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你將母后如何了?”武帝雙眉陡立,氣得連退三步,道,“你瘋了!” 武后如同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反唇相譏道,“關了十五年,人不人鬼不鬼,早瘋了!” 說完,她再不廢話,提起燈籠便往橋下走。只是沒走多久,武后卻又突然停了下來,揚聲道,“差點忘了,有樣東西要還你?!?/br> 話落,場中勁氣忽起,一道黑光如閃電般直射橋上! 武帝見狀大驚失色,惶急之中往旁一躲,便見一把漆黑如墨的劍鞘貼著他的鼻子飛過。然后“砰”的一聲,直直插在了石做的橋墩上! 夜風忽急,肅殺一片,撩起武后那潔白的衣袂,恍如那靈堂上的懸掛的靈幡,瞧著令人不禁膽寒。 蘇幕遮卻是不怕武后的,一聽說她從宮里回來了,連忙放下手中事務,三步并作兩步地朝外走。 武后所住的院子并不太遠,穿過一座小花園,蘇幕遮便站在了院門外。推門而入,揮退左右侍衛,這才發現娘親的臥室漆黑一片,倒是那書房里燈光明亮。 借著月色,蘇幕遮看到那書房的窗上,映著兩個人影。 人影應是一男一女。 女的一看便是自己的娘親,而那個男的,會是誰呢? ☆、第157章 封贏之死 蘇幕遮并沒有過多猜測,因為,他直接幾步上前,然后一把推開了房門。 房內一男一女,一站一坐,一共兩個人。 坐著的女子的確就是武后,而那個站著男人,卻是怎么也猜不到的一個人。 蘇幕遮怔愣半晌,最后不確定地看了眼自己的娘親,見她微笑地點了點頭,才道,“左,左相大人?” 不錯,此人正是當今的左相——莊琦。 只是,令人費解的是,明明是同樣的長相和衣著,卻偏偏給人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莊琦卻似毫無所覺,恭恭敬敬地上前行了一禮,道,“見過少主,此前頗多無奈,莊琦這廂賠罪了?!?/br> 蘇幕遮難得得有些犯迷糊,卻聽武后哈哈一笑,解釋道,“孩子,你過來,娘親正式為你引薦一下?!?/br> 她起身拉著蘇幕遮,傲然道,“莊琦,當今的左相大人,卻也是我蘇家軍的左前鋒,原名蘇琦,乃是我蘇家的旁系子孫。仔細算起來,你還得叫他一聲表舅舅呢!” “豈敢,請公子直呼莊琦姓名?!鼻f琦不待蘇幕遮反應,忽地單膝跪地,朗聲道,“莊琦誓死效忠娘娘,效忠少主!” 此禮行得莊重,甚至莊重得有些過了頭??墒俏浜竺嫔想m沒什么,暗中卻滿意地點了點頭,對蘇幕遮道,“左相大人雖一直為武帝辦事,但其實是我們的人。此次禁軍調動如此順利,便是多虧了他?!?/br> 怪不得! 按理說,何守正勢力在邊疆,娘親才剛剛出墓,而陰司暗衛雖然厲害,但到底人數太少起不了震懾作用。蘇幕遮也曾想過動用兵部力量,但那步棋乃是他們的退路,不到關鍵時刻還是不能暴露。正發愁呢,娘親卻告訴他禁軍已然全部收歸,可以直接調動了!原本準備花三天時間讓禁軍內訌暴、亂,卻不料一天時間不到,禁軍殺的殺,降的降,全部歸到了何守正的手下。 蘇幕遮看了眼垂眸而立的莊琦,這個在朝野上下罵聲一片的相爺,他一直以為是條只懂迎合奉承的走狗,卻不料......那么,之前的所有難道都是演戲和假象?但是一個人演戲,不可能演給所有人看,人都會累,騙人就更加累了!蘇幕遮曾經也懷疑過,甚至調動查察司所有精英,連天眼也親自出動,可惜查到的消息...... 越想,就越后怕,蘇幕遮不自覺地看了眼自己的娘親。一個手下尚且如此,那么娘親呢,手段謀算是不是更讓人驚悚? 當然了,娘親即使被關押在墓中,也能輕松挑起朝堂暗波,埋下條條伏線,然后引導眾人前去營救。而一旦重出于世,更是一步一棋,環環相扣,招招制敵。蘇幕遮細思極恐,連忙阻止自己想下去。這位自小仰慕的娘親,為何給他一種看不明白的感覺呢? 蘇幕遮看不明白,武后卻看得很明白。 她緩緩坐回紅木椅,端起瓷杯喝了一口清茶,道,“正好你來了,便與左相大人好好接觸熟悉一番。明晚除夕夜,將會是我們打的第一場仗。屆時,文武百官齊聚,我們只許贏不許敗,而其中需注意的要點,你都要牢記在心,半點不可馬虎,知道了嗎?” “知道了,娘親?!泵魍淼男袆犹K幕遮是知道的,原本也是打算用陰司開路,卻不料娘親將他趕回臥室休息。囑咐他必須養足精神,好在百官面前好好表現,而籌備一事卻不知交給了誰。 蘇幕遮再次瞄了眼垂手而立的莊琦,暗想此人真的靠得住嗎?一邊這樣想,一邊他就這樣問了出來,道,“娘親,孩兒有一事不明?!?/br> 武后一點不驚訝,反而含笑柔聲道,“沒事,說來聽聽,看娘親能否為你解惑?!?/br> “孩兒為了迎接娘親,十多年內威逼利誘,收服了不少朝廷命官,其中不乏身居要職的文武之臣??墒?,這之中,有不少都折于左相大人手中。甚至,孩兒還因為太子妃的死與他對質乾坤殿,差一點就丟了小命。孩兒想問,既然是自己人,為何當初不手下留情呢?” 話音落后,莊琦紋絲不動,甚至連表情也沒有變一下,反而是武后吧嗒一聲蓋上茶蓋,正色道,“孩子,左相要取信于武帝,犧牲在所難免。你乃是他們的少主,心胸應當寬廣才是。再則,莫說是那些倒戈的權臣,便是左相大人的妻兒,甚至是德高望重的封太傅,我們也將他犧牲了?!?/br> “封太傅,封贏?”蘇幕遮聞言大驚失色,見到武后點頭后更是雙腿發軟,啞聲道,“為,為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時,莊琦總算說話了。只見他上前兩步,垂首道,“回公子,皇上初登帝位之時,娘娘便安排我改名換姓潛入了朝堂。彼時,我還是一個七品芝麻官,待到一路慢慢爬到京官,娘娘早已被困于墓中。好在娘娘早有提點,安排我與封贏封太傅各自為陣,表面上是死對頭,實則都在暗中招攬門客,為明日之戰做準備??上Ш镁安婚L,封太傅雖是帝師,卻是娘娘親手扶持,又是清流一派的領頭人。當時科舉紅火,清流勢頭猛勁,皇上嘴上不說,心里卻時刻惦記著。終于有一日,皇上派遣了大量皇家暗衛潛入封府中盤查,這若是查出來,那不只是封太傅,連同我,甚至許許多多與我一般潛藏于朝堂的弟兄都將死于非命。眼看著多年的謀劃就要化成灰燼,我便假意倒戈,毀掉了一部分密件,然后將一小部分呈給了皇上......” “你,你親手將封太傅送上了斷頭臺?”蘇幕遮不待莊琦說完,雙眼通紅道,“甚至眼睜睜看著封府被滿門抄斬而不出手,你還是人嗎你?!” “放肆!”武后將茶杯重重一放,提聲道,“作為我蘇錦的兒子,怎能如此婦人之仁?封府的人可憐,其他兄弟的家人就不可憐,莊琦的家人不可憐?他甚至將自己的兒女都抵了出去,沒有一個好下場!況且,犧牲封太傅,是娘親我一早就打算好了的。一旦情況有變,第一個去黃泉的,就是他?!?/br> “為什么?” “因為他目標太大??!”武后見蘇幕遮情緒不穩,也覺自己適才太過嚴厲,忙緩和了語氣道,“孩子,你要記住,為了這一天,太多太多的人付出了生命。作為我蘇錦的兒子,作為他們的少主,作為未來的一國之君,你必須更加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絕對不能讓他們白死!” 武后還在說些什么,嘴唇張張合合,蘇幕遮卻不太能聽清了。其實,官場手段,他并非不明白。只是,這個人是封太傅——是阿四的外祖! 他至今還記得阿四視死如歸地上了梨山,還記得她滿面淚痕地想念自己的外祖,甚至記得她幾次逼迫太子妃詢問案情??墒侨缃裾嫦啻蟀?,與其說武帝害死了封贏,不如說是左相害死了封贏。偏偏到頭來,左相莊琦是他娘親的心腹,這一動作更是直接受命于他的娘親! 那是不是說,阿四的外祖,其實是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如果阿四知道了...... 蘇幕遮頭痛欲裂,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卻聽門外“砰”的一聲,傳來了杯碟摔碎的聲響!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是左相莊琦,幾乎是聲音響起的一剎那便飛身而起,然后直接從窗戶竄了出去! 武后眉頭微皺,拍了拍蘇幕遮的肩膀示意他坐下。蘇幕遮則有些發愣,笨手笨腳地剛剛在椅子上坐穩,房門便被推開了。 第一個進來的是左相莊琦,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蘇幕遮,然后朝后喊了聲,“帶進來吧?!?/br> 待到他默默退到武后身側,門外又進來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守門的侍衛,一進門便跪在了地上。而那女子,則是...... “阿四!”蘇幕遮雙目圓睜,驚得一站而起,“你,你不是在睡覺嗎,怎么來了這里?” 女子正是阿四,她目眥欲裂,恨恨地瞪著武后,滿臉盡是交錯的淚痕。守衛見這陣仗,馬上發現自己闖禍了,連連磕頭道,“回娘娘,回少主,阿四姑娘說精心給你們準備了宵夜,讓小的,讓小的不要吱聲......” 沒人在聽他說話,阿四盯著武后,武后和左相則看著蘇幕遮,而蘇幕遮卻面無人色地看著隱忍落淚的阿四。 阿四見狀吃吃一笑,滿眶的淚珠便如雨點般砸落,沾濕了她的衣襟,也燙得蘇幕遮心頭鈍痛。 “阿四,你聽我說?!?/br> “我要聽她說!”阿四粗暴地打斷蘇幕遮的話語,右手食指指著安然而坐的武后,咬牙切齒道,“你說,憑什么!憑什么要我外祖死!” 武后見此不慌不忙,淡淡道,“看在你是封贏后人的份上,本宮不與你計較。但有一點,本宮必須提醒你。你外祖封贏自從進了本宮的陣營,便知道會有那么一天。如果你還是想不明白想要報仇,可以去找軒轅智,他才是殺人的儈子手?!?/br> 阿四雙眼通紅,發指眥裂。她用手一個個指過左相、武后,還有蘇幕遮,最后一字一頓道,“你,你,還有你,你們才是真正的魔鬼,比劊子手更可怕!” 武后聽后噗嗤一笑,然后緩緩起身,穩穩站到阿四面前,道,“那又如何,若是你想要報仇,本宮隨時恭候?!?/br> 蘇幕遮見狀手腳發涼,又心痛如絞,幾步上前一把抱住阿四,然后擋在二人中間,勸道,“娘親你別這樣,阿四是你未來的兒媳婦?!?/br> “去他的兒媳婦!” 兩個女人異口同聲,武后不屑,阿四憤恨。不待蘇幕遮反應過來,阿四便如游魚一般地掙脫了懷抱,然后一個飛身,躍出了書房! “阿四,你去哪兒?!” 蘇幕遮心急如焚,甚至來不及向武后行禮,便七沖八撞地追了出去。遠遠的,還能聽見他在喊,“阿四,慢點,你慢點!” 武后聽得暗暗搖頭,左相見此便勸道,“少主年紀尚輕,雖然才智出眾,但尚未嘗過情愛的滋味。此時初初上口,放不下自是有的,待到時日一長......” “你費心了,”武后擺了擺手,揉著太陽xue長長嘆息道,“便讓他去吧,反正明日一過,有些事便是想做,估計也做不成了?!?/br> 明日,快快來吧。 一切的一切,都將會有翻天覆地的變化...... ☆、第158章 各方的算計 今日,除夕,俗稱年三十兒。 天還蒙蒙亮,皇城的大街小巷便早已人流如織,你奔我走,各自忙碌,熱鬧地為晚宴準備。而這普天同慶的日子里,皇宮里戒備森嚴,氣氛古怪,毫無一絲喜慶可尋。 宮門口的禁衛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個個手執刀劍,面色肅殺,便是最傲氣的權臣見到這陣仗,也免不了心頭惶急。 小白卻相當淡定,例行檢查過后坐回馬車,對金四娘道,“今夜的皇宮肯定要亂,勸你幾次不肯聽,非要跟進來。先說好了,無論你要做什么,不準離開我身邊半步,聽到了沒有?” 金四娘一身小藥童裝扮,雖因不是個和尚遭了禁衛好幾次白眼,但最后還是因為相貌丑陋并未細看。相貌丑陋的金四娘卻在走神,一雙綠豆般的小眼兒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白見狀眉間微皺,輕輕推了她幾下,道,“四娘,你想什么呢?” 金四娘被推得一個激靈,抬起頭來莫名其妙道,“啊,你說什么?” “我說,我們已經進宮了。從現在開始,我不準你離開我半步,記得住嗎?” “嗯,”機靈活潑的金四娘難得有些愣愣的,頓了良久才緩緩點頭,眸中似有水色,道,“小白,如果......” “嗯?”小白覺得今日的金四娘有些奇怪,好幾次吞吞吐吐,動不動就要發呆,此時好不容易見她開口,忙主動道,“如果什么?” 金四娘卻再一次閉上了嘴,只是笑了笑,輕聲嘟囔了一句什么。 小白從小耳目聰明,若是沒有聽錯,她說的應該是——我一定牢牢跟在你身后,絕不離開半步。無端的,連偷酒喝都不會臉紅的小白突然就臉紅了,喉頭干干的,連連咳了幾聲,尷尬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于是,一個繼續發呆,一個偷偷臉紅,便這樣安靜地坐著馬車駛進了宮門。沒過多久,馬車停下,有位老太監早已在那兒笑盈盈地候著。 見到小白下了馬車,連忙躬身上前一步,客氣道,“小白師傅到了,陛下已經等候多時,這邊請?!?/br> 這位是頂替福公公新上任的大內總管,姓馮。馮公公年紀雖也不輕,但長相清秀白嫩,看著相當舒服可親。小白見后微笑點頭,與扮作藥童的金四娘緊隨其后,緩緩向皇宮深處行去。 一路無話,幾人轉眼便進了武帝的寢宮。 武帝的寢宮并不如想象中的宮女太監無數,相反的,里面空蕩蕩的一個人沒有,安靜得近乎詭秘。馮公公將二人引進大門,便躬身停在了門外,微笑道,“陛下就在里面,接下來就交給小白師傅了?!?/br> 話完,也不等二人反應,順手將大門一拉,輕輕關了起來。 二人一怔,不由得對視一眼,然后回身去看這一國之君的寢宮。小白想,他的師父空潭大師,是不是每次也都這樣被帶入此地。他會有什么樣的反應,是不是每次都會與武帝辯論佛法而毫不退讓呢? 胡思亂想之際,里間傳來了隱忍的咳嗽聲,隨后有人緩緩說道,“進來吧?!?/br> 雖然從未見過武帝,小白卻也猜出了說話之人是誰。當下不敢耽擱,循著聲音拐進了里間。 里間的裝飾擺設雖然依舊考究,但卻并不奢華。唯一讓人眼前一亮的,反而是那張巨大的屏風。 屏風制作精美,其上用金絲銀線繡了畫。畫上共有一男一女栩栩如生,男子一身肅殺,滿臉寒霜地跨坐于一匹駿馬之上。他一手執長矛直指蒼天,一手執轡御馬。而在他的身側,有一女子縱馬相隨。女子身披銀甲,手執長鞭,卻是再也看不清神色。因為,不知何人,竟用利刃將女子的臉蛋捅破,生生損了一副巨作。 而此時此刻,那個窟窿的所在正站了一個男人。 男人頭發花白,滿臉頹然,正是一國之君——武帝。 小白將將踏過寢宮門檻,便聞到了濃郁的藥味兒,此時再看武帝本人,心中更是訝異。從面色來看,武帝已是病入膏肓,若不及時醫治,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