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那人影略微停留之后,緩緩移到了門邊,然后輕抬右手,敲在了門上。 “篤!篤!篤!” 敲門聲響,霎時驚醒了胡思亂想的阿四。 她瞧了瞧夜色,暗想是誰會在此時找自己,難道是蘇...... 想到此處,阿四翻身而起,一面整理儀容,一面努力拉長了臉。然后,滿眼不耐地打開了門。 門外卻不是蘇幕遮,甚至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 她明明身為女子,卻一身勁裝,腰懸長劍,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冷聲說道,“阿四姑娘,我家太子妃娘娘有請?!?/br> 夜濃天寒,阿四再次見到太子妃的時候,她卻正在修剪花枝。 鋒利雪亮的剪刀扣住細小的枝條,“咔擦”一聲脆響,那盆中的木枝便一分為二,橫躺在爛泥之上。 “啊呀!”太子妃一手捂了捂嘴,驚叫一聲道,“本宮一時手滑,竟然剪錯了!” 阿四站在一旁默不作聲,卻聽她搖頭嘆息一聲,繼續道,“可惜啊可惜,本可抽芽、開花、結果,茁壯成長。卻不料本宮手一抖,竟害你夭折于此。唉,也怪你命不好,長在哪兒不好,偏偏要擠破腦袋進到這天家來......” 說完,她將剪子一放,無限憐憫地回過頭來。 “喲,阿四姑娘,你來了?”太子妃似乎這才發現阿四的到來,上前幾步,笑道,“你也真是,來了怎一聲不吭地站著,好歹也是相識多年的舊人?!?/br> “阿四不敢,不知娘娘召喚,可有何急事?” “狗東西,一個個都瞎了眼不成?愣著作甚,還不將那繡凳搬上來!”太子妃卻不正面回應,轉身朝著一眾丫鬟高聲怒喝。然后,她一反之前的針鋒相對,親熱地拉住阿四的手,和顏悅色道,“來,先坐?!?/br> 阿四心中冷笑不已,也不說話,便只冷眼旁觀,端看她作態到幾時。 太子妃一番指桑罵槐,卻見阿四正襟危坐,面不改色,便也停了下來。她擺手揮退身側侍從,抿了口茶,緩緩笑道,“兩日不見,阿四姑娘愈加淡定從容,頗有已故封太傅之風啊?!?/br> 莊瑤不愧是手腕高超,輕輕一句話,便狠狠戳中了阿四的痛處。只見她臉色一沉,眸中閃過nongnong殺意,連手都開始抖了起來。 太子妃莊瑤卻不急不緩,幽幽道,“喲,這是生氣了嗎?唉,果然有了新的靠山,便又不一樣了??!” “你想說什么?” 阿四咬牙切齒,莊瑤卻噗嗤一笑,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道,“行了,你與本宮也算相識多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過話說回來,魯南蘇公子雖比不上我們殿下,卻也是天下女子心中的好男兒,阿四,你這次可要惜福啊......” “你胡說什么?”阿四氣得一躍而起,指著莊瑤的鼻子,怒氣沖沖道,“莊瑤,莫要以為我怕你!” “嘖嘖嘖,”莊瑤眉頭都沒皺一下,反而呵呵一笑道,“蘇公子抱著你穿過半個行宮,又在住處待了一個時辰之久,這孤男寡女的......” 阿四見她欲言又止,擠眉弄眼的模樣,恨不能一巴掌扇過去,卻終究深吸一口氣,嗤笑一聲,道,“莊瑤,我阿四不聰明,卻也不蠢。別以為我不知道,三年前的那一夜發生了什么?!闭f到此處,她故意頓了一頓,見太子妃莊瑤面色陡變,才接道,“嘖嘖嘖,說起來的確挺丟臉。堂堂左相千金,竟淪落到給男人下藥,來行茍且之事的下場。最最讓人掩面的是,你這藥下了,人也到了,人家七皇子卻寧可叫來御醫,也......不!要!你!” “放肆!”太子妃也倏地站了起來,橫眉怒目半晌,最終卻又莞爾一笑,道,“那又如何,七皇子登太子位,最后還是娶了本宮。要說最可憐的,應該是你才對!” 說來也奇怪,以前每每提到過往,阿四總有刮骨剝心之痛,如今卻只剩下惆悵與枉然。于是,她不怒反笑,指了指莊瑤頭上的碧玉簪,又緩緩靠到她耳邊,輕聲細語道,“哦,真的是我最可憐嗎?” 莊瑤渾身一震,繼而瞇了瞇雙眼,一字一頓道,“阿四,你敢!” “你敢用潘寧的死來算計我,我又有何不敢?”阿四冷聲一笑,道,“你真以為我之前在跟你說笑?我之所以不動,是因為可憐你??蓱z你堂堂名門千金,卻得不到所愛之人??蓱z你堂堂一國太子妃,卻只能對著一支碧玉簪以解相思之苦?!?/br> 莊瑤的臉色越來越黑,阿四卻越笑越開心,同情不已地看著她道,“用盡手段,華妝扮笑,得來的卻根本不是你想要的。唉,可憐啊可憐......” “夠了!”莊瑤額頭青筋直爆,從牙縫里蹦出一句話來,“潘寧之死,算是一個忠告。阿四,你要記住。只要本宮點點頭,你便可以隨時去死,而且是——死!無!全!尸!” “好!”阿四抬眸一笑,眼中卻只有森森寒意,道,“那我們便來賭一賭,看是我這賤民先死,還是你的丑事先揚?” 說完,她再不愿多待,轉身拂袖而去! “忘了提醒太子妃娘娘,阿四賤民一條,便是死,也定然要拖一個墊背的!” 夜風不大,話音徘徊良久才緩緩消失在空氣中。而莊瑤直到阿四的身影和聲音消失不見,這才再也堅持不住地臉色雪白,腿一彎,軟到在地! “靜然,你說,她會不會,會不會......”莊瑤朝那從夜影中走出的勁裝女子,喃喃不停。 那被叫做靜然的女子嘆息一聲,上前將莊瑤扶起,道,“娘娘寬心,阿四此人心性不差,許是做不出此等事來的?!?/br> “不怕意外,只怕萬一??!”太子妃莊瑤忽地眸光一閃,正色道,“將軍府的那個女人,查得如何了?” “那女人的確與阿四頗有宿怨。她出身苗疆,雖然跟在虓虎將軍三子身邊,卻是無名無分。只是,那三公子刑關雖然出門前將她關了起來,卻也特意著人照料起居,應是個極為特別之人。另外,據奴婢暗中查探,此女應是會些厲害的蠱術?!?/br> “哦?”莊瑤眼前一亮,追問道,“可有確認過?” 靜然點頭稱是,道,“奴婢暗中觀察了幾日,聽聞府中有傳言,說是此女為了留住三公子竟給他下蠱,還致使三公子幾日不起。甚至,奴婢還從一小丫鬟口中探知,此女還給阿四下過蠱。后來,還是三公子出面,才將阿四的蠱毒給解了的。令人奇怪的是......” 見她欲言又止,莊瑤眉頭微蹙,催促道,“有何奇怪,一一道來便是?!?/br> 靜然想了想,回答道,“奴婢發現她今日夜色降臨之時,曾取出來一縷發絲,然后用一只金色小蟲作法。也不知,是在給哪個人下蠱?!?/br> “有點意思,”莊瑤聞言默然半晌,然后莫名一笑,道,“潘尚書這兩日沉浸在喪女之痛中,兵部之事也被暫且擱淺。刑關乃是虓虎大將軍之子,又深受殿下器重。如今他為殿下鞠躬盡瘁,本宮作為太子正妃,也當犒賞一番他家女眷才是。去,傳本宮之令,梨山臘梅花開,本宮欲邀她來行宮賞花?!?/br> 靜然領命稱是,“區區小妾,能得了娘娘的青眼,也算是她的福氣?!?/br> 莊瑤聞言悠然一笑,手中清茶一杯,朝著阿四離去的方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好,好的很?!?/br> 話音剛落,近侍靜怡突然神色慌張地沖了進來,人還沒站穩,便大喊一聲,“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何事如此慌張?” 靜怡氣喘不停,連禮數也顧不上,撲到莊瑤耳邊一陣低語。 夜風陡急,吹起滿室寒涼,竟凍得莊瑤驚愕失色,手中茶杯滑落在地。 “啪!” 一聲脆響,也不知碎的是茶杯,還是人心...... ☆、第103章 舍得舍得 月隱西樓,燭熄東窗。 本該正是好眠時,阿四卻毫無睡意。 她手捧一杯熱茶,隔著氤氳熱氣,朝神情肅然的莊瑤投以一笑。 這次的莊瑤卻無論如何也笑不出來了,她將手中的茶盞拿起又放下,如此往復多次,忍不住道,“說吧,你想怎樣?” 阿四抬眸一笑,道,“娘娘這話阿四不愛聽,何為我想怎樣?阿四丑話已經說在前面,是娘娘貴人多忘事,總是記不清正事而已?!?/br> “你想查封太傅之死,卻不知此事乃是朝中禁忌,根本無從查起?!鼻f瑤往后一靠,臉上盡是嘲弄,“奉勸你一句,及時收手吧,否則你不但查不清真相,指不定還要糊里糊涂地丟了性命?!?/br> “如此說來,娘娘所作所為都是在替阿四著想,真可謂用心良苦啊?!卑⑺恼f到此處冷聲一笑,道,“阿四所求并不過分,只需要娘娘去左相大人那兒問一句,我外祖究竟為何而死,死于何人之手,僅此而已?!?/br> “呵呵,”莊瑤聽到此處哧聲而笑,斜眼看著阿四,道,“阿四啊阿四,你可真是天真。此事關系復雜,別說是你,就算是太子殿下開口,爹爹也不會多說一個字?!?/br> “哦?娘娘竟如此肯定?” 莊瑤定定瞧了幾眼阿四,轉眸間嘆息一聲,苦澀道,“并非本宮肯定,而是三年前,太子殿下曾帶著本宮,親自前去左相府找爹爹。所問之事,正是封太傅之死。但是即使當著我這個女兒的面,爹爹他也什么都不肯說?!?/br> 阿四聞言詫異不已,怔然出神了半晌,才道,“娘娘從小在左相府長大,又是左相大人的掌上明珠,多少也應該有些自己的人才對,阿四就不信,你丁點消息都查不到?!?/br> “阿四,你不要欺人太甚!”莊瑤赫然而怒,抬手便將杯盞一把掃到了地上。 伴著噼里啪啦的碎裂聲,阿四紋絲不動,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她耐心地取過一個新杯,重新滿上茶水,然后推到莊瑤面前,緩緩道,“娘娘此言差矣,比起你們的手段,阿四簡直沒得看。娘娘今夜火氣甚大,不如飲一杯茶水,想想辦法再說?” 莊瑤怒極反笑,一邊點頭一邊靠回椅背,道,“查到又如何,你難道妄想讓本宮扳倒自己的娘家嗎?” “阿四所求不多,娘娘只需盡力而為,那件事便不會有另一個人知道。再說了,堂堂左相府,豈是這般容易扳倒的?” “本宮知道的,便只有一點,那就是你外祖封太傅的確是冤枉的。但究竟得罪了誰,又是如何被栽贓陷害,本宮一概不知!”莊瑤聲音冷硬,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卻倏然笑了起來,“左相府又如何,還不是今上指尖的一顆棋子,指哪兒打哪兒,用起來好不痛快?!?/br> “我外祖當然是冤枉的!”阿四想到外祖親切和藹,為軒轅國鞠躬盡瘁,結果竟落了個不得善終的下場,胸口便疼得要炸開來一般。她緩了一緩,微蹙起眉頭,遲疑道,“怎突然提到今上,你這是何意?” “本宮什么也不知道,能說的都在這里!本宮在意的是,怡然院的人,什么時候才能醒過來?” 凡事有度,過之而不及。阿四想了想,回答道,“放心吧,太子妃娘娘既然親自前來,怡然院的人,很快就能醒過來的?!?/br> “但愿如此!”莊瑤冷哼一聲,也不打招呼,起身甩袖而去! 夜色安然,人卻一個比一個焦躁。 阿四慢慢將杯中清茶飲盡,定下神來后,長長出了一口氣。蘇幕遮果然不愧是魯南蘇公子,辦事牢靠速度也快,唔,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么呢? 蘇幕遮在做什么呢? 蘇幕遮正在陪太子殿下下棋。 方形的棋盤之上,黑子白子錯落有致。而這一次,卻是蘇幕遮輸了。 太子軒轅徹撫掌輕笑,掃了眼對方臉上那止不住的春意,若有所指道,“蘇公子今日心神不寧啊,莫不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輸吧?” 蘇幕遮大方點頭,輸了棋卻絲毫不在意,眼角眉梢盡是柔柔笑意,道,“輸給太子殿下,蘇某心服口服?!?/br> “哦?”軒轅徹勾唇一笑,悵然道,“蘇公子恐怕不是輸給孤,是輸給了......一個女人吧?” 蘇幕遮這才回過神來,正色瞧了眼軒轅徹,不急不緩道,“輸給她,或者輸給殿下,結果都只有一個。那便是蘇某輸了,殿下您才是最大的贏家?!?/br> 軒轅徹眉頭一挑,目光灼灼地看向蘇幕遮,笑道,“那蘇公子倒是說道說道,若是孤想要贏這天下,又該當如何?” 蘇幕遮聞言又是一笑,坦然道,“天下便在咫尺之間,端看殿下如何來守?!?/br> “哦?” “殿下請看,”蘇幕遮伸手指了指盤上棋局,道,“這黑子白子,恰在其位,局勢既然已定,殿下又何愁有人想來翻盤呢?” 軒轅徹點頭不語,默了默,卻捻起一粒黑子,意有所指道,“既然局勢已定,那孤若是想要一顆小棋子,當是不過分吧?” 蘇幕遮面不改色心不跳,淡淡一笑,道,“連這天下都早晚是殿下的,一顆小棋子而已,若是殿下想要,自然唾手可得?!?/br> “哦?”軒轅徹聞言驚愕不已,愣了愣,才歡喜道,“當真?” 卻見蘇幕遮忽地起身離座,然后躬身一禮,道,“但是殿下,凡為王者,乃是大愛之人!此等小棋,不但令人玩物喪志,更可亂人心志,若為江山社稷,乃是大大的不妥??!” “有何不妥,”軒轅徹面沉如水,沉聲道,“蘇公子莫不是以為,孤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呵,區區一顆棋子而已?!?/br> 蘇幕遮眼中暗光一閃,抬眸道,“殿下,舍得,舍得,有舍才能有得啊......” 軒轅徹面色一僵,漆黑如深潭般的眸子緊緊盯住眼前之人。而蘇幕遮卻也不怕,抬頭挺胸,如出一轍的鳳眸里盡是拳拳之意。 世間便突地靜止。 連同那窗外的風,桌上的燈,甚至兩人火熱的呼吸都似停了下來。 良久,也或許只是一剎那,軒轅徹霍然笑了! “坐?!彼种噶酥敢巫?,又回身從案桌上取來一只錦盒。錦盒乃是錦緞綢面,紅色呈長條形,其上繡著連理枝與雙飛蝶。 軒轅徹神色復雜,他用眼神描摹著緞面上的花紋,戀戀不舍地撫過盒子的銅扣,然后閉著眼睛撇過臉,將它推到了蘇幕遮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