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節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規儀是被自己下令丟進荒山喂了豬,怎么可能...... 更何況,何姑,是她規儀的親生母親??!這世上,竟然有人會不認自己的娘親嗎! “畜生,當時就應該一刀殺了你!你離間我陰司首腦不說,竟然還罔顧人倫,害死了自己的娘親!” 蘇幕遮咬牙切齒,柳俊卻咧嘴一笑,意味深長地瞄了眼臉色鐵青的規儀,道,“你先別罵畜生,她這些日子過得還不如畜生痛快。你不知道吧,都是拜你蘇公子所賜,她才人不人鬼不鬼,被人蹂躪膩了,又轉手賣給了窯子。嘖嘖嘖,那可是最下等的窯子,我們找到她的時候......” 不知想到了什么,柳俊突然嘿嘿笑了起來。那笑聲異常猥瑣邪惡,惹得周遭的那些漢子也搓著手,意味不明地跟著放聲大笑。 規儀面色慘白,張著嘴巴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字,只能目眥欲裂地瞪著蘇幕遮。她喉中赫赫有聲,雙目通紅,恨不能沖過去一口將那男人要死! 武后卻在這時說話了。 “枉費何姑日日夜夜念著你,想著你,卻不料再次相見,竟是要親手送她入黃泉!”她輕輕將何姑放回地上,悲愴道,“也罷,今日,便讓你們母女團聚吧......” 說完,她眸中精光一閃,抖劍就是一刺! 她一動,柳俊等人也跟著動了! 柳俊的劍法快而辛辣,唰唰唰,毒蛇一般,一刺就是七八劍!相對來說,武后的劍法卻是靈變而毒辣,虛虛實實、變化莫測,誰也看不出她哪一劍是虛,哪一劍是實。更甚者,連那些圍攻而來的打手,也被劍氣攔在了圈外,絲毫進犯不得。 阿四沒料到武后功夫這般好,見狀不由喜出望外??上У氖?,她還沒笑出聲呢,便被眼前的一幕給嚇得汗毛直立! 武后被人團團圍住,雖是游刃有余,卻仍叫蘇幕遮擔心。于是,他彎腰從何姑手中抓起劍,心想若是有個萬一,自己就算拼了命去,也不能讓娘親再受傷害! 他這兒才剛剛彎下腰,身后的規儀卻動了! 誰也沒有想到,一個手腳筋皆廢的女人還會動。只見,她不知怎的將臀部挪到了椅子最里側。然后一個用力,竟然就這樣整個人朝蘇幕遮撲了過來! 輪椅離蘇幕遮并不遠,規儀這一撲,肯定能撲到他身上。更讓人害怕的是,她手中還有一把雪亮的尖刀! 刀尖鋒利,在空中劃出一道寒冷的弧度,冷得阿四手腳冰涼,抽出腰間傘柄便揉身而上! “當!” 金鐵交接,震耳欲聾! 阿四一劍挑飛了尖刀,卻不料眼前一黑,竟是規儀迎面撒來了藥粉。藥粉多且急,阿四毫無準備之下根本來不及閉氣,于是,將那些味道怪異的粉末全數吸了個干凈。 “撲通”一聲,兩個女人同時倒地:一個是手腳皆廢的規儀,一個則是手腳發軟的阿四。 “阿四!”蘇幕遮驚怒交加,一腳踹開了規儀,俯身將阿四抱進了懷里。阿四頭腦發暈,手腳無力,費力地抬頭朝蘇幕遮安慰地笑笑。 孰知,卻在此時,場中再次生變! 原本占盡上風的武后不知怎的眼前一花,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柳俊一掌拍倒在地。眼見著,幾把長劍尾隨而至,頃刻便要將她分尸于此。卻見,軟倒在地的武后一刀劃向自己的手臂。刀落見血,她瞬間清醒了不少,說時遲那時快,一個滾地葫蘆,擦著劍光險險避過。 這一滾一避,正好就滾到了蘇幕遮身邊。 “娘親!”蘇幕遮嚇得渾身發抖,一手抱住阿四,一手抓住武后往懷中一帶,然后想也不想,翻身就將二人壓在自己身下。 說來心酸,這一招,還是跟那個笨蛋阿四學的。 不得不承認,這一招雖然既蠢又笨還很狼狽,但是,卻能救她們!只要她們能活著,就好...... “噗!”數把利劍破皮穿rou,直接斷了幾根骨頭。 蘇幕遮聞著鼻尖腥熱的鮮血,奇怪為何自己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直到,有個溫暖的身子倒在了自己背上...... “何姑!” 擋劍的人,正是何姑。 原來,何姑雖然重傷,但卻尚未氣絕,半中央疼醒后一張眼,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幕。一瞬間,幾乎是自然而然的反應,她揉身撲了上去——用一身血rou,擋住了這致命一擊! 何姑死了,至死還牢牢抓住武后的手,一雙眼卻直直看著幾步之外的規儀。 她還有太多牽絆和太多遺憾——她死不瞑目! 蘇幕遮心痛如刀絞,連阿四也看得淚眼朦朧,而武后更是痛呼一聲,差點就暈了過去。但是武后終究還是武后,她不但沒暈過去,還站了起來。 柳俊見狀一愣,先是晦氣地朝何姑唾了一口,繼而略有敬意地看著武后,道,“武后果然不愧為武后,若不是殿下叮囑我等備了迷藥,恐怕此行就要折在您手里了?!?/br> 話完,他倒也不急著殺人了,一擺手揮開眾人,獨自提劍走近。一邊走,還一邊說,“為表敬意,柳俊便給你一個痛快吧,早死早超生,望你下輩子投個好胎?!?/br> 勁氣一吐,長劍橫掃,這致命一擊恐怕是再也躲不過了吧? 千鈞一發之際,空中勁氣一蕩,一顆小小的石子極速射來!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柳俊右手的xue位上。 “?!钡囊宦?,長劍脫手落地,一同落地的,還有那響徹天地的佛號: “阿彌陀佛!” 一聲佛號一聲心,那心聲正氣凜然,讓場中數人精神為之一振!只是,這數人中卻并不包括阿四。她應是毒氣攻心,手腳無力不說,連眼前也開始發黑了。 迷糊中,阿四聽到蘇幕遮又氣又笑,“小白,你又遲到了!” 啊,小白,就是那個在聽云山孤身逼退蠱蟲陣的小和尚吧,他可是極有本事的??磥硖K幕遮早有準備,此次應當能化險為夷了吧...... 刀光劍影中,阿四緩緩閉上了眼,終于徹底昏死了過去。 這一昏,便昏了好久,久到阿四做了一個長長的夢。 夢中,蘇幕遮是一個擺渡的艄公。他年紀有些大了,鬢邊多了幾縷白發,一邊擺渡一邊回頭朝著她笑。而她呢,正舒舒服服地躺在船中央,懷中抱了個粉嫩粉嫩的奶娃娃。 奶娃娃不哭不鬧,只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看她。那雙烏黑的眼睛水汪汪,圓溜溜,瞧得阿四心頭發軟,忍不住就伸手去逗弄。一次兩次又三次,奶娃娃幾次沒咬到阿四的指尖,鼻子一皺就哇哇大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還喊,“笨蛋阿四,你再跟我玩這么蠢的游戲,我就去跟你家相公我家爹爹告狀!” 阿四暗罵誰家的孩子這么小就這么難伺候,再一想心中就是一突:這么小,怎么會說話了?! 她背后發毛,緩緩低頭細看,這不看便罷,一看之下,竟嚇得手一抖,直接將那娃娃給扔了出去! 她懷中所抱,的確是個嬰兒,卻長了一顆小白師傅的腦袋,連那光溜溜的禿頭都是一模一樣! 震驚間,水中小船劇烈搖晃了起來,而那搖船的蘇幕遮卻早已不知所蹤...... 阿四驀地醒了,醒后渾身發冷,滿頭是汗。 然后,她發現自己正趴在蘇幕遮的背上。怪不得夢到自己坐船,被人背著走路,能不晃嗎? 這應該是蘇幕遮第二次背她,上一次是在風城的西山,而這一次則是在走石階。石階陡峭,一塊接著一塊往上,好似要綿延到黑暗的盡頭,永遠也走不完一般。 蘇幕遮氣息沉重,每走一步都要喘三喘,阿四甚至看到了他額角的汗珠。偏偏他也倔,死活不肯將阿四給別人背,甚至咬牙逞能道,“我的媳婦兒,我自己背?!?/br> 話音落,阿四忍不住偷偷閉上了眼睛。她想,這世上,最安全最溫暖的地方,恐怕就是這兒了吧。如是想著,她不自覺地笑了起來,然后將臉輕輕貼在了寬厚的肩膀上。 卻在這時,身后傳來了武后的聲音。 她說:“不對,怎么好像多了一個人?!?/br> ☆、第151章 出皇陵 這是一條山中的暗道。 暗道挖得很高,卻很窄小,里面黑不隆冬,只容許兩人并肩通過。 此時,空中又悶又沉,除了火把燃燒的嗶啵聲,便是粗淺不一的呼吸聲。 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各自掃視了下周邊,然后不約而同地轉頭往隊伍的最后看去。那里黑洞洞的,只有寂靜的四壁與空蕩蕩的石階。 蘇幕遮見狀眉頭一皺,與身旁的小白對視一眼,道,“娘親,沒有人?!?/br> 說著,他托著阿四的小屁、股往上輕輕送了送,轉身就要繼續趕路。武后卻將手一擺,擰眉道,“噓!” 眾人不敢大意,皆是沉下心來,側耳傾聽。阿四也微微睜開了眼睛,半瞇著偷偷看去。 果然,那黑黝黝的深處,傳來了喘息聲。 喘息很粗重,伴隨著重物的拖曳聲,讓人不由得頭皮發麻。 誰? 阿四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因為不過片刻之后,有個人影緩緩走到了火光之下。 “柳??!”負責斷后的蘇左和蘇右不約而同道,“你竟還沒死?” 來人的確就是太子太保柳俊,他滿臉血污,左臂被齊肩砍斷,鮮血嘩啦啦流了滿身,幾乎是拼著老命在走。但即使如此,他的右手仍拖著一個女人。 女人正是殘廢的規儀,被拖得兩眼翻白,卻硬是吭也不吭一聲。也就是說,二人就如此走一步晃三晃,牢牢跟著他們。 “皇后娘娘,我只是個替人辦事的奴才,饒小的一命吧!”柳俊知道被發現后也不隱藏,顫巍巍跪了下來,哭道,“我也不求你們能帶我出去,只要不再把我關進棺材就可以了......” 女人愛哭,高興了哭,不高興了也要哭。男人卻很少哭的,以致于阿四第一次知道,哭泣的男人是這樣的難看。 但盡管如此,她的心頭仍有些可憐柳俊。與阿四有相同想法的,還有蘇左和蘇右,連一向自認為鐵石心腸的蘇幕遮也嘆了口氣,而小白更是雙手合十,低唱一聲阿彌陀佛。 武后卻不同,她淡淡一笑,“你當然不需要我們帶你出去,何姑的女兒知道進來的機關,怎會不知道出去的機關呢?” 說著,她腳尖微動,竟是剎那間掠到了二人跟前。 “你干什么?!” “娘親,別......”蘇幕遮一看不對勁,剛想阻止,卻見武后手起刀落,一招砍下了規儀的頭顱! 腥血飛濺,人頭滾動,這一幕實在出乎眾人的意料之外。 咕嚕咕嚕,那顆漂亮的人頭順著石階滾下,幾下便消失在了黑暗的盡頭。武后見此,終于滿意地收回了長劍,對柳俊笑道,“如你所愿,我們不帶你出去,也不會將你關起來。但此女乃是何姑的女兒,我不忍看她在人世遭罪,將她送去與家人團聚,你應該沒意見吧?” 話落,她回眸轉身,獨自走到隊伍的最前方,道,“既然迷藥已解,那便由我來開路吧。蘇左蘇右,你們二人斷后,若是看到什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殺!” “殺”字落地,鏗鏘有力,震得那熊熊的火光也微微搖晃。蘇幕遮沉在墨色的黑暗里看不清臉色,阿四卻莫名覺得他有點悲傷。 路,仍要走,只是眾人忽然沉默,氣氛怪異不已。 阿四繼續裝睡,武后卻是不能裝。 她腳下動作不停,也并不回頭,只是毫無情緒地說道,“你們都記住了,人有善念,也有惡念。善能行善,卻不可止惡。惡者,罪也,唯有罰,才能將其阻攔?!?/br> 昏黃的暗光之中,武后滿頭雪白,一身驕傲。她衣衫染血,一步步拾階而上,仿佛不是走向出口,而是通向神圣的殿堂。 眾人再次沉默,唯有小白低唱一聲佛語,道,“善能渡人,亦能止惡,而殺伐,造的是孽,是罪?!?/br> 武后聞言停了,于微光之中回眸看向小白,嘆息道,“空潭果真是將一身本事都傳給了你,連這句勸誡也是一模一樣。只是,我并不是佛,也不愿成佛。而殺伐,并非欲念,而是罰罪。我這樣說,你懂么?” 她逆光而立,居高臨下地說話,好似在教育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小白拿了份地圖的拓本,便匆匆趕來救我們,想必一路上也是累極。娘親,他從小就這樣,喜歡和人說理,你別見怪?!碧K幕遮見兄弟小白遭責,連忙轉移話題道,“對了,蘇右他們剛才說了,外面的京城亂成了一團,李府之人被抓的抓,殺的殺,李貴妃與太后被圈禁,連太子軒轅徹也被打入了天牢。所以,規儀和那柳俊并不重要,便是真的跑了出去,也無法改變什么?!?/br> “越是做大事之人,越是要防微杜漸,決不可對任何人掉以輕心?!蔽浜舐勓灶D了頓,掃視了眼默不作聲的眾人,又看向蘇幕遮嘆息道,“臥薪嘗膽十五年,孩子,你之前做的每一件事,都將在這幾天得到成果。但是,人心難算,天意難測,縱然萬事俱備,也要謹慎行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