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阿四自認為去鬼門關兜過好幾回了,所以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絕對不能睡著。她很感激蘇幕遮,笑道,“北有七皇子,南有蘇幕遮,當世聞名天下的魯南蘇公子用一坨黃金屎,智斗獒犬。這個故事傳出去,肯定異常精彩,要碎掉天下無數的懷春少女心?!?/br> 蘇幕遮喘著粗氣,從牙縫里蹦出了一句話,“早知道如此,我剛才就該把你扔了,一個人還能走得快一些?!闭f完還嫌不夠,笑道,“阿四姑娘你平時是吃什么的,怎么能這么重?” 許多年后的某一天,阿四問蘇幕遮,“首次相見,就當著個如花似玉的小美女拉屎,驚艷絕塵的蘇公子果然不同凡響,你是怎么做到的?” 目下無塵的蘇公子當時正在優雅地給孩子洗尿布,他指了指手上的東西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了阿四姑娘,就滿世界都是‘黃金’了?!?/br> 事情的結果是,蘇公子怒了,阿四姑娘淚流滿面,因為她不但再也無法欣賞美男洗尿布,還整整洗了一個月的尿布才算完事。這個事情告訴阿四,智斗獒犬這件事一定要爛在肚子里。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此時的阿四眼皮越老越重,勉強打起精神取笑著蘇幕遮,“蘇公子今天吃了什么,怎么能臭成這樣呢?我當時真擔心自己沒被裘老四殺死,也沒被狗咬死,最后卻被一坨屎給熏死,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千古第一冤死鬼......” 蘇幕遮惱怒地停了下來,正想回敬幾句,卻突聞背后一聲撕心裂肺地尖叫! ☆、第7章 共患難 尖銳的嘶叫劃破夜空,歇斯底里得令人毛骨悚然,如同那不死的冷風拂過耳邊,然后遠遠傳開,久久不散。 蘇幕遮二人純粹是僥幸逃脫,如果再被抓回去,估計難逃一死。嘶喊聲聽起來是個女人,想來這別莊今晚麻煩不少,怪不得人手不足。 “這三更半夜,別莊里為什么會有女人尖叫,會是誰?”阿四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一驚,反而精神了起來。 “這別莊應與陸府有關系,至于這女人,我們如今自身難保,還是待逃出去了再做考慮?!?/br> 經過這一打岔阿四也沒心思開玩笑,她抱緊蘇幕遮的脖子,艱澀道,“蘇幕遮,我們一定都會好好的!” 蘇幕遮這次沒有回答,他低著頭,全然忘記自己有一條腿已經折斷,只是拼命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皇天不負有心人,再次疼醒的時候,阿四發現他們面前出現了一條羊腸小道。有路就說明有人煙,阿四暗暗歡喜,看來有希望了! 時間過得很快,但也很慢,此時天還未亮,他們已走了一個多時辰。蘇幕遮褲腿已經被一路上的荊棘枝椏鉤破,一條腿已然完全沒有知覺,只憑著一股勁強撐著走到現在。 阿四拍了拍他,掙扎著要下來,“我好多了,可以自己走?!?/br> “沒事,我還能檢查次一會兒?!碧K幕遮斷然拒絕。 “我下來,你扶著我走,這樣才能走得更遠,否則萬一被裘老四追上......”阿四聲音不穩,她幾乎是從蘇幕遮身上滾了下來。 蘇幕遮其實已經是強弩之末,被阿四這么一陣亂動,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就趴下了。好在阿四眼疾手快,百忙之中抓住了他的腰帶??上У氖?,阿四本身就很虛弱,這一拉一扯之間重心不穩,然后蘇幕遮被這么一帶,兩個人便如疊羅漢一般滾到了草叢里。 “唔!”悲劇的阿四被壓得胸口更痛,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不過,她少見的沒有發火,唇上有什么東西,軟軟的,熱熱的,濕濕的...... 她抬眼看,近前貼著一張俊逸的臉。貼著她紅唇的是另一個人的唇瓣,柔軟濕潤,薄厚適中。此時的樹林格外清新,鳥語花香,可是阿四只覺得空中全是淡淡的青草香氣。再往上便是挺翹的鼻,鼻子往上有兩排蝶翼般地睫毛。睫毛微顫,狹長的鳳眸張開,那雙黑曜石般地瞳孔里倒映著自己小小的影子。 “??!” 阿四一聲驚叫,于是兩個本還氣息奄奄的人,卻在同一瞬間彈跳而起。 淡定從容的蘇公子覺得最近臉紅得有些頻繁,他故作不在意地朝阿四拱拱手,“剛才,多謝?!卑⑺囊埠懿缓靡馑?,暗罵自己沒定力,剛才竟被美色給迷住了。 不過,好軟......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如是暗嘆,雖然感嘆的完全不是同一樣事物。 尷尬并沒有持續太久,僵局被遠遠傳來的腳步聲打破!似有兩隊人馬漸行漸近,腳步整齊劃一,驚飛林中鳥兒無數。 阿四臉色一沉,“兩隊人馬,越來越近了,沒想到還是被追上了!不過這踏步如此整齊,應是只有軍隊才能做到?!?/br> 兩人對視一眼,蘇幕遮臉色難看,“風城絕對不可能有軍隊出現!” “為什么?” 蘇幕遮不愿多做解釋,只道,“總之,不可能有就對了?!?/br> 當下還是保命最要緊,兩人相互扶著繞到了一叢濃密的樹叢后面??墒?,等了又等,腳步聲越來越大,卻半天也沒看到人影。 阿四覺得有點奇怪,她俯身將耳朵貼緊地面,一開始還不動聲色,到后來臉色就越來越難看,最后一臉不可思議地朝蘇幕遮看去。 蘇幕遮眉頭緊鎖,“如何了?” 阿四的回答讓人頭皮一緊,她說,“只有兩個人!” 兩人一陣靜默,蘇幕遮面色有些古怪,阿四則想了想說,“兩個人竟能走出兩列人馬的聲勢,這兩個人絕非一般人。蘇公子,你先走!” 蘇幕遮面露詫異。 阿四似乎已經下定決心,“我內傷外傷都很重,根本走不遠。我留在這兒引開他們,你快走,然后想辦法來救我!” 說話間,兩個人慢慢走進了他們的視線。 就在這時,蘇幕遮忽然掙脫阿四的手站了起來。他迎著微弱的晨曦向兩人走去,頭也不回...... “你!”阿四大急,但是因為蘇幕遮動作實在出乎意料,她連片衣袖都沒有抓住。她想大罵,蘇幕遮你是瘋子,手無寸鐵的白面書生一個,這是想去尋死么?! 然而不知是受傷太重還是急怒攻心,阿四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然后徹底失去了意識。 模糊中,身體一陣顛簸,身邊卻很溫暖??上а燮嵲诔林?,她很累,努力了很久也沒能睜開眼睛。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又有人輕輕呼喚,“阿四,阿四,阿四你醒了嗎?” 阿四這次總算如愿睜開了雙眼,只見有人一臉驚喜。她一襲蜜色錦衣,頭上松松綰了一個流云髻,隨意插著一只粉玉蘭花簪,說,“阿四,你醒了!” ☆、第8章 青衫客 此人正是曾經的陰司孟婆——青貍。 青貍?我怎么回來了,蘇幕遮呢? 青貍見阿四一臉焦急,安撫道,“別急,蘇公子也沒事,在隔壁廂房修養。你還是好好關心下自己,蘇公子雖是傷了筋骨,但這幾天養得好好的。雖還不能行動自如,但能吃能喝。哪里像你,這都昏迷四天了!”說到這兒謹慎道,“阿四你應該是陰司有史以來最差勁的孟婆了,竟被個江湖宵小給放倒了,簡直丟臉丟到姥姥家了。陰司里高手云集,我當初就勸你趁機學點武藝,偏你......” 青貍嘮嘮叨叨,一副恨鐵不成鋼又心疼不已的樣子,這是風城相遇以來再也沒有出現過的。阿四這下覺得傷口也不是很疼了,笑道,“這才是真正的你,青貍,你的世界不是只有一個木言之?!?/br> 青貍一滯,緩緩道,“阿四,你不懂,他就像是天上的太陽,沒有他我的世界就是一片黑暗?!?/br> “這是何苦,你好不容易脫離了陰司??墒乾F如今別說與木言之相認,竟然連一面也未曾見過,可見木驚天對你的防范是要有多緊?!?/br> 青貍勉強一笑,“你啊,剛醒就開始嘮叨我了!明明陰司撥了暗探給你,怎么出門不帶上,現在一身是傷,要不是蘇公子,你這次就真是兇多吉少了。經過這次教訓,記得一定要開始習武了?!?/br> “習武就不必,我輕功不弱,其他本事沒有,逃命的本事卻不小。這次實在是意外,你知道我一向都是獨來獨往,一般都是傳送一些機密,或者就是到處送湯藥。這次案情復雜,暗探全部出去了,我也沒有想到?!?/br> 說到這兒,青貍湊到阿四耳邊,“暗探消息三天前就到了,都是好消息。阿四,我覺得言之肯定有救?!?/br> 阿四聽后緊張道,“對了,我昏睡四天了,那陸府有什么動靜沒有,案情有進展嗎?蘇幕遮呢?” “這個還是蘇某來回答吧?!?/br> 話音未落,門被推開。蘇幕遮手執折扇,含笑坐在輪椅上,他已然恢復了風光霽月,若不是輪椅,阿四恐怕要以為背著她狼狽脫逃并不是眼前這位。他身后跟著兩個黑衣男子,一人抱劍,一人推著輪椅,進來后便默默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下人的樣子。 阿四總覺得這兩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她疑惑地看向蘇幕遮。 “這是我的家仆,蘇左和蘇右,此次能平安歸來,多虧了他們及時趕到?!?/br> 阿四杏眼圓睜,“你們就是那兩列人馬?” 蘇幕遮聞“噗”地笑出了聲來,“不錯,他們就是那兩列人馬?!?/br> “看來蘇公子不但聰明絕頂,手下也盡是高手???”這蘇幕遮肯定當時就認出來了,竟然不早說,害她...... 青貍若有所思地看著兩人斗嘴,阿四她是知道的,至于蘇幕遮......從認識蘇幕遮那一天起,她就沒有見到誰能跟他相處得如此......如此自然。 阿四這時更關心案情和自己的任務進展,她就不信栽了跟頭的蘇公子會毫無動作。果然,蘇幕遮告訴她,“阿四姑娘在這兒睡大頭覺,蘇某卻沒有消停過,我著人好好布置了一番,然后給風城的城主大人送了一封信過去?!?/br> “信,什么信?” 蘇幕遮鳳眸一瞇,“不急,我慢慢告訴你,答案馬上就要揭曉了?!?/br> 半個月后,風城發生了一件大事,這件事再次將陸府送上了風口浪尖。 陸千金的兇殺案終被告破,兇手并非少城主木言之,而是陸府的少夫人劉氏。更讓人吃驚的是,死者并非陸府千金陸雙雙,而是劉氏的一名貼身丫鬟。據傳,劉氏將小姑陸雙雙囚禁于西山別莊,正要將其滅口的時候,被木驚天率眾沖入,抓了個正著。劉氏的打手裘老四因反抗被當場擊殺,劉氏也隨后被投入大牢。 此案性質惡劣,按理應立即開堂刑審,然而死者是一無名奴婢,事情就拖了幾日。當世之下,簽了死契的奴婢可以隨家主任意處置,于是兇殺一事就變成了劉氏心狠手辣,無故虐/殺奴婢而已。最終,負責刑審的知縣事只能借由劉氏劫持貴家千金之罪,將其押上了公堂。 當日,公堂之外人山人海,大家都好奇這殘忍的兇手劉氏是不是生了張狠毒的嘴臉。結果讓大家失望了,劉氏長得并不兇神惡煞,甚至還很柔美。她很平靜,平靜得猶如坐在自家院子里賞花,從頭到尾連眉頭都沒皺過一下,口齒清晰地交待了犯案經過。 原來劉氏子嗣艱難,好不容易生下一子,之后三年就再無所出。小姑陸雙雙擔心兄長子嗣單薄,不顧嫂嫂反對,將一容貌俊美的丫鬟塞到了大房做通房,這個通房便是死者。案發當夜,抱著兒子提前歸來的劉氏出現在了陸雙雙房中,同行的還有那位通房。劉氏本就對驕縱的小姑非常不滿,一言不合便吵將起來,失手間硯臺擊中了一邊的通房。通房氣絕當場,劉氏慌亂之下喚來新換的打手裘老四。裘老四乃一江湖無賴,慫恿劉氏綁走陸雙雙,將現場偽裝成兇殺,然后運起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帶人逃回了劉氏娘家。至于那串小孩腳印,劉氏解釋案發時太亂,是三歲的兒子獨自一人跑到外面去玩不小心留下的。 案件解決地異常順利,也只有阿四他們幾個知道,真相其實源于一封信。蘇幕遮以魯南蘇公子的名義給木驚天送了一封信,信中將案情一一剖析,最終促成了劉氏別莊的一幕。阿四有一次問蘇幕遮,別莊當晚的女人嘶喊,是否就來自被困的陸雙雙?但如果真的是陸雙雙,為何陸雙雙被救回時毫發無損,難道是劉氏最后心軟了不成?那如厲鬼般嘶叫聲給阿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非要討個理由不可。蘇幕遮當時沉默良久,最后搖著輪椅出門,至此幾日不見蹤影。 近日,有人痛斥劉氏心狠,也有人為死者抱不平,但不管如何,一場鬧劇就這么落下了帷幕,少城主木言之也總算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大牢。 陸家大小姐陸雙雙一早便帶著小廝候在了監牢大門口,她與劉氏不同,喜歡穿金戴銀,脾氣又從小驕縱,隨便站在哪里都非常顯眼。此時,她正在因為木言之遲遲沒有出來朝下人發脾氣。 “木言之也不知是什么眼光,怎么看上這個千金大小姐的?”阿四推了推身邊的青貍,一臉不屑。她近來恢復得極好,雖不能飛檐走壁,尋常走動還是沒有太大問題。 青貍沒有理會阿四的問話,她今日戴了幕離,幕離的帽裙很長,罩住整個身子的同時,也將臉一并遮了起來。 阿四看不到青貍的表情,只得將目光放到遠處那陸雙雙身上。 “言之!”隨著陸雙雙的一聲歡叫,有人緩步走進了阿四的視線。那人劍眉飛揚,黑眸明亮,分明滿臉倦容,卻莫名給人一種不屈不撓的感覺。 這個人,就是青貍心心念念的風城少城主——木言之。 陸家大小姐如同快活的小鳥一般撲進了來人的懷里,嘴里又哭又笑道,“言之言之,我嚇死了,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木言之被陸雙雙這突如其來的一抱怔在當地,片刻后才笑著拍拍她的肩膀,推開后,說道,“眾目睽睽之下,不可如此?!闭Z間不見責怪,眉間滿含憐愛。陸雙雙瞧見小嘴一撅,拉著木言之撒嬌,“言之你不安慰我還怪我,你都不疼我了!” “好了好了,是我錯了,雙雙這次受驚了,待我回去打一套你最喜歡的金玉翡翠頭面給你壓驚可好?”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他眼角眉梢盡是憐惜,一點不剩地全部落在嬌俏的女子身上。兩人溫情脈脈,言笑晏晏地攜手離開。他不知在幾步之遠那陰暗的角落里,有個女子為了他望眼欲穿,不肯離去。 青貍從一開始就不發一言,從木言之出來后更是連動也沒有動過,站在那里好似一尊木刻的雕像。隔著幕離,阿四聽到的是急促的呼吸,感受到的是nongnong的悲傷。 “青貍,都走遠了,我們回去吧?!比巳ビ盁o蹤,喧鬧的街道上早已找不到那個叫木言之的人了,阿四不忍心地提醒道。 青貍怔愣許久才點了頭,哽咽嘆息道,“他瘦了......” 那一個瞬間,阿四只覺得眼睛鼻子喉嚨里全是酸澀,“青貍......” 阿四完成了崔判官所交待的任務,按理可以回陰司復命了,但是她只是先將暗探全部遣回。 阿四知曉青貍的心結,不敢爭取,不敢質問,害怕從他口中聽到你是誰,害怕更深的傷害!阿四第一次知道,生離,比死別更痛苦。隱忍,真的太難太難,阿四決定不要忍! “阿四不要!”一直在自己世界傷心的青貍沒有注意阿四,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阿四已經朝著木言之的方向追去。青貍怕被人注意,絲毫不敢追上去,只能在原地急得團團轉,暗怪自己大意。 再說阿四一陣急追,一盞茶的功夫就從人群中找到那對俊男靚女。 “木言之你個忘恩負義的混蛋!”一聲大喝,阿四旋風般刮到兩人面前,不待人反應過來,一巴掌狠狠甩在了木言之臉上。 白皙的面龐瞬間映上了五個指印,木言之眉頭緊蹙,喝道,“姑娘哪位,在下何時何地得罪于你,竟然何故出此重手?” 阿四腦中嗡嗡作響,一巴掌下去只覺得痛快,見此脖子一揚,“你管姑奶奶是誰?姑奶奶問你,你記不記得青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