孰輕孰重不好比較,但林安感激劉夫子是真,自然不能為劉夫子招惹禍端。 當下林安心中一轉,卻是想到了別的主意。 “諸位可知桂元書坊?” 蔣凡道:“自然知曉。桂元書坊前些日子貼了告示,說是可以租書和借書。凡恰好有一疑問,欲尋書本解答,奈何囊中羞澀,去書坊借書,如此才得解惑。所花費銀兩也少之又少。桂元書坊的確是我等學子的福地?!?/br> 其余幾人也稱善。 林安心中有些得意,可是想到柳掌柜對他說自從有了借書和租書一事后,書坊每月掙得銀子越來越少之后,又頗為心塞。 想了想,林安才又道:“我聽說,那家書坊又將旁邊的鋪子盤了下來,說是打算做一處讀書之地。書坊那條街本就安靜,旁邊那家鋪子看著頗大,院子里又有草木,看起來頗為怡人,在那處讀書習字,倒是頗為自在?!?/br> 蔣凡還有些不死心,追問道:“那夫子那邊……” 林安道:“蔣兄如今和師父同是秀才功名,卻不好再直接稱夫子了?!?/br> 凌嚴敏銳,立刻道:“師父?難道安弟已經……” 林安微微一笑:“愚弟四年前,就正式拜了師。只是師父看我年幼,怕我因此輕狂,才未曾說與他人聽?!?/br> 蔣凡等人這下子卻沒法子了。 原先劉夫子趕他們走,他們見林安獨獨被留下來,心中憶及這幾年劉夫子和師娘對林安的種種優待之處,頓覺劉夫子留下林安,是想要給林安開小炤,想要以此為由,讓林安幫他們在劉夫子那里說項??墒乾F下聽林安說他早就拜師之后,卻是沒轍了。 劉夫子的確會教學生,更會因材施教,否則劉夫子一個小書院,也不會一年就出了三個秀才公,四個童生了??墒?,讓他們這些眼看著前途正好的人拜一個秀才公為師,那卻是不可能的了。 蔣凡幾人嘆罷,只得告辭。 林安道:“桂元書坊的那處讀書之處,可以讓已經有了保人,會參加明年科考的學子免費三天在桂元書坊讀書三日。接下來要不要繼續在桂元書坊讀書,且看諸位兄臺自己的想法?!?/br> 蔣凡幾人這才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言道必會去桂元書坊一趟。 一行人終于告辭。 林安回到馬車,將張燦送到家門口,才讓林一將馬車上藏著的四壇葡萄酒還有十斤胡桃搬了下來,對張燦道:“我這次沒帶什么東西,天色又晚,就不去拜訪老太爺和伯父、伯母了,阿燦你代我向老太爺和伯父、伯母道個歉,待十日后,我百日熱孝過了,再上門拜訪?!?/br> 這一天張燦和林安還沒說幾句話,當下十分不舍,拉著林安的手道:“什么熱孝不熱孝的?我們家才不在乎這個!安哥兒你盡管跟我進去!今晚也別走了,直接和我住一個屋,咱們抵足而眠!” 張燦說罷,突覺身上一陣冷風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林安暗自瞪了獵戶一眼,讓獵戶收回凌厲的氣勢,才道:“我家中還有弟妹,是以……” 不等林安說完,張燦立刻就道:“那你趕緊回去!”見林安瞪著眼睛看他,張燦又小聲道,“省的、省的你妹子擔心你?!?/br> 林安倒沒想到張燦的小心思,點了點頭,轉道用兩輛牛車拉了兩車木炭,又另外定了十車,讓人明天送過去,這才和獵戶一行一起離開。 林安不肯繼續坐在馬車里,而是和獵戶一左一右坐在車沿上,林一和林三駕著牛車,在后面遠遠的追著。 十月底,明天是立冬,天氣有些涼。 獵戶看了小秀才一眼,就讓人坐到車里去。見小秀才不肯,就把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把小秀才整個兒給包裹了起來。 就像是包小孩似的。 林安瞪了他一眼,但是沒有出聲阻止,乖乖披著衣服,坐在獵戶身邊。 過了好一會,林安才道:“我師父他說什么了?” 劉夫子很是反對男男成親,再加上林安是他唯一的弟子,還是他的得意門生,劉夫子肯定不舍得林安“出嫁”,自毀前程,定會千方百計的阻撓。 林安想,劉夫子很可能說了一些不太中聽的話。 獵戶卻搖頭道:“劉夫子只問了我是誰,做什么營生,和你是什么關系。聽我說我們已經定親了,又問了我們定親的經過,還問了你的病,就沒再說別的了?!?/br> 小秀才不太相信,瞪大眼睛道:“可是你們兩個在外面坐了很久!” 獵戶心說,是劉夫子坐了許久,他站了許久才對。 嘴上只道:“夫子聽我說了你的身體和重病垂危的事情,就沒有再說話。等到媳婦兒師娘讓人來請,才和我一同去了后院?!?/br> 林安怔了怔,心中大約明白劉夫子雖然仍舊不喜獵戶,但卻沒有明確反對的緣故了。 當時科舉舞弊案一出,劉夫子正巧不在華安縣,聽說此事時,就立刻出手,想要挽回原身林安的前程,讓原身不至于被污了名聲,耽誤前程。也正因此,才沒能及時趕回華陽縣,照看林安身體。 劉夫子原本想著,林安的名聲和前途更重要,林安待在牢里雖說要吃上幾日苦頭,但性命應當無礙。誰知劉夫子錯估了林家人。 林家人在聽到林安出事后,便對汪氏極盡諷刺,還道要將汪氏這些年掙得銀子用在林信身上,因為只有林信才能讓林家改換門庭,對汪氏求他們為林安打點一事充耳不聞。汪氏自嫁到林家,早也刺繡,晚也刺繡,早有眼疾,絕望之下,直接哭瞎了眼睛。 待林安出獄后,林家就亟不可待的分了家,將林安幾人打發叫花子一樣打發出了林家。 其實這也沒什么,原身林安也不至于就這么死了??墒清e就錯在,汪氏死了。原身林安拖著病體重新參加院試后,回到家中,汪氏就死了。 原身林安這才病上加病,一命嗚呼。 劉夫子并不知道原身林安的死,但是在他知曉了林安身上的病之后,心中大約還是有些愧疚。因為如果他那時不是只顧著林安和其他參加那次科考的學子的前程,而是直接趕了回來,給林安撐腰,就算林安真的沒了功名,也不會這樣白白沒了娘親,自己也體虛體寒,一日里要睡上至少五個時辰。 可是再仔細想想,如果劉夫子那時真的那樣做了,林安被科舉舞弊的名頭壓下來,一輩子都翻不得身,大約就真的只能做個泥腿子,也無法把親娘和meimei解救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林大丫和林二丫被林家逼迫,不得不像娘親一樣,成為林家賺銀子的工具。 劉夫子心中糾結,這才沒有難為獵戶。 林安忽然不知該說些什么。 獵戶伸出手,捉住小秀才的手,將小秀才偏涼的手捂得暖暖的。 太陽落下時,他們才到了林家村。 這個時候的林家村出乎尋常的熱鬧。 林安好奇地看了一眼,老陳正巧也在,忙跑過來,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林安。 “小李氏她男人,在被罰推磨時,被一條蛇給咬了。宋老大夫死了,小李氏抱著她男人找到白遠,結果白遠說他發過毒誓,絕不給小李氏家里人治病,小李氏無法,只好去隔壁村子找了赤腳大夫??墒且呀浲砹?,隔壁村子的大夫直接把小李氏男人被蛇咬過的小腿給鋸斷了。那大夫還說,還要看小李氏男人這幾天熬不熬得過去,熬得過去就能活,熬不過去……” 林安自己心里補了一句,熬不過去,那就是傷口感染而亡。 “里正不說罰了小李氏夫妻兩個磨磨么?只有小李氏男人出事了?”林安問道。 老陳原本還沒想到這件事,聽林安一說,神色古怪道:“小李氏今天說是要照顧家里,沒去磨磨。當然,按照里正的懲罰,她是應當去的……” 老陳說罷,終于知道這里面哪里有古怪了。 他抬頭看了一眼馬車上的小東家,見小東家正看向遠處一個披麻戴孝的少年。 那少年朝著馬車走了過來,正欲說什么,寬大的衣袖里掉出一條被打結系住蛇身的小蛇。 林安:“……” 老陳:“……” 少年面不改色地將那條被打結的小蛇撿了起來,重新塞回衣袖,道:“這種蛇毒性不太大,拿回去可以做好東西,還能防身?!鳖D了頓,看著林安道,“你要么?” 林安:“……”他覺得他還是不要了。 獵戶鞭子一甩,馬兒叫了一聲,拖著馬車,掉頭就跑。 少年:“……” ☆、第24章 喜醋味的小秀才 那少年正是白遠。 他原本想要感謝林安,結果話還沒說出來,林安旁邊那個獵戶就直接甩鞭子走人了。 白遠拿著那條小蛇就走了。 他是感激林安不假,可是那獵戶也著實想太多了。 想當年他背醫書背的兩眼發昏,只背出來幾頁書時,那個在旁邊一邊玩一邊聽他背書的林安,張口就把他只通讀過兩遍的整本醫書給背了下來,白遠當年心中難過的要死,恨不得掐死林安,現下想起來,還覺林安頗為可惡,又怎會對林安有那方面的想法? 白遠拿著手里的小毒蛇,到了爺爺的墳頭跪了半晌,給小毒蛇喂了些好東西,就把小毒蛇放了。 爺爺,阿遠給你報仇了。 雖然還差那個女人,不過……這樣也不錯。 且不提白遠如何,林安卻是聞了一路的醋味。 太酸了。 林安抬頭望天,天色暗淡下來,月牙掛在天際,很是好看。 可惜美景當前,周遭醋味太濃,小秀才賞了會景,不得不把腦袋扳回來,看向散發出醋味的那個人。 滿身醋味的獵戶恍若不覺,板著臉跟在小秀才身邊,寸步不離。 等到陳嬸把小秀才藥端過來時,獵戶也沒讓小秀才接,而是自己端了過來,然后讓陳嬸去拿湯匙。 小秀才:“……”整個家里誰不知道自從他生活可以自理后,喝藥一直都是一口悶,從來不用湯匙!這個獵戶拿湯匙干什么?難道想要用一口一口的苦藥苦死他? 陳嬸看了小秀才一眼,見小秀才只鼓著臉頰,睜大眼睛,但是沒有開口反對,就去廚房拿了湯匙出來。 獵戶一手拿著湯匙,一手端著藥碗,板著臉站到小秀才身邊,一副非要親自投喂的模樣。 小秀才:“……” 獵戶道:“乖,張嘴,喝藥?!蹦弥鴾滓怂帨?,放在小秀才嘴邊。 小秀才:“……君子當自立,我自己喝!” 獵戶道:“媳婦兒,喝藥?!?/br> 小秀才:“……我是男子,如何能用湯匙這等女兒家的東西?” 獵戶道:“媳婦兒,三哥不嫌棄你?!?/br> 小秀才:“……那個是白遠,他不會喜歡我的?!?/br> 獵戶:“喝藥?!睜柡笠活D,醋意飄得滿院子都是,“青梅竹馬,豈會不喜?”而且小秀花費心思幫那個“竹馬”的事情,他已經知曉了。 小秀才:“……我不喜歡藥草味!白遠身上都是藥草味,我才不會喜歡他!”而且,白遠那個家伙都快嫉妒死他的好記性了,怎么可能對他產生嫉妒之外的感情? 獵戶端著藥碗,拿著湯匙,還是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