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你便是空潭的親傳弟子,叫......叫什么?” 武帝的詢問打斷了小白的沉思,他連忙帶著金四娘行禮,然后道,“小僧名叫小白?!?/br> “小白?”武帝哈哈而笑,搖頭道,“空潭真是古怪,唯一的親傳弟子,連法號也不取一個?!彼麛[手讓二人起身,自己則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說道,“罷了,遂了他的愿。既然不取,朕便也不取,直接叫你小白了罷?!?/br> 小白恭聲應是,得來武帝滿意一笑,道,“小白你剛才有句話說錯了?!?/br> “小白愿聞其詳?!?/br> 武帝傲然一笑,道,“你如今頂替了空潭成為梵音寺住持,從此之后地位如同一國國師,便再也不是什么小僧啦!” 小白眉頭一皺,淡然道,“謝陛下恩典,但佛家有云,眾生皆平等,無論是國師還是小僧,其實都是一樣的?!?/br> “哦?”武帝聞言眉頭一跳,頗有興趣道,“果然是空潭的徒弟,一樣的倔脾氣。好,那朕問你,何謂眾生?” “《妙法蓮華經文句》有云:‘若言處處受生,故名眾生者。此據業力五道流轉也?!毙“讓Υ鹑缌?,誠摯道,“也就是說,一切有情眾生,都在三世六道中輪回?!?/br> “如此說來,萬物皆眾生,無高低好壞之分,那人便無需欲求。朕倒要來問問你,小白你可有所求?” 小白雙手合十,此時的他目光澄凈,法相莊重,正色道,“百衲衣,千家飯,小白一缽所得,便是所求?!?/br> 武帝一怔,隨后笑問道,“如此,那你來看看,朕有何求?” 小白毫不退縮,抬頭與武帝對視,稍一沉吟,坦白道,“陛下大限將至,所求便是一個‘生’字?!?/br> 武帝聞言驀然變色,眼看著便要大發雷霆,卻又在下一瞬輕笑一聲,道,“果然不愧為空潭親傳,那小白師傅你來看看,朕,可有生之可能?” 小白略微一頓,道了聲恕罪,然后上前幾步,伸手為武帝把脈。 一室安靜,靜得金四娘只聽得到幾人的呼吸聲。她雖一直頭顱低垂,眼光卻一直未有離開小白,直到他把完脈后退幾步,才稍稍松了口氣。卻聽小白又道,“陛下cao勞過度,體虛氣乏,龍體受損。但導致身體大崩的最主要原因,卻是蠱毒?!?/br> 武帝滿意點頭,大方承認道,“不錯,朕多年前的確中過蠱毒?!?/br> “陛下身上的蠱毒應不只一種,一種是常見的子母蠱。另一種則不太明確,那蠱毒雖被子蠱全力壓制,但近日子蠱突然躁動不安,便使其有死灰復燃的跡象。若是再不動作,陛下輕則雙眼失明,重則......” 小白適當停下,武帝卻也不傻,點點頭表示清楚,道,“原先的蠱毒霸道不已,用子母蠱壓制乃是你的師父空潭所為。如今他已圓寂,卻不知小白師傅有何良策?” 小白思忖良久,才道,“如今便也只有兩種方法,一種是找到母蠱,用母蠱豢養子蠱,以期達到繼續用子蠱壓制的目的。而還有一種方法,則有些冒險?!?/br> 武帝聽到此處也精神緊繃,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追問道,“什么方法?” “子母蠱一過二十年大限,便可以完全融合于一人體內。陛下體內雖只是子蠱,但只要找到那只母蠱,依然可以完全融合,而只要兩者融合,陛下便不必受制于他人,甚至可以完全壓制之前的蠱毒?!?/br> 武帝聞言大喜過望,激動地站起身來,道,“如果朕能得到那只母蠱,小白師傅是否有能力將二者融合?” “不能?!?/br> 小白的回答讓武帝一怔,便是身后的金四娘也略有吃驚,正當此時,卻聽他繼續道,“要二者融合還需一物,若是沒有此物,便是大羅神仙來救,也是不能的?!?/br> “需要什么?” 小白抬頭看著武帝,緩緩道,“二者融合的藥引只有一種,那就是難得一見的苗疆奇蠱——金蠶蠱?!?/br> “哈哈哈!”武帝聽后哈哈大笑,禁不住朝著西方說道,“錦兒,你等著,天不亡我!” 說完,他大步走到一旁的榻邊。也不知他按了哪里,只聽“砰”的一聲,那榻竟翻了個身,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深坑來。 這,竟是一個機關? 小白意外不已,隨著武帝走到那坑前,然后一同往下看去。 但見,寬大的坑里,正躺著一個如花少女。 那少女身材嬌小,被粗糲的繩子捆成一團,連嘴巴也被錦布堵了起來,徒留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正淚眼朦朧得看著他們。 小白倒吸一口涼氣,暗忖:看來,這就是那個苗疆的阿朵了。蘇幕遮果然神算,竟然猜到武帝會將她藏在寢宮里。無怪乎武后翻遍了整個皇宮也沒將她找出來。 蘇幕遮并不知道小白的進展,此時此刻的他如同一只無頭蒼蠅,正滿世界地找人。 他的阿四,又不見了...... 以前,阿四每一次離開,他都有把握將她找回來,可是這一次...... 蘇幕遮想到昨夜書房那一幕,竟有些渾身無力。 蘇左見狀暗暗嘆了口氣,勸慰道,“公子,阿四姑娘脾氣來得快,去的也快?,F在一下子想不通,也許冷靜幾日便明白了,屆時你再與她好好說道,想必她一定會理解?!?/br> 蘇幕遮搖了搖頭,喃喃道,“阿四那性子......” 蘇左沒聽清他說什么,便試著轉移注意力,道,“公子大可放心,天眼與刑關已經在四處找尋阿四姑娘的下落,一旦有消息,定然會第一時間告訴你。倒是公子你,還是先洗漱準備吧?娘娘吩咐過,正午之時一定要趕到西宮?!?/br> 說完,他將桌上擺放著的一套華衣捧到蘇幕遮面前,道,“這是娘娘親自為你準備的太子服飾?!?/br> 杏黃色五爪四龍紋龍袍,顏色相較于皇帝的明黃色雖然略有黯淡,但依舊不損威嚴。蘇幕遮看著眼前的服飾,心中波瀾不停。 死里逃生,臥薪嘗膽,這十數年苦熬過來,為的就是這一身太子服嗎? 蘇幕遮有點迷糊了,他原本只是想救自己的娘親而已,怎么就變成奪嫡了呢?哦,娘親要救,但救了以后便得罪了武帝,得罪了一大幫忠臣良將,若是不強大起來,豈不是要被他們一個指頭碾死? 于是,盡管那身太子服刺得他眼睛生疼,蘇幕遮還是依言站了起來。他從懷中取出那枚太子令牌放到衣物上,然后寬衣解帶,由著蘇左幫自己梳妝。 而同一時刻的西宮,武后也在梳妝。 她用菊花葉兒桂花蕊熏的綠豆面子洗了手,然后敷面畫眉,又著宮女細細盤了發髻,最后親自挑了支鳳舞九天的簪子插在發間。 瓊鼻粉面,淡掃蛾眉,若不是那銀白的鬢發,怎么看都該是個寵冠后宮的美人兒。但即使銀發如練,人過半百,卻依舊不損武后的風韻。便是那替她梳妝的宮女,也忍不住多嘴道,“娘娘真是美!” 武后聞言淡淡一笑,揮退了左右后,只身轉入了西宮偏殿。 青天白日,偏殿卻門扉緊閉,連一絲光線也透不進去。武后絲毫不覺奇怪,熟門熟路地進了門,然后親手關上,最后直直走進了內室。 內室更加昏暗,四面的窗早已被封死,其內也空蕩蕩毫無擺設,只留一桌一椅。 桌上擺著一盞幾近燃盡的油燈,而椅子卻是空著的??罩囊巫优哉局粋€男人,此人并非他人,卻是蘇右。 蘇右眉頭緊皺,手中執著一條皮鞭,正面色不郁地看著地上的女人。女人臉色慘白,眼淚鼻涕大把大把地往下落,一身華服更是沾滿灰塵,若是不仔細看,恐怕連武帝都認不出這位就是自己的寵妃——李慧李貴妃! 武后卻是認得出她的,便是化作灰恐怕也認得。 對于一個親手害死自己孩子,并設計陷害自己中毒的女人,誰都不會忘記! “蘇錦,竟然是你,你,你是人是鬼?!” 李貴妃看到進門的武后驚得連哭都忘記了,瞪圓了眼睛,呆在當場。 武后卻是笑了,笑得如沐春風,柔聲道,“啊呀,meimei竟然還記得jiejie,jiejie真是榮幸?!?/br> 說完,她柔柔一笑,緩緩坐到了空著的椅子上。 李貴妃見此總算明白了過來。 是誰有這個膽子?敢在皇宮內劫持從一品的皇貴妃,劫持就罷了,竟敢動用私刑。動用私刑也罷,竟敢大大方方地囚禁了她整整兩日還不放她出去! 李貴妃從李家大小姐到皇家貴妃,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罪。便是當初初入皇宮,在武后眼皮子底下討生活,也因服侍武帝周全而多受寵愛。如今,她堂堂一國皇貴妃,太子的親生母親,竟然被人關在小黑屋里,經受整整兩日的折磨凌辱,而這些,或許還只是個開始...... 起先她還氣焰囂張,沒過多久便只是憤怒,可現在見到了武后,卻只剩下了惶恐!李貴妃怎么也想不明白,早就死了多年的武后,怎么就活了呢? 怎么就活了呢?! 人一恐懼,便忍不住哭泣,尤其是女人。都說女人的眼淚是最厲害的武器,尤其是漂亮女人,她們的眼淚比金銀珠寶還珍貴。 李貴妃也漂亮,可惜她此時的眼淚并不值錢。女人的眼淚對男人有用,對女人卻不太管用。 武后看到這一幕絲毫不覺同情,反而覺得痛快! 誰說女人最討厭蛇,誰說女人最討厭老鼠,誰說女人最討厭小蟲子?女人最討厭的,其實就是女人! 要問武后最討厭的女人是誰,那無疑就是眼前這位李貴妃。于是,她帶著無限的惡意問眼前這落魄的女人,道,“李慧,忘了我蘇錦十五年前說過什么了嗎?” 李貴妃一愣,卻見武后輕啟紅唇,緩緩道,“我說過,拿了我的一分一毫,我都要你百倍奉還。而給我的每一絲痛苦,我都會千倍萬倍的,還!給!你!” ☆、第159章 消失的蘇幕遮 每一年,除夕與年初一都無疑是帝王最為忙碌的日子。 除夕乃是當年的最后一天,為了表示對群臣兢兢業業一整年的感謝,武帝將會在正午大宴群臣,一般來說,時間將持續到日跌時分。宴罷,武帝稍作休整,便會參與宮中盛宴。此宴乃是家宴,平日皇宮里實行各個宮殿分餐而食,只有到除夕夜,武帝才會召集所有皇室成員,齊坐一堂,共享盛宴。而到了第二日,也就是年初一的一大早,武帝便會在皇宮正殿召見文武百官,接受拜賀、貢品及祥瑞的匯報。完畢后,武帝還要焚香凈身,親自祭祀先祖與祭拜天地...... 虓虎將軍何守正看了一遍又一遍,直至自己完全記清之后,才將手中這份密函放下,道,“此次行動,不成功,便成仁。兄弟們,都準備好了嗎?”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回答他的,是十數人鐵甲軍人的單膝跪地,氣勢如虹,整齊劃一! 同一時刻的皇宮深處,蘇右閉了閉眼睛,然后悄不作聲地將頭撇到了一邊。 這是一間完全密閉的房間,四面高墻,窗盡封死,唯有那一盞油燈忽明忽暗,歡快地照在蘇右的額頭上,映照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汗液。 那汗越出越多,漸漸便堆成了汗珠,然后一路滑落,眼看著就要掉進眼睛里,蘇右卻毫不在乎。對他來說,更難以忍受的,是鼻尖那股古怪惡心的味道。 這種味道充斥在房間的角角落落,有令人作嘔的汗漬與屎尿味,有刺鼻的血腥味,甚至還莫名地夾雜著熏人的烤rou味。結合剛才那一幕幕,蘇右心中暗暗下定決心:從今往后,他再也不吃烤rou了,絕對不吃! 蘇右跟在蘇幕遮的身邊多年,早已在自家公子身上見識過什么叫做深不可測??墒?,此時此刻站在武后身后,他卻還是忍不住汗毛直立。 女人,是一種難以令人琢磨的東西。而陷入仇恨的女人,更是讓人頭皮發麻,捉摸不定。 比如,一輪又一輪的酷刑施加于李貴妃身上,武后卻偏偏不碰她的臉。奪夫之恨,弒女之痛,陷害之仇,蘇右原本以為她肯定會先毀了李貴妃的臉。一般的女人,不是都這樣報復狠毒的狐貍精的嗎?好吧,或許區別就在于,他們的主子武后,并不是一個一般的女人。 “嘶啦!” 布匹撕裂的聲響將蘇右的思緒拉回現實,他禁不住抖了抖。即便不去看,他也知道,李貴妃身上那件華服恐怕是保不住了。哦,如果,那還能算得上是一件衣服的話...... 李貴妃身上那些的確不能算是衣服了。 與其說是衣服,倒不如說是掛著些珍貴柔軟的布料??杉词故窃僬滟F稀罕的布匹,到了如今這模樣,怕也只能一文不值了。因為,放眼看去,那上面皆是刀痕、鞭痕、針孔,甚至有一些大小不一的黑窟窿。 而此時此刻,武后的視線便正落在其中的一個黑窟窿上。焦黑的布料混著rou香,早已與那些翻卷的皮rou凝于一處,襯著中間凹凸不平的紅色血rou,怎么看都讓人不舒服。 武后卻偏偏笑了,笑完后優雅地伸出一只再白嫩不過的美手,然后輕輕摳住那塊碎布: 雙眸一瞇,一個用力! “嘶啦!” 又是一聲脆響,此次卻伴隨著李貴妃歇斯底里的嘶吼。只是,那聲嘶吼尚未出口,便被一團錦帕堵回了喉嚨里。 蘇右忍不住再次回頭去看,便見那碎布被輕輕一扯丟在了地上,一端破碎焦黑,一端卻連著血rou。不經意間,他甚至清晰地看到,李貴妃胸口一處紅彤彤血淋淋,血rou透出青色的筋脈,卻獨獨少了一大片嫩白的皮膚。 蘇右瞧得一個激靈,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恍然覺得剛才那一下,扯得自己也疼了。 武后卻面色不變,甚至還笑瞇瞇地拍了拍有些恍惚的李貴妃,道,“嘖嘖嘖,meimei這是怎么了,你不是一向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yin,忍辱負重的一把好手么?唉,看來這宮廷十數年,你是享清福享習慣了吧?” 這一拍,正拍在李貴妃撕出了血的傷口上,疼得她渾身一震,立刻又清醒了過來。 她早已忘記了哭,只是一抽一抽,咬著錦帕打著哆嗦。一雙早已不見了指甲的血手顫顫巍巍掩在赤、裸的胸口,然后蜷在地上重重喘息。莫說是回話,蘇右覺得,她恐怕是連呼吸都覺得費勁??上У氖?,武后一早便強行給她喂下了湯藥,作了充足準備。所以,李貴妃便是疼到了極點也暈不過去,頂多也就是有點精神恍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