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莊瑤面部僵硬,如玉的手指握緊裙邊一角,竟有些微微發抖。良久,方才強自鎮定地揮退眾人,對著潘寧道,“寧兒,時辰不早,你也去歇息吧?!?/br> 潘寧對這急轉直下的形勢頗為好奇,卻也著實不好多待,于是作了一禮,便隨眾而出。 室內再次安靜了下來,隔著朦朧的水汽,莊瑤微微喘了口氣,“小池姑娘,哦不對,聽說你如今改名阿四了?!彼齻壬碜诶C凳之上,將嬌美的容顏藏進陰影里,才道,“阿四姑娘,想必你應該明白,知道的越多,便越是危險?!?/br> 阿四凜然一笑,“之前死得太慘,便是因為知道的太少。如今重來一回,好歹也要多抓些把柄在手中才好?!?/br> “哦?”莊瑤冷聲一笑,道,“別說你如今一介平民,便是三四年前的你,只要本宮樂意,碾死你跟碾死一只螞蟻一般簡單!” “你如今的確有這個本事將我就地處決,”阿四說到這兒頓了頓,瞇著眼笑道,“但是,你要考慮如何向軒轅徹交待。同時,你也考慮如何保住你的婉兒......” “閉嘴!”莊瑤厲聲低喝,道,“賤人,你沒有資格提她的名字!” 阿四心頭大快,慶幸自己如愿恢復了記憶,否則就算再次殺到這些人面前,怕也是落個慘死的下場! 想到這里,她上前幾步,親手將玉簪遞到莊瑤手中。 莊瑤沒料到如此簡單便拿回了簪子,詫異萬分地去看阿四。只見阿四也正看過來,甚至居高臨下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龐,意味深長道,“三年未見,娘娘出落得越發水靈了。只是,整整三年卻未有子嗣,著實令人可惜啊?!?/br> 莊瑤驚得一跳而起,眼里迸射出仇恨的火花,咬牙切齒道,“你,不要得寸進尺!” 阿四見對方幾近崩潰,也不想逼得她狗急跳墻,于是整了整自己的衣服,道,“阿四要的很少,只要娘娘了了阿四的心愿,便仍然是完美無瑕的太子妃娘娘?!?/br> “說吧,你究竟想要什么?”莊瑤握緊手中的玉簪,寒聲道,“若是想入東宮,只要不是側妃位及以上,本宮便如了你的心愿!” 她沒說的是,入了東宮進了后宅,接下來可就由不得你了! 卻見阿四忽而一笑,回眸道,“娘娘可有聽過鹓鹐的故事?” “嗯?”饒是莊瑤自負聰慧,也被阿四這莫名轉折懵了一下。 阿四不待她反應,自顧自地說道,“鹓鹐乃是天上神鳥,終生以珍饈為食,所飲所住皆是上等之品,卻不料途遇一只貓頭鷹。那貓頭鷹正啄食地面上的一灘腐鼠,見鹓鹐從頭頂掠過,竟瞋目切齒,竭力嘶叫,一副欲與之決一死戰的模樣。你說,這貓頭鷹,可笑不可笑?” 莊瑤一愣,下一瞬卻猛然反應過來! 她憤怒的臉扭曲成一團,若不是刻入骨子里的教養,怕是要沖上去撕扯起來!她顫著手指,遙遙指在阿四鼻尖,“你,你竟敢說本宮是......” 阿四見狀縱聲大笑,拂袖便要往門外走去。 莊瑤驀地提聲高喝,“慢著,你還沒說你到底要什么!” “娘娘等著便是,阿四自會上門叨擾?!?/br> 阿四頭也不回,笑盈盈地離去,徒留那滿室氤氳與怒不可遏的華衣女子。 同一時間,太子妃發指眥裂,太子軒轅徹卻正抱著手爐輕聲低笑,“潘寧再加上一個阿瑤,可不是好對付的。阿四這次真讓孤刮目相看,不但沒吃虧,還把阿瑤氣得不輕。唉,早知如此,孤便不用分了十三護衛中的三個,前去暗中保護了?!?/br> 太子太保柳俊跟著點頭,接口道,“只是,后來太子妃娘娘將人全都遣了出來,暗衛也不清楚里面到底發生了什么?!?/br> “唔,如此,孤便更加好奇阿四究竟說了些什么?!避庌@徹瞧了眼柳俊,道,“暗衛還是要跟著,除了保護阿四不受委屈,也仔細盯著她究竟做了些什么?!?/br> “是?!?/br> 柳俊垂頭領命,一直沉默不語的吳語聽到此處,卻躬身問道,“太子殿下將阿四姑娘與太子妃娘娘放在一處,難道不怕兩方較量起來,一時不慎傷了性命?” 吳語用詞相當妥帖,軒轅徹瞄了他一眼,笑道,“吳語大人想說的,是打將起來鬧出了人命吧?” “臣下不敢?!?/br> 軒轅徹搖搖頭,道,“阿瑤不傻,她知道阿四在孤心中地位,便是發起怒來,也頂多推給那潘寧去折騰。但這潘寧雖然驕縱卻也簡單直爽,孤都已經安排好了,絕對傷不了阿四的一分一毫。此番鬧將起來,不但挫了阿瑤銳氣,也讓阿四知曉,在這梨山甚至以后的皇宮,甚至是今后的天下。只要有孤在,便能保得她一世平安!” 柳俊聞言,猶豫一番,道,“殿下英明。只是,臣下還是有一事不明?!?/br> “說?!?/br> “殿下吩咐臣下,要借此機會追蹤太子妃娘娘安插在梨山以及東宮的暗線,也同時暗中觀察阿四姑娘的動靜,卻不知為何要帶上潘二小姐?” 軒轅徹抿了一口茶,道,“孤執太子印已有三年,卻始終觸不到軍中事務。莫說軍權,便是幾個交心的將軍都走得不近。此次苦rou計,既是為了阿四與左相府,也是為了推一推我們的兵部尚書潘大人?!?/br> 柳俊與吳語對視一眼,低聲道,“殿下英明,臣下這便去準備!” “嗯,”本該是喜事,軒轅徹臉上卻并無笑意,反而嘆了口氣道,“柳太保你且記住,此事辦起來并不復雜,太子妃那里無需顧慮。但是阿四那里......” 柳俊躬身執禮道,“臣下明白,此事定當不會漏半點風聲到阿四姑娘耳中?!?/br> “嗯,”軒轅徹疲憊地靠在椅背,又重重地揉著太陽xue,喃喃道,“孤也知負她良多,但是,這條路一旦踏上,便永無回頭之日?!?/br> 此時夜風忽來,吹得燭火輕輕搖晃,在雪白的墻上投下一片奇形怪狀的陰影。陰影隨著寒風抖動,最后罩在桌上的一張薄薄白紙上。 紙上字跡遒勁,墨跡未干,寫著: 三日后,紅袖樓,絕命擊殺蘇幕遮! ☆、第89章 絕命擊殺 三日后,紅袖樓。 一頂青布小轎遠遠靠近,最后輕輕一頓,落在了后門門外。 轎簾微動,這才剛剛停穩,卻有一陣疾風破空而來! 風聲呼嘯,攜裹著漫天箭矢,鋪天蓋地地射向那頂青布小轎! 噗!噗!噗...... 只是幾個眨眼,小轎竟被射成了刺猬,連那幾個轎夫也無一幸免,萬箭穿心地躺倒在地。 風過無痕,紅袖樓的后院卻被掃成了修羅之地。離門檻幾步之遠,遍地盡是斷箭與尸體,還有那蜿蜒成溪河的淋漓鮮血。鮮血滑下轎夫的身體,繞過冰冷的箭矢,最后爬到了那破碎不堪的轎子前。 轎子前出現了一只男人手。 那手粗糙厚大,滿是老繭,一看便是常年握劍而成。它抓住垂下的轎簾,輕輕往右一掀,便露出了里面的情形! “怎么會如此?!” 手的主人黑衣蒙面,雙目里滿是不可思議,怒道,“不是安排了內應查探,說那蘇幕遮今日要來紅袖樓?!你倒是看看,這要如何向主公交待?!” 一旁的黑衣人不明所以,聞言順勢去看,卻見那轎子中空空如也,莫說什么蘇幕遮,便是半片衣角也無! “老大,這不可能啊,消息絕對可靠。況且,我們甚至從蘇幕遮上轎開始便一路跟隨,連眼睛都沒眨過一下,按理......” “找,便是把這京城的地皮給翻過來,也要把人給我找出來!”領頭人不愿再聽手下解釋,一個手勢,便帶著人遁入重重陰影。 由此,紅袖樓后門便只剩下了呼呼北風與滿地殘血。而那些冷漠殘忍的黑衣殺手,好似從未出現,也從不存在一般。 那么,蘇幕遮他究竟在哪里呢? 蘇幕遮,他正在喝茶。 茅草廬,小火爐,爐上咕嘟咕嘟,正煮著香茗。 茶香并不濃厚,反而是清清的,淡淡的。它柔和溫婉,一如那江南的雨,一如那江南的風,一如那江南的采蓮女。 金四娘雖出生于江南魚米之鄉,卻并不溫婉。她精明能干,性格豪爽,心情不好的時候也偶爾刻薄無禮。 此時的金四娘,心情極端惡劣! 任誰坐在寒風中,沒完沒了地幫人少燒著一壺又一壺的茶水,也會心情惡劣。 于是,心情不好的金四娘忍無可忍地將茶壺重重一放,道,“蘇公子,你已經連續喝了至少六壺茶,難道不想歇一歇,或者去一邊解個手么?別一忍又忍,忍出個什么見不得人的毛病來!” “唔,入口生香,回味無窮。天高地廣,再配以如此好茶,實乃完美?!碧K幕遮抿完了杯中最后一滴茶,瞥了眼金四娘,道,“有勞金大班擔憂了。不過無妨,本公子,腎(甚)好?!?/br> 金四娘瞠目結舌,看了看頭頂干枯厚重的茅草,又掃了眼那四根被風吹得直抖的竹子。這四面八方都是風,狂風亂舞中,他們二人面對面坐在石桌旁。 “蘇公子果然好雅興,但是,”金四娘繃緊了臉,道,“四娘今日來此,便只為知道那人的下落。若是蘇公子只是扔餌釣魚,那四娘便要先行告辭了?!?/br> 蘇幕遮見對方總算沒了耐性,勾唇一笑道,“怎會?蘇某既然應邀前來,必定會如實相告的。不過......” “不過如何?” “不過,蘇某也有一事相求。不知金大班能否酌情思量,解了蘇某這燃眉之急?” 金四娘滿臉盡是果然如此,道,“四娘一個混跡在京城三教九流的弱女子,哪里有什么本事?蘇公子若是不嫌棄,倒可以說道一二,四娘若是有那個本事,必定不會推遲?!?/br> “好!金大班果然快人快語,爽快!”蘇幕遮爽朗一笑,將茶杯放在桌上,道,“此事對金大班來說,也并不太難。蘇某別無所求,只是想問金大班借點東西而已?!?/br> “借東西?”金四娘驚訝不已,問道,“不知蘇公子所借何物?” “風城首富陸府,剩下的所有家財?!?/br> 蘇幕遮語氣淡淡,金四娘卻陡然變色,冷冷道,“蘇公子莫不是笑話,別人家的家財豈會在四娘這里?若是果真如此,四娘也犯不著四處打點討生活了?!?/br> 蘇幕遮聽了也不意外,淡笑著看了看金四娘,然后從懷中取出一張紙條,攤開放在了金四娘面前。 白紙黑字,卻看得金四娘愣在當場。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對面的如玉公子,道,“這是,借據?” 蘇幕遮點點頭,正色道,“金大班,這些錢財放在你手上,不但沒有任何用處,反而引來些豺狼虎豹?!?/br> 金四娘聞言不由想笑,“豺狼虎豹,蘇公子莫不是在說你自己?再說了,這錢從來不是我金四娘的,自然也輪不到我來做主?!?/br> 蘇幕遮并不介意,只是將紙條又往前推了一寸,道,“人死不能復生,這如數金銀財寶,不僅不能償還恩義,甚至會給你帶來無數麻煩。金大班不妨考慮先借于我,蘇某保證,不出一年,定當如數奉還?!?/br> 金四娘聽到此處默然片刻,盯著蘇幕遮道,“不料魯南蘇公子不僅有經緯之才,還有包打聽的本事,竟然將四娘的過去查得一清二楚。也罷,那蘇公子你倒是說一說,我為何不借別人,卻偏偏要借給你?” 蘇幕遮篤定地笑了起來,道,“不為別的,只為那個愛喝酒的美、禿、驢?!?/br> 金四娘一僵,急切道,“他在哪里?” “在路上?!?/br> 金四娘一雙黑黝黝的小眼睛盯著蘇幕遮良久,好似要將他看出朵花來。沉默又沉默,她的臉色幾經變化,蘇幕遮卻依舊笑意盈盈。 終于,金四娘把心一橫,咬牙將紙條推回到蘇幕遮面前,道,“四娘什么時候見到他,便什么時候收下公子的字據?!?/br> 說完,似乎怕自己反悔一般,她招呼也不打一聲,騰地站了起來,然后旋風般朝外奔去。 “四娘先行告辭,只等公子前來品茶看戲!” 頃刻間,人影無蹤,只余空中這句話久久不去。 蘇幕遮微微一笑,再次為自己斟滿一杯香茶。他抿了一口,無限享受地瞇起了一雙好看的眼睛,高聲吟道,“寒冬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br> 詩句灑脫,和著不絕于耳的北風,竟是別有一番風味。 卻在此時,蘇幕遮長眉一挑,沖著遠處笑道,“天晴茶好臘梅香,此情此景怎可隨意錯過?閣下既然來了,何不坐下來,陪蘇某同飲一杯,如何?” 話音剛落,風聲驟急! 只見人影掠動,一個、兩個、無數個,竟如雨后春筍,又如天降神兵,猝然出現在了蘇幕遮面前! 他們黑衣蒙面,手握長刀冷箭,紛紛走出暗影,將草廬團團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