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軒轅徹聞言喜上眉梢,甚至顧不上胸口的傷,疾步上前,急切道,“果真?那畫是我為你作的第一幅畫。我便知道,你是舍不得丟的?!庇值?,“時隔多年,每每憶起當日,我便后悔不已。若非沒有將它保管好,這漫長的三年,我便也能用它一解相思之苦?!?/br> 他說得聲淚俱下,情真意切,阿四心中卻平靜無波。 她掠了掠鬢發,佯裝吃驚道,“只是一幅畫而已,竟讓你如此費心,難不成是什么不得了的寶貝,竟能助你扳倒如日中天的左相府?”說到這兒,她突地一頓,惋惜道,“不過,很可惜的是,此畫我并未帶在身上?!?/br> 軒轅徹聞言臉部一僵,嘴角勾著,想笑又笑不出來,只得拼命咳嗽一番,才道,“無妨,你空時去取了回來便好。此畫的確暗藏玄機,但今日不便,改日與你細說。阿四你一定記著,此畫若是到了我手中,定能一舉扳倒左相,償你所愿?!?/br> 阿四好似異常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后抬起雙眸,正色道,“還有件事?!?/br> “何事,只要我知道,便都告知于你?!?/br> “我來問你,三年前的婚嫁,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四一步又一步,慢慢地走到軒轅徹身前,幾乎就要貼到他的鼻子,才最終停下。 她雙眼微微赤紅,厲聲道,“你為何出爾反爾,為何半路另娶她人,又為何要置我于死地?!” 軒轅徹一怔,繼而滿臉愧色,閉了閉眼睛,才道,“阿四,此事說來話長,其中涉及多方勢力角逐,牽扯甚廣。當年,我的確是罪該萬死,愧對于你。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也是被逼無奈,實在無力可施。若非如此,恐怕......” 正在此時,太子太保柳俊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他聲音急促,恭敬道,“啟稟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來了?!?/br> 軒轅徹一驚,擰了擰濃眉,又瞧了瞧還未全亮的天空,轉身道,“哦?天尚未亮,她到哪兒了?” “回稟殿下,太子妃娘娘的車輦已然停在了梨山腳下。肩輿也已備好,恐怕過不了多時,便要去殿下寢宮問安了?!?/br> “竟來得如此之快?” 軒轅徹幽幽一嘆,卻沒有看到他身后那個女人。 她正垂著頭,嘴角浮著古怪的笑意。 浣紗院的火,燒紅了梨山的半邊天空。而就在這紅彤彤的濃云背后,有一輪紅日正緩緩升起。 阿四深吸一口氣,第一次覺得這煙火味兒,竟也如此美好。 新的一天,全新的開始。 莊瑤,三年不見,我真是好期待啊...... ☆、第88章 唇槍舌劍 寒冬冷夜,狂風呼嘯,帶起了漫天飛沙。 沙子轉著圈兒,穿廊過院,最后輕飄飄地,落在了花崗巖的臺階上。臺階一路蜿蜒而下,越走便越是潮濕溫暖,最后停在了一方溫泉池邊。溫泉池兩壁嵌著小燈,上鑲無數夜明珠。明珠與燭光交相輝映,透過氤氳水霧,最后撒在湯池里。 朦朧間,似有一層紅梅疏疏密密地浮在水光瀲滟里,襯著那漢白玉花鳥石雕,有道不盡的春意繾綣。而泉水潺潺,從藍田玉雕琢的蓮花花蕊中流瀉而出。飛珠走玉間,一團墨色緩緩浮出水面,與那紅梅交織在一起,好似一幅絕世畫作。 此時,一雙素手劃出水面,驀然打破這靜美畫卷。緊接著,水光乍起,一副冰肌玉骨躍水而出! 飛雨之中,一粒晶瑩的水珠凝結了在長卷的睫毛之上。 睫毛微微一顫,它便滾落在秀氣的瓊鼻,然后劃過粉嫩的櫻唇,又沿著天鵝般柔美的脖頸,停在那精致的鎖骨邊。最后,只是一個眨眼,便消失在了雪膩香酥的胸、脯間。 剎那間,暗香浮動,滿室盡是令人心搖神動的凝白。 道是溫泉水滑洗凝脂,卻不知,縱是那四周的漢白玉池壁,也不及這凝脂的一分顏色。 “唉!”低低一聲輕嘆,驚擾了一池春水。 水波漣漪間,那雙素手緩緩地撫過背上的肌膚,沿著那不規則的凸起和凹陷一點一點向上。 那手每移動一分,阿四的臉上便多一分冷笑。 這滿背的瘡痍,怕是永遠也無法消除了吧? 這滿背的傷痕,便如烙印融入骨血,又如何能扯得平?! 阿四滿臉嘲諷,只覺這滿池的湯水也無法溫暖她的內心。卻在此時,石門輕響,還未待她回神,便聽得一陣驚聲尖叫! “??!鬼?。。?!” 阿四悚然一驚,腰肢一扭,劃水而動。 水波蕩漾,轉瞬間,她便已極快地掠回了池邊,將長袍牢牢裹在了身上。待她借著柔光定睛去看,只見一個紅衣少女站在門邊,手中緊緊抓著一條長鞭。 此地乃是太子軒轅徹的御用溫泉池,一般人怎可隨意進入?阿四思索一番,卻依然猜不透對方身份。 那紅衣少女見阿四默不作聲地站著,又借著燈光瞧見那投在地上的影子。幾乎是猛地松了口氣,白著小臉喃喃道,“嚇死我了嚇死我了,原來不是鬼......” 阿四聽到此處,又記起滿背的傷痕,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卻見那紅衣少女緩過神后,竟突地柳眉倒豎,嬌叱道,“你是何人,太子殿下人呢?” “你說,太子殿下?”阿四莫名其妙,道,“他不在這兒啊?!?/br> “撒謊!”紅衣少女怒極,“靜怡明明說太子殿下在溫泉池沐??!你,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太子行宮,在殿下御用的溫泉池里撒野!” 阿四聞言一愣,心想我哪有撒什么野,倒是你個小姑娘,沒事跑來大呼小叫,這才是真大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百倍而索之。當時為了掩藏身份而不得已在大皇子跟前裝孫子,此時今非昔比,阿四也犯不著委屈自己。 她呵呵一笑,順了順濕噠噠的長發,笑道,“你又是何人?我在這莊內多日,怎就從未見過你?” 紅衣少女聽阿四儼然以女主人自居,氣得火冒三丈,“哪里來的賤婢,竟敢趁太子妃jiejie鎮守東宮之時,在這茍且之地,狐媚勾引主上!” 阿四聽到太子妃三個字,胸口一滯,冷冷道,“既然是太子殿下沐浴之處,姑娘你就這么沖進來,又是意欲何為呢?” 紅衣少女一時語塞,轉眼卻硬是梗著脖子道,“大膽賤婢,也不打聽打聽本姑娘是誰!今日我潘寧就替天行道,也替太子妃jiejie,收拾了你這個賤婢?!闭f著,她右手一抖,長鞭便如活了一般,貼著阿四的腳尖抽在地板上。 潘寧,兵部尚書潘大人的二女兒? 阿四瞧著眼前這一口一個“賤婢”的潘二小姐,心中不停冷笑。 莊瑤啊莊瑤,大張旗鼓地為軒轅徹選側妃,千挑萬選卻選了這么一個回來。嘖嘖嘖,她都要忍不住為這位太子妃娘娘拍手叫好了! 莊瑤這一子棋,既解了軒轅徹的兵權之弱勢,又給自己添了賢惠大度的名聲。再瞧瞧這驕縱放肆的潘寧,便是得了個側妃之位,也沒那個腦子去威脅她莊瑤了吧?指不定,還會變成她手中的一把利劍。屆時,真是指哪兒打哪兒,好不痛快! 真真的一箭三雕,計謀了得! 想到此處,再看一眼怒火沖天的潘寧,阿四不禁一笑。 軒轅徹千請萬請,才把本姑娘請到這里來。別說你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便是那太子妃莊瑤親自前來,本姑娘也不見得怕了她。于是,她絲毫不在意耳邊啪啪啪的鞭子聲,只是憐憫地看了對方一眼,便理了理濕發,轉身取了外衣仔細披上。 潘寧何時受過這種氣,見狀氣得牙根直發麻,手指都癢了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她腳下一踏,手中長鞭便如靈蛇般卷了出去。這一鞭使了十成功力,又帶了她滿心怒火,到得阿四耳邊的時候,竟攜裹著一股雷霆萬鈞之勢! 阿四臉色一變,頭也不回,抬腿提氣,扭身便是連續幾個上縱! 她腳下輕點,幾番騰挪翻轉,最后單腳立在了一塊石雕之上。 阿四沒想到只是兩語不和,這潘寧便真會打殺起來。而那潘寧卻也被阿四此舉驚了一驚,一時竟呆在當地有點不知所措。 父親雖是戎馬出身,潘寧卻到底還是個閨中的嬌小姐。這手中的長鞭,自從被她帶到身邊,便是一抽一個準,從未失手。孰料,馬有亂蹄,人有失足,她盡在區區一個女婢手上吃了虧! 阿四見潘寧臉色愈來愈黑,緩緩道,“我一個賤婢,潘二小姐不嫌臟了手?若是叫太子殿下瞧見......” “還敢提太子殿下!”潘寧長鞭一揮,冷笑道,“竟想用太子殿下來壓我,待我將你抽個皮開rou綻,看你還如何用著一身爛rou去魅惑太子?!?/br> 說著,長鞭一抖,又要殺將過來! 卻在這時,那潘寧不知想到了什么,長鞭驟然一頓,竟出乎意料地定在原地,然后上下打量起了阿四來。 “哦哦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潘寧恍然大悟地收回鞭子,哈哈大笑起來,“我道是誰,若是沒有猜錯,你便是那個古池吧?” 阿四正待要應答,卻見那潘二小姐嗤笑一聲,抱胸而立道,“嘖嘖嘖,還以為多漂亮呢,不過貓卑狗賤之輩,我就奇了怪了,咱們太子殿下怎么......什么臟的臭的往身邊拉......” 阿四不怒反笑,慢吞吞道,“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們的太子殿下看上了我這等貓卑狗賤之輩,想必也是臟的臭的。同理,你上趕著往又臟又臭的地方湊,想必,也是香不起來的?!?/br> 此時的阿四已經披上了緞繡氅衣?,如緞的長發垂到腰間,襯著那粉嫩的臉頰,竟如那含苞待放的花蕾,有種說不出的嬌媚。 “狐貍媚子!” 潘寧咬牙切齒,卻聽門外忽然傳來一聲低斥,“阿寧,你又胡鬧了?!?/br> 人未到,聲先至。 明明如夜鶯初啼,卻又偏偏含了無端威嚴。好似那端坐于云上的仙者,垂眸低語間,便有威壓撲面而來。 阿四聽得渾身一僵,心頭熱血直沖腦門,險些就要尋劍去刺。 然而,她不能。 三年前的舊案疑團重重,她一介平頭老百姓,如何進得了高門大戶的左相府,如何比得過大理寺一眾精英,又如何僅憑一己之力為外祖翻案呢? 想啊想,想了整整兩天,她想到了那幅軒轅徹求而不得的畫像。 好在,畫像在她手上! 便是重傷了軒轅徹又如何?按照他曾經的處事風格,定然不會要了自己性命,不僅如此,恐怕還要因為那副畫像善待于她。 而如此一來,身為太子妃的莊瑤定然坐不住的。無論如何,也要來探一探自家夫婿的死活吧? 莊瑤啊莊瑤,三年前你搶了我的男人,你的家人還害了我的外祖。三年后的今天,我便要扳倒左相府,斷了你的后路。 一切,便從今晚開始! 思忖間,石門被完全推開。清一色的丫鬟提燈而入,將昏黃的室內照得分外透徹。待到丫鬟們分列兩邊,有一位絕色女子扶著個女官緩緩走進。 她一身正紅色金線壓邊纏枝牡丹衣裙,烏黑的秀發高高挽起,上頭插著一支點翠鑲珠鳳凰金步搖。那鳳凰嘴銜珠鏈,眼睛乃是以紅寶石鑲嵌。女子顧盼間,那發間紅光閃動,好似一只鳳凰就要活過來,然后騰飛而去。 最后,她悠悠停在了阿四跟前,尚未開口,又有人搬來了錦緞繡凳,躬身服侍其坐下。 潘寧喜上眉梢,瞪了阿四一眼后,一個箭步沖到那女子面前,撒嬌道,“太子妃jiejie你來得正好,快來教訓教訓這女人!” 來人便是太子妃莊瑤,她安撫地拍了拍潘寧的手背,似責怪更似寵溺地說道,“都是快婚嫁的年紀了,怎生還是如此大呼小叫,成何體統?” 潘寧聞言小臉一紅,支吾幾聲,指著阿四不服道,“太子妃jiejie,這次真不怪寧兒,要怪就怪這賤婢,在這兒魅惑主上,行為不軌!” “哦?”莊瑤似這才看到阿四一般,抬頭掃了她一眼,又立刻低頭看著潘寧笑道,“什么人,也值得你氣成這般,真是越發長進了?!?/br> 阿四見這兩人在自己面前做戲,真是越看越無聊。在她看來,這一番唇槍舌劍也只是逞個口舌之快,若不是情非得已,真想一把刀子遞過去,痛痛快快地打一場! 于是,她眉頭一揚,對著莊瑤笑道,“許久不見,可還記得我這個舊人?” 莊瑤好似并沒聽見,表情淡淡,近侍卻上前一步,怒喝道,“不懂規矩的賤婢,見了太子妃娘娘竟然還不跪?!” 阿四這才隨意作了一禮,卻依然不跪。她當眾摸出一支碧玉簪,眼睛緊緊盯著莊瑤,笑道,“娘娘不記得我,這支簪子應是忘不了的?!?/br> 莊瑤在看到那簪子的時候,臉色突地一變。一眾侍從見狀皆是屏氣垂頭,連咋咋呼呼的潘寧也若有所覺地退到一邊,不再說話。 阿四滿意地撫了撫玉簪,眼中掠過一絲痛意。她看著莊瑤,又好似透過她看到了別處,喃喃道,“娘娘,三年前的仲夏夜,你我是第一次見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