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蘇幕遮聽到此處也神色一肅,道,“娘親請放心,孩兒這十五年可不是白白經營的。五年前,孩兒智退姜國三千玄甲騎兵,獲名又獲利,還順利得到了軒轅徹的信任。同時,孩兒還幫著何守正奪到了軍權,并助他駐守邊疆?!?/br> 武后總算笑了。 她微微點頭后轉身,一邊走,一邊道,“我們要以最小的代價,拿到更多的東西。舉兵奪位這等魯莽行為乃是下下之策,不知朝廷內部,你可有提前做好安排?!?/br> “有安排?!碧K幕遮胸有成足地說道,“自從封太傅死后,清流一派便如同散沙,孩兒游說收買,雖是花了不少精力和錢財,但效果非常不錯。而世家大族一方,左相莊琦只是武帝的一條走狗,盡管會叫會咬,卻掀不起太大風浪。孩兒這些年,排布謀算,已經成功拿下了一大半?!?/br> “封太傅封贏......”武后低低喃語,良久后才道,“這天下四方,很多事看似毫無干系,偏偏經脈相連,幸虧你心智堅硬,智謀了得,否則為娘怕是永遠也見不到太陽了。孩子,你辛苦了......” “孩兒很好,一點都不辛苦?!碧K幕遮聽后心頭發酸,將之前的些許不愉快全部拋之腦后,哽咽笑道,“娘親放心吧,如今我們有兵、有權、有財,甚至還有武器,那一日,就快到了?!?/br> 這話相當鼓舞人心,連一直默默不語的蘇左和蘇右也打起了精神來??喟径嗄?,總算要等到那一天了嗎? 阿四卻與眾不同,她的鼻子眼睛有些發酸,差點就要掉下眼淚來。深吸一口氣,她緊緊環住男人的脖子,暗道:蘇幕遮,以后,我會一直陪著你。 說話間,冷風呼起,吹得火光東歪西倒,卻吹得眾人面上一喜! 有風,出口馬上就要到了! 出口的確不遠,幾個人一路疾行,只一柱香的時間,便到了。 蘇幕遮背著阿四站在山風凌厲的口子上,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們,總算是出來了! “總算,出來了!”有人激動不已,連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不過,此人并非他們中的任何一人,而是守在門外的何守正! 虓虎將軍何守正,這位雄霸一方的鐵血大將軍,正老眼含淚,匍匐在地。而他的身后,是幾百位將士,齊刷刷跪了一地。 于是,那荒草叢生的山道上,烏壓壓的一片鐵甲。他們單腿跪地,頭顱低垂,眸中盡是晶瑩的淚光與無限的敬畏。 “叩見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熱血兒郎,響聲震天,驚飛了沉睡的青鳥,也喚醒了東邊的太陽。 晨曦,微光。 武后長長舒了一口氣,緩聲道,“看,太陽出來了!” ☆、第152章 帝后番外(上) 陽春三月,草長鶯飛,那是我第九次見到他。 彼時,魯陽橋畔的桃花開得正好,艷華濃彩,紅霞燦爛,襯得花下的男人也如庭之玉樹一般,更顯豐神俊逸。 豐神俊逸的男人卻在釣魚。 破舊的魚竿配上華貴的衣飾,怎么看都有種違和感。而更違和的是,他的魚竿莫說是魚餌,便是連魚鉤都沒有。 “你......在干嘛?”我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 “我以為,你還是不會問我?!?/br> “連續九天,同一個地方,同一個姿勢,同一個人做著同樣的怪事,除非是瞎子,否則一定會問吧?!蔽逸p聲嘀咕,“再說了,誰說我問你了,我問的是水里的魚?!?/br> 他持桿的手微微抖了抖,我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覺一身青衫的他融在了這江南煙柳之中,一片氤氳之氣繚繞,沁潤的我心間仿佛也染上了那青翠的暖色。 他右手一揚,將魚竿收了回來,側過頭,眉頭一挑,黑亮的眸中閃著異樣的神采:“那就麻煩姑娘幫我問一問魚兒,為何連著九天都不肯上鉤來?” 我一怔,隨即心頭砰砰直跳,一股熱氣隨著左胸一路燒到了臉上。這人......這人簡直太無理了!想我蘇錦,魯南蘇家的掌上明珠,幾時曾受過這樣...... 當下,我腳尖一點,翻身坐在橋欄上,收斂心神道,“如此明顯,還需要問?” “哦?”男人濃眉微挑,道,“此話何意?” “曾聞周有姜太公,素喜釣魚,亦是無餌無鉤,但因其才德舉世無雙,故有愿者上鉤一說。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大海,才能匯得百川來聚;是梧桐,才能引得鳳凰來棲?!闭f到此處,我故意頓了頓,上下掃了他一眼,嘻嘻笑道,“看來,公子是才德有虧,以致于嚇得魚兒不敢露面了?!?/br> 那時的他卻也有趣,臉不紅心不跳,甚至瀟灑不已地站起身來,挺胸而立道,“姑娘此言差矣,我雖不能如姜太公般興周八百年,但男兒立于天地之間,又豈能妄自菲薄。九九歸一,周而復始。姑娘只見這九日,卻不見未來個無數個日日夜夜。以此來斷定在下的才德,是否太過武斷?” 我眼皮一跳,忽然想起近幾日祖父與父親的叮囑: 群雄并起,朝廷無能,天下即將大亂。當此之時,我蘇家需有兩手準備。一方面,要繼續盡力輔佐天子,另一方面,則必須站得更高,看得更遠,為家族選一方勢力倚仗。 于是,我俯下了身子,對著那清波水面,問道:“魚兒啊魚兒,聽說躍過了龍門便可化龍??墒?,不是所有的魚兒都是錦鯉,也不是所有的錦鯉都有能耐躍過龍門,你說,我應該如何分辨呢?” 我忽然這般試探,他卻只是如常地微笑著?!跋肭f子、惠子何等圣賢,亦只是在濠水上問一問‘魚之樂’,而蘇小姐一開口便問的是魚躍龍門,此等胸懷氣魄,果然非一般人能及?!?/br> “你知道我是誰?”我心中一動。 他半轉過身,雙目便那么徑直地盯著我看,許是太想知道他的答案,我竟忘了發惱,同樣目光灼灼地回望著他。 不知這樣靜默了多久,直到感覺半張臉都熱得發燙了,我才迅速別過臉。 只聽他輕笑了一聲,聲音里帶著些許愉悅,道:“一年前,蘇小姐金鑾殿拒婚,驚到的不只是當今圣上,還有全天下的男人?!?/br> 他輕輕淺淺的一句話,在我心里漾開了層層漣漪,撥開那層水紋,我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個人影,祖父、父親在談論天下大勢的時候曾提起過的一個人,原來——竟是他! 不及弱冠便率軍大敗北方韃靼的震北大將軍——軒轅智! 看著橋畔的他,想著祖父的評價和那些曾聽聞的傳奇,我心里驀然地涌起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我還沒來得及整理清楚,便脫口問道,“那,公子你這九天到底是在等魚,還是在等我?” 他臉上笑意漸深,連那黑亮的眸中都流出了別樣的光彩。然后,他手一揮,又將魚竿拋到水里,嘴角仍噙著幾分笑意,看著我道:“蘇小姐方才也說了,姜太公釣魚!” 姜太公釣魚,等的不是魚,而是周文王。那么,他呢? 我心里的那幾分情緒又開始慢慢漾開,仿佛有幾分甜意泛出,一點一滴浸潤起來。 又看著他的側影許久,我心下一動,從橋上一躍而下,穩穩落在他的身旁。 “你……” “噓!”他側過臉,輕輕打斷了我,然后柔聲道,“看,魚兒來了!” 那日之后,我與他漸漸熟識了起來,小到柴米油鹽,大到天下大勢,我們無所不談,默契漸生。 那時的他,如瞬現于世的玉樹,漸漸在我眼中、心中生根。而那時的我,一身驕傲,雙眉橫挑,金鑾殿里也未曾卻步,滿身都是誰與爭鋒的勁氣。卻不曾想到,只是一年之后,我便收斂了一身鋒芒,與他共赴北疆。 從此,洗手煲湯,縫衣補褂,只愿做一個男人背后的女人。 北疆的夜四季皆涼,而作為將軍夫人的我,莫說是隨身丫鬟,卻連個手爐都沒有。但我并不介意,一如我不介意自己作為填房嫁入軒轅家。 軒轅智的原配早亡,只留下一個兒子養在將軍府。父兄知道我的決定后也曾激烈反對,斥責我不顧蘇家顏面,自降身價。為此我與祖父、父親長談了一番,言他心有凌云志,亦非池中物。終于,在祖父邀軒轅智秉燭夜談了一整晚之后,他老人家親手為我們cao辦了婚事。 婚后,我們很快就去了北疆,然后一待就是三年。 那三年,天寒地凍,物資匱乏,幾乎日日都有戰爭與死亡。然而,充斥在我們之間的更多的是彼此的溫情與依賴。多年后回眸再看,這短短的三年卻是一生中最美妙的存在,無論是對于軒轅智,還是對于我。 我自小在蘇家錦衣玉食地長大,祖父對我的培養尤為重視,尋常女兒家不過是學些琴棋書畫,而我,武功兵書、陣法戰策都必須要勤學。我知道自己身上擔負的是什么,便一刻也不曾松懈。 而這三年里,我不必做蘇家的小姐,不必做背后的軍師,我只需做我自己,做阿智的妻子。天下再大,都不及這北疆的小木屋廣闊。子非魚,安知魚之樂,此間天地才是我想自在遨游之所。 我一直記得那一夜,門外風聲大作,我正借著微弱的燭光縫衣。阿智前些日子獵了只白虎,將整張虎皮都送給了我。他是怕我日子過得清苦,但凡有些許好東西,都會統統送到我身邊。然而,看著那完整的虎皮,我卻只是迫不及待地想為他做一件衣裳御寒。 衣裳才縫制到一半,他卻忽然回來了。 一身血污,滿臉淚水。 我愣在當場。他常年征戰沙場,并不是第一次受傷。我見過他身上無數的傷痕,也曾無數次地心疼他這些年的辛苦,可他只是淡笑著告訴我,每道傷疤都是新的收獲。 可是,這一次,他卻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哭,嚇得我將虎皮一丟,飛一般地跑到他身旁。 “阿智,怎么了?” 他連鎧甲長劍都不解,便直接伸手將我摟入懷中。我雙手回抱住他,聽到他心口有力的起伏,才稍稍安下心來。 而他,越發用力的抱住我,哽咽著喃喃道,“錦兒,我想你!很......想你!” 后來,待他情緒穩定,依舊是那個待我細致入微、如珠如寶的男人。 而我一直好奇他那晚的眼淚,經我幾番逼問,他才不好意思道,多少次刀口舔血,他從來都不怕死。只這一次,兇險萬分的時刻卻怯了場。害怕死亡,更害怕的是,再也見不到我。 說來也怪,那只是我們相處的無數個夜晚中最平凡的一個,我偏偏難以忘懷。任刀光劍影,風雨不止,可只要在這北疆的小木屋里,我和他便可自在徜徉。 可是,不久之后的一道圣旨將我們遣去了南疆。從此,將我們拖入了無盡的深淵之中,無力抗拒、拼命掙扎,卻無法回頭,只能越陷越深,漸漸糊了眼,蒙了心,再也看不見彼此。 只是當時,我們都還不自知…… ☆、第153章 帝后番外(中) 烽火連天,滿目瘡痍。到達南疆時,我和阿智觸目所見便是這樣的場景。 連年征戰,這樣的情形于我們而言都不陌生,戰爭的殘酷沒有人比我們更能體會。 只是這一次,卻有些不同。 小南國引兵北伐,本不足為懼,可誰想,這朝廷哀帝昏聵,jian臣當道,為弄權,為謀財,為保各自利益,竟都罔顧戰事,被彈丸小國逼得節節敗退,以致山河破碎染血,百姓流離失所。 更有甚者,哀帝聽信讒言,將阿智調往南疆,竟只讓帶五萬兵馬。區區五萬兵馬,如何能在窮山惡水的南疆,應對連戰皆捷的小南國? 這些事情我看得明白,阿智應該比我更明白,只是他什么都沒有說,只身帶著五萬兵馬出征。若不是我苦苦相求,他只怕早已派人將我送回魯南了吧! 此行兇多吉少!我們都沒有說,但彼此都早已明了。 阿智手握兵權,卻不屬于朝堂任何一派,不貪財,不好色,不弄權,沒有任何把柄,這樣的人在任何人心里都會很危險吧!不能拉攏,就只能......殺! 浴血殺敵男兒事,他不希望我參與,我便日日在軍營等他歸來。他在槍林箭雨之中幾番生死,我在后方盡力保他軍餉糧草無憂。 只是,偷偷地,我將心腹糾集,然后遣散暗藏于江湖之中。他們負責為我結交各路江湖能人,也為我搜集各方情報,包括敵方布陣與軍情。他們是藏于黑夜中的眼睛,是行走于人間的鬼差,于是我便將它叫作了“陰司”。這,便是陰司雛形。連我自己也沒想到,一時興起所創的陰司,竟能在朝斗中給了我極大的助力! 回過頭來,戰事雖然殘酷,一切卻進展得很順利,不久后,阿智便以區區五萬兵馬,收服了小南國歸降,逼退交趾軍馬五百里。 外人都贊他用兵如神,為不世之將才,而他卻在大勝的那天,緊緊擁著我說,“錦兒,你知道么?我一開始根本就沒想過能勝。我只是怕,怕我戰敗身死,你又當如何?” 我當如何? 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不下百次,答案只有一個——血債血償! 誰傷他一分,我便要回敬一寸。我可以為他洗盡鉛華做他最溫柔的妻,也可以為他不擇手段做讓對手膽寒的敵。而如果被逼到了絕路,我又何必軟弱妥協?我一定會站起來——反抗到底! 所以,當那道調他回京的圣旨到來時,我第一次忤逆了他的意思。明知進京后絕無生機,我怎么能眼睜睜看著他一步步進入那早已布好的陷進之中? 赤水之上,將士面前,我挽起衣袖,一刀劃在了手腕上!殷紅的鮮血滴滴答答落入了水中,我卻只是抬頭看著他。 我在逼他,賭他一定會心疼,也賭他有勇氣和能力站上最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