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阿四驀地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一夜,濃云賽墨,蟄雷轟鳴,蘇幕遮便如天神降臨,突然出現在了自己眼前。便是從那一夜開始,自己的命運被人改寫。也是從那一夜開始,她從古池變成了阿四,從此再不回頭! 阿四抬眸看著那越走越近的男人,他是聞名天下的魯南蘇公子,他是“陰司”組織的先生,他是那個送她一把油紙傘的蘇幕遮。 蘇幕遮,這次的油紙傘,是要為我撐起一片天,還是張開一張網呢? 思忖間,蘇幕遮已然翩然行到了面前。 只見他將油紙傘往前一傾,嘴角帶笑道,“阿四來,帶你去聽雨?!?/br> 阿四直到行至后山,也沒搞明白自己剛才怎會輕易就點頭答應了。 不是害怕相信?不是最討厭聽雨了么?怎么就...... 小橋流水,枯藤老樹,他們在翩翩細雨*撐一把油紙傘,呼吸相聞,并肩而行。雖是只字不言,卻連那枯死的小草,都聽清了齊齊跳動的歡喜聲。 只是,雨未停,路有盡。似乎只是一個眨眼,兩人便從行宮內院走到了后山。 蘇幕遮在心中扼腕嘆息,暗罵這條路真是太短太短!他多希望它能長一些,再長一些,恨不能就這般走下去,一直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天地的盡頭。 阿四卻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絞盡腦汁想了想,終于找到個話題,道,“昨夜怡然院之事,多謝你相助?!?/br> “唔,應當的?!碧K幕遮低眉笑了笑,道,“可惜你不去看我,我便只能自己來見你了?!?/br> 阿四啞然,心想老大清早的,我一個姑娘家,沒事往你那兒跑豈不是坐實了那些難聽的流言蜚語。 蘇幕遮卻不管這些,好心情地說道,“不過你那藥甚是難得,雖然會令張良娣昏睡一會兒,但既不會傷了她與胎兒,又成功威脅到了太子妃。如何,得到你想要的了嗎?” 阿四驀地一頓,詫異萬分地抬頭盯著蘇幕遮,“你,你怎會知道?” 蘇幕遮賣乖地眨眨眼睛,好笑地看著阿四,“你是指哪件事?是你威脅太子妃,查封太傅的死因,還是太子妃與人磨鏡?” “磨鏡”二字一出,驚得阿四目瞪口呆。卻見蘇幕遮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阿四的頭頂,道,“這有何好吃驚的,耿耿殘燈背壁影,蕭蕭暗雨打窗欞,宮花寂寞紅你懂不懂?不過如此看來,我們的太子殿下著實可憐。正妃娘娘和懷上子嗣的側室搞在了一起,嘖嘖嘖......” 阿四滿臉不可思議,道,“你,你是說,宮中此事并非沒有?!?/br> 蘇幕遮瞧她睜圓了眼睛,一副好奇不已的乖寶寶模樣,恨不能立刻揉進懷里好好疼惜一番。 只可惜...... 唉...... 蘇幕遮長長出了口氣,又逼著自己將空著的那只手放到身后,才道,“張良娣腹中所懷乃是太子的第一個子嗣,阿四你此次運氣尚佳,下次切不可如此魯莽。宮廷皇室,一個踏錯便是粉身碎骨知道嗎?” 阿四聽到后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地轉身往回走。 蘇幕遮連忙撐著油紙傘一步跟上,嘴上忍不住念叨,“你不相信?遠的不說,便說那莊瑤,若不是一時貪歡,喜歡上一個女人,何至被你威脅?不過阿四,你到底從莊瑤口中探聽到什么消息沒?” 阿四眸光一轉,也學著蘇幕遮眨了眨眼睛,道,“你不是能掐會算么?來,你掐一個,算給我瞧瞧,看你算得準不準?!?/br> 蘇公子聞言不樂意了,板起了腰身振振有詞道,“本公子乃是魯南蘇公子,你當是擺攤算卦的江湖神棍么?” 阿四見他神情驕傲,若是再添些羽毛尾巴,怕是與山上那之孔雀一模一樣了。 “瞧你這德行,若是有條尾巴,豈不是要搖頭擺尾起來?”阿四努了努鼻子,一臉不屑,“縱是你再聰明又如何,還不是照樣猜不到莊瑤所說,也查不出我外祖的疑案?!?/br> 蘇幕遮先是羞憤,聽到后面卻覺氣氛沉悶了起來。再看阿四一臉落寞傷神,心口便不禁地揪在了一處。 “莫急,有我在呢......”蘇幕遮心中著急,想要俯身抱一抱她,卻差點忘了手中還撐了把傘。于是,最后只能泄氣地伸手拍了拍佳人的肩膀。 阿四朝他投以一笑,正要繼續往回走,卻忽聞“啪嗒”一聲輕響。 循聲去看,卻見一只荷包掉到了路中央。 她心中好奇,正想彎腰去拾,卻見蘇幕遮心急火燎地一把將它抓了起來,然后二話不說就往自己懷里塞。 阿四一愣,問道,“什么東西?” “沒,沒什么?!?/br> 見蘇幕遮眼神躲閃,阿四一手叉腰,一手伸了出去。攤開掌心,道,“拿來,我瞧瞧到底是什么寶貝?!?/br> 蘇幕遮的臉莫名飛起了紅色,忸怩半天,才磨磨蹭蹭將一只荷包遞到了阿四手中。 阿四將荷包拿到近前,才看了一眼便嘀咕道,“這什么玩意兒,誰在上面繡了個屁、股?” 話音未落,場中瞬間就是一靜。 阿四在自己說完后便想起了這只荷包,她臉色通紅,恨不得立馬找個沒人的地方躲起來。而蘇幕遮則是鳳眸大張,一副看到妖怪的樣子,震驚不已地盯著她。 “哈哈哈!” 最后的最后,蘇幕遮蘇公子一路慢走一路狂笑,幾乎不帶停地“夸贊”阿四好手藝、好眼力! 不錯,此物正是風城之時,阿四自己熬夜繡給蘇幕遮的生辰禮!想當初,蘇左、蘇右以及蘇幕遮第一眼就把壽桃認成了屁、股。此事害得阿四大為惱火,幾日閉門不出,羞得她連送行都不肯出現。誰知人世無常,才過了半年,她自己卻...... 哈哈哈哈哈! 蘇幕遮笑得開懷,阿四卻是又羞又怒,一路上閉嘴不言,腳下也是越走越快。 眼見著,軒轅徹給她安排的小樓就在眼前,斜刺里卻突然躥出了一群人來。 來人總共七八個,男男女女兼而有之,領頭的卻是梨山別莊的二管家。 二管家朝蘇幕遮二人客客氣氣一禮,隨后便轉身匆匆離去。 阿四原本也并不在意,卻總覺有人在看她。待她定睛細看,才發現被簇擁在最后的那個女子,非常眼熟。 是誰呢? 阿四在腦海中搜索一番,猛地一個激靈,脫口而出道,“阿朵!” 上一次見到阿朵,還是在虓虎將軍府,刑關逼她為自己解毒。那時的阿朵一身新婦裝扮,眉眼之間盡是春意綿綿。熟料時隔不久,原本水嫩嫩的嬌嬌女,竟幾乎瘦成了一張皮! 阿朵實在太瘦了,瘦得下巴都尖了起來,如此,便襯得那雙眼睛更大更圓。曾經水汪汪的黑葡萄,竟變成了兩個黑黝黝的大窟窿。它們看著你的時候,陰森森,冷颼颼,麻木得好似不是人,而是鬼。 阿四震驚不已地看著阿朵,阿朵卻也隔著數個人頭看著她。 她動了動干涸的嘴唇,聲音暗啞道: “阿四,好久不見?!?/br> ☆、第105章 無解之蠱(一更) 燈輝搖曳,滿城,都在靜靜地聽著雨。 雨聲嘀嗒,敲擊在房檐瓦片,也敲擊在人們的心里。 太子妃的心里,也有一場雨。 那雨,滴滴答答一下便是多年,而今被婉兒一激,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于是,她發髻松挽,再一次取出了那張青桐木琴。琴身的漆面已經黯淡,一看便知已是用了多年。太子妃卻愛如珍寶般地放到眼前,指尖輕輕撫過琴身,連撥弄一下琴弦都舍不得。 靜然站在一側瞧了半宿,輕聲勸道,“此張桐木琴,乃是張良娣多年前贈與娘娘的生辰禮。娘娘既然喜歡,又為何夜夜把玩,卻從不彈奏一曲呢?” 太子妃聞言一頓,嘆道,“時隔多年,日久聲潰,彈出來的怕也只是滄桑惆悵,還不如不彈了罷?!?/br> 靜然自是不信,卻也不敢多言。躊躇間,珠簾微動,近侍靜怡走了進來。 “娘娘,蠱毒就快發作了?!?/br> “哦?竟是如此之快......”太子妃略微詫異,隨即便小心地將桐木琴放好,扶著靜然的手緩緩站起。 靜怡見此,想了又想,臉色發白地回道,“娘娘,此蠱相當歹毒,奴婢斗膽,懇請娘娘還是歇著等候消息,切莫污了您的眼?!?/br> “無妨,”太子妃毫不介意,冷哼一聲道,“未免被婉兒發現是本宮下的手,屆時本宮就提前回宮去了??床坏桨⑺娜绾稳ニ勒媸沁z憾,好在今晚可以先睹為快,否則本宮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話落,她人已經行到了幾步之外。靜怡與靜然見狀皆不再多話,兩人屏氣凝神,緊緊跟上。 三人一路快行,轉眼便跨進了一處偏房。 偏房雖然偏,面積卻是不小。此時,房間里燈火通明,里面或站或躺,卻僅僅只有三個人。 此三人,都是女人。 太子妃進來的時候,兩個人迎頭作禮,另一個卻躺著一動不動。 她并不是不愿意動,而是根本動不了! 只見她手腳被綁,嘴巴里更是塞了麻布,一雙眼睛里滿滿的都是乞求與恐懼,混著那滿臉的鼻涕淚水,看起來真是好不可憐。 太子妃卻滿意地點點頭,然后轉身拉著另一個女子,親熱道,“阿朵,真是辛苦你了?!?/br> 阿朵微微低頭,輕聲道,“不敢,娘娘厚愛?!?/br> 太子妃見狀長嘆一口氣,頗有感慨地拍了拍阿朵的手背,道,“三公子也真是的,好端端的一個如花少女,竟也能養成這樣一幅皮包骨頭的模樣。唉,連本宮這等鐵石心腸之人,都瞧得心疼......” 阿朵眸光一暗,頭顱垂得越發的低,一時竟冷了場。 太子妃見阿朵不答,也不以為意。她一邊為阿朵理了理鬢發,一邊含笑道,“莫要傷心,這男人啊,最是不能寵的。一寵,他便飛上了天,把你忘個一干二凈。不過你放心,有本宮在,保管他怠慢不了你!” “真,真的?”阿朵聽后抬了抬頭,眨著大大的黑眼睛,遲疑道,“阿哥,他,他真的會聽你的話?” 靜怡與靜然在一旁聽到此處便相視一笑,道,“阿朵夫人這是哪里的話,娘娘貴為太子正妃,又乃左相府的嫡小姐,保你一個身份,那是再簡單不過?!?/br> 阿朵雙眸一亮,期冀地望向太子妃,得到肯定一笑后,神情也松了下來。然而,卻也只是一下,她便再次皺起了眉頭,心有余悸道,“可是,可是阿哥不準阿朵再用蠱傷人了的。上次......上次讓阿金將他迷暈了幾日,阿哥一醒來,就把幫過忙的小丫鬟殺了!” 想到那夜化身修羅的刑關,阿朵渾身便禁不住顫抖。那小丫鬟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被他唰唰兩刀給分了尸。她甚至親眼看到,刀尖順著鼻梁劈開了頭顱,只留下滿地的紅血與白漿,還有那顆被踩爆了的眼珠子...... 太子妃卻只當阿朵怕東窗事發被刑關怪罪,于是垂眸一笑,意有所指地瞧了眼躺在地上的小丫頭,“阿朵你莫要忘了,三公子如今可是在太子殿下麾下做事。無論怎樣,還不是殿下一句話的事情,而至于殿下,”說到此處,她展顏一笑,胸有成竹道,“本宮在殿下那兒還是有幾分薄面的?!?/br> 阿朵卻依舊搖搖頭,掙扎道,“阿哥要是知道阿朵用蠱毒傷了阿四,肯定會不高興的!” “阿朵果然善良,”太子妃臉上笑意一僵,轉而輕笑一聲,直言道,“實話說了吧,若是本宮不高興了,太子殿下也未必高興。而太子殿下不高興,你家三公子,可也討不得什么好處!” 話到此處,縱是阿朵再笨也聽明白了利害關系。猶豫間,卻聽太子妃又是柔柔一笑,拉著她的手緩緩道,“但是,阿朵此事若是辦得好,本宮不但能保你榮華富貴,也能為三公子在殿下面前多多美言。如此,你豈不是一舉兩得?說不定,三公子知道后,一個高興,便將從前的不愉快都一筆勾銷了......” 阿朵一震,驚喜地睜大了雙眼,好似已經看到刑關正滿眼寵溺地對她微笑了。太子妃見狀也是隨之歡笑,緊緊拉著她的雙手,好生寬慰了一番才算作罷。 這廂輕聲慢語,地上之人卻是欲死不能!眼看著她兩眼一翻就要昏死過去,一旁的侍女連忙端起一盆涼水,兜頭就倒。 “嘩啦!” 水聲一響,太子妃便也停止了虛與委蛇。她拉著阿朵,站到了那垂死掙扎的小丫頭旁邊。 小丫頭不過十七八歲,長得白白嫩嫩異常討喜,再加上她略有心計,差點就爬上了太子的床。太子妃看著她此時生不如死地躺在自己腳邊,真是說不出的痛快。 “下輩子記得投個好去處,奴才就是奴才,膽敢勾引殿下,真是找死!” 小丫頭原本半死不活,聽到此處竟想以命搏命,咬牙一個縱身便跳了起來! 事發突然,太子妃嚇得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