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青貍難得心情不錯,“阿四,孟婆執行的任務機密但卻從來都不是先鋒主力。你這次單獨前來,難道不覺得奇怪么?” 阿四的確很疑惑,然而在陰司,只需要服從,并不需要原因。 “迫不得已之下,我冒險與陰司交易。但是言之此案,陰司里能幫上忙的只有查察司。至于為何查察司不來,卻讓你帶了多名暗探前來協助,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不過好在,我需要的只是暗探,不管是你還是查察司,只要能為我探聽到確實的消息即可。而要還言之清白,重中之重的還是這一位。老天保佑,他最終還是答應我的請求,來了!” 說話之間,船只已經靠岸,船上下來一名男子。 此人月白長衣,不著修飾,頭戴翠玉冠,端的是風姿翩然。他有一張堪稱絕色的臉,好似人間美色都凝結于眉宇之間,一不小心就驚艷了萬里河山。阿四美男子見得不少,陰司的罰惡司刑關長得也美,然而美到如斯境界的卻還是第一次。她好奇地看著眼前之人,等著青貍來做引薦。 “蘇公子遠道而來,青貍叩謝!”說著,竟拖著病弱之身要行跪拜之禮。不知是不是阿四的錯覺,她總覺得青貍對這位蘇公子有點又敬又怕。 “青貍不可,幕遮此行也是順路?!彼皇肿柚骨嘭?,一邊詢問地望向阿四。 青貍見狀,忙道,“阿四是青貍的好友,也是遠道而來,她雖毫無功夫傍身,但輕功卓然,言之一事,案情特殊,要多勞她相助?!闭f著,又像阿四引薦,“蘇幕遮蘇公子乃當世名士,有再世諸葛之稱,當朝太子還是七皇子時,也曾多次相邀其入世?!?/br> 竟是赫赫有名的魯南蘇幕遮?阿四暗暗叫奇,青貍請得動此人,不愧是陰司中特例的存在。 “蘇公子?!?/br> “阿四姑娘?!?/br> 兩廂見禮完畢,天色已亮,路人漸漸多了起來。人多嘴雜,并非談話之所,三人便匆匆往回趕。 青貍現暫居西街柳巷的一處院落,院落主人曾受過她恩惠,所以冒了生命危險將她安置于此。院落雖地處鬧市街口,但大隱隱于市,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被木驚天發現。 一番休整,青貍早已按捺不住焦慮,急急喚了阿四與蘇幕遮商討木言之一事。 “蘇公子,言之雖曾在案發當夜出現在陸小姐住處,但并非當場行兇被抓。因此案尚有多處疑點,所以時至今日尚未宣判。但因言之乃風城少主,此次兇案就算并非屬實卻也是一樁丑聞。百姓本就對城主多有不滿,此次更是激起了血性,不僅有人聚眾鬧事,甚至有人偷偷潛入木府無故偷襲打傷了城主的幾個姬妾?!鼻嘭傄膊焕@彎子,進來就直奔主題。 蘇幕遮先是飲了一口茶,將茶蓋蓋在茶杯上,這才不急不緩地說,“有何疑點,不妨一一道來?!?/br> “這個我比較清楚,”阿四曾從衙府處偷看過案宗,“陸小姐死于閨房,雖是子夜,但下人并不少,如果木言之是兇手,那么他是如何避過眾多耳目行兇的呢?木言之與木驚天不同,從小習讀詩書,乃一介書生,這根本做不到。更何況......”阿四看了下青貍,接著道,“更何況木言之不日將與陸小姐大婚,據聞木府與陸府私交甚篤,他沒有要殺陸小姐的理由?!?/br> 蘇幕遮聞言點點頭,又問,“還有嗎?” “還有個詭異的地方,這也是為何木驚天能將案子拖延至今的原因?!卑⑺陌櫨o眉頭,壓低了聲音回答,“案發當夜下過雨,兇手沒有留下其他痕跡。然而,衙役最后在陸小姐的窗外發現了一串腳印。那腳印從窗下,沿著外墻,一直走到了院門口?!?/br> “哦?”蘇幕遮笑道,“有腳印應是好消息,何來詭異之說?” 阿四抬起頭,黑白清澈的大眼睛里全是不可置信,她說,“因為那腳印很小,明明就是一個三歲小孩子留下來的!” 蘇幕遮聞言也是一驚,長眉微皺,想了片刻后,又問,“陸府中是否有三歲大小的孩子?” 阿四的回答讓人更加頭疼,“有!陸府只有一個小孩,是陸府大少爺的嫡子,今年三歲半??墒前赴l當夜,他根本不在府內,而是被陸府的大少奶奶帶回了娘家省親?!?/br> 屋子里的人都陷入了沉思,別說那唯一的孩子不在府內,就算是在陸府,他又怎么可能輕而易舉地殺害陸小姐,并悄無聲息地逃走呢,這根本不可能!但如果木言之的確就是兇手的話,那串腳印又要如何解釋? 最終,蘇幕遮決定再去陸府探一探,如有可能,最好再找那個提供口供的丫鬟問一問當夜詳情。因青貍病弱又正被木驚天追蹤,于是陪同一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阿四頭上。 陸府坐落在東街,距離較遠,兩人到那兒已近黃昏。 正當阿四準備要躍入院內一探的時候,她被眼前的蘇公子給驚到了。 “你連爬樹也不會?”阿四幾乎睜圓了大眼,“你不會武,不會輕功,現在連爬樹也不成,還說什么要親自一探虛實?”阿四雖然疑惑,但也不得不懷疑這位蘇公子空有其表。他說是來幫忙,結果連木言之和青貍是什么關系都不清楚?,F在別說飛檐走壁了,連爬樹都不會,難道要她一個小女子背他進去不成?!阿四決定回去一定要仔細問問青貍,她找這位翩翩佳公子是來干嘛的! 蘇幕遮聞言微瞇著那雙漂亮的狹長鳳目,慢吞吞道,“姑娘,凡事不能總指望蠻力,多用用這個?!闭f完,長眉輕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這是在說自己愚蠢無腦么?阿四不高興了,抱胸而站。意思是,聰明的蘇公子,趕緊動動腦子吧! 蘇幕遮的回答很簡單,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陸府大門,扣動了門環! “你說的動腦子就是大搖大擺地上門去打聽?”阿四覺得此人簡直不可思議,這難道不是打草驚蛇嗎,說不定還會把木驚天也引來! 可是蘇幕遮胸有成足,他甚至還有心思理了理衣袍,面帶微笑地等著人來給他開門。 阿四在陰司辦事從來都是來去如風,從來不驚動任何人,她頗為不屑地等著看蘇公子碰壁。然而事實證明,一切皆有可能。他們不但大搖大擺地進了陸府大門,甚至還輕而易舉地說服小廝帶他們去見一見那個叫小荷的丫鬟。阿四最后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長得好才是真的好! 身邊這位蘇公子只是做了個揖,然后就鳳母含淚,謊稱自己是小荷遠房的表親,從小就漂流在外,近日遇到了貴人相助,攢了些錢財。因急于尋得家人,四處打聽之下,竟打聽到小荷竟是通州何家村人。因那村子里住戶極少,他肯定小荷必定就是自家哪房的小女兒。這套說辭簡直漏洞百出到令人發指,偏偏那開門的小廝聽得一愣一愣,傻乎乎地開了門。不僅如此,還熱心地將他們引到了偏院。 阿四的確跟蘇幕遮說過這丫鬟原是通州何家村人,從小就被買進了陸府做丫鬟。她不知道是該慶幸小荷這身份夠簡單,還是該感謝這睜眼說瞎話的蘇公子能編。 此時,他們已經到得偏院外,小廝指著院門說,“此處院子空了多年,也無人居住,自從府里出了事,小荷就被調到這里一個人負責雜掃事宜。小的不便多待,二位去問了還望盡快離開?!?/br> “多謝小哥,哪日小可找到了家人,畢當報答!”之后又是一通胡編亂,惺惺作態,把那善良的小廝給感動得眼眶紅紅才算作罷。 這廝看著衣表光鮮,明明做了一副丑態,偏偏誰看了都舍不得不相信,阿四甚至有那么片刻以為這小荷搞不好真是他的遠房表親。 “咳咳咳,”蘇幕遮不自在地咳了兩聲,取笑般說道,“阿四姑娘,蘇某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阿四聞言俏臉一紅,怒道,“我是在看誰人臉皮竟厚比城墻,實乃人間罕見!”說完,自顧自去敲了院前小木門,轉了話題,“你真的不知青貍為何要為了救木言之不顧性命么?” “青貍與木言之有情,這個誰都能看出來。但為何會被木驚天追殺,又為何對即將大婚的木言之不離不棄,蘇某的確不知?!?/br> 青貍在陰司任職孟婆之前也是查察司之下的一名暗探,而探查消息,有什么地方能比得過魚龍混雜的青樓呢?于是,青貍化名青娘,掩身于紅塵之中。 也許是命中注定,一向清心寡欲的少城主木言之,竟然迷上了青樓名妓。這事遭到了城主的阻攔,戲子無情,□□無義,木驚天放話青娘永遠不能入木家大門。誰知白弱書生木言之聞言更加變本加厲,他在外置了一處房產,用于與青娘幽會。青娘起先并不在意,她是個優秀的暗探,懂得順勢而為。 于是每日破曉的春風河岸,總會有人看見有一女子紗衣妖嬈,盛裝而行。她喜歡提一盞雕花紅燈籠,靜靜地站在春風渡口。而總會有一個眉如遠山的男子,他總擔心佳人怕水,每每都要親自接她渡河。他們就是青貍和木言之,兩人朝夕相對,癡情才子總算打動了美妙紅顏。于是,日復一日,一個渡口相待,一個踏舟來迎。阿四認為,素手磨墨,紅袖添香遠遠不如青貍與木言之之間那些來得美好。 然而這些過往多少與陰司有些牽扯,于是好多話在阿四舌尖一轉,吐出來就變得簡單了。 “青貍與木言之早年曾相知相戀,因為木驚天阻撓,兩人不得已分開?!?/br> 蘇幕遮又問,“既然如此,木言之又怎么會娶別家女子?” 阿四想了想,搖搖頭回答,“我只知道木言之因意外失憶了,為何又變成如今這局面,還需要再等兩天,我已經遣了人去探查?!?/br> 蘇幕遮點頭表示同意,接著又突然抬頭,“不對!” “怎么了?” “這院子不大,怎么半天沒人應答?” 阿四這才想起,天啊,他們這可是在別人門口!敲門有一會兒了,按理那個小荷應該出來開門,就算不出門,也應該有其他動靜才對! 兩人四目相對,同時用力推了一下木門。 不想木門根本沒鎖,“吱呀”一聲,木門應聲而開,而門口不遠處正橫躺著一個女人! 阿四與蘇幕遮同道一聲“不好”,急忙跑過去細看。 女子二十歲不到的樣子,額頭上半個巴掌大的血窟窿。黃昏下,血水蜿蜒,將整張臉襯得異??植?! “怎么回事?”阿四大驚! 蘇幕遮翻看了下尸首,站起身道,“這個女尸應該就是小荷,我看了下,沒有中毒跡象,全身只有頭上一處重傷。已經死去多時,看來我們來晚一步?!?/br> 阿四極快地環視了下小院,小院是真的很小,所有的東西都一目了然。她走進院子里唯一的一間屋子,屋子也不大,共有兩室,也沒有什么異常的情況,于是不禁氣道,“誰殺的?” 蘇幕遮后腳也跟了進來,搖搖頭道,“不清楚,但有一點可以肯定?!?/br> “是什么?” 蘇幕遮看著阿四說道,“你想想小荷頭上的傷,那傷是在面門上。從尸首的情況可以看出,小荷遇害時并未掙扎。兇手可以正面將小荷殺害,而使得小荷毫無準備,那就說明,這是熟人所為!” “原來如此,但是是誰呢?這個時候殺了小荷,木言之不是更加無法定罪?難道......是木驚天?” 蘇幕遮很肯定地說,“不可能是木驚天,除非他想自己的兒子死。這個時候口供者被滅口,反而會使得大家胡亂臆測,恐怕木府接下去幾天會更難熬?!?/br> 阿四剛想點頭附和,忽然覺得哪里好像不對! 是哪里不對呢? 她環視了一下房間,在掠過不遠處的水缸時停了下來。 水缸里注滿了水,水面平靜。斜陽的最后一絲微光透過窗欞照在了水面上,水面便如鏡面般明亮了起來。 而此時的水面上,倒映出了極其駭人的一幕! 有一張臉,倒掛在房梁之下! ☆、第5章 被囚西山 水面倒映下,房梁上分明倒掛著一個人,而且阿四敢肯定,那是一個活人! 阿四強忍著驚駭,鎮定地移開目光,迅速判斷眼下情況。陌生的陸府,死去多時的女尸,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一個只會用輕功逃命的女人,梁上倒掛卻不聞喘氣的神秘人。 這個人或許是兇手,但顯然身手非凡,還是保命要緊! 想到這兒,阿四拉住蘇幕遮的手就快步往外走。一面走一面若無其事地說,“這地方死了個人陰森森的太恐怖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蘇幕遮難得反應遲鈍,木頭般地看著那只拉著自己的手。手很白,有點涼,柔軟得像一首情詩,輕輕觸到了自己心頭。 “嚇傻了嗎?”阿四氣不打一處來,關鍵時刻不配合,發什么愣??!然而她還沒來得及發火,便聽得耳邊勁風襲來,好快!尚未來得及反應,只覺得頸后鈍痛,眼前一黑。 失去知覺之前,阿四猜想那雙房梁上的眼睛恐怕早就發現自己行跡泄露了。早知如此,還不如一開始就先下手為強,搏一搏運氣,失策失策...... 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阿四發現自己雙手雙腳被綁,躺在鋪了些干草的地上。她下意識往腰間一看,還好油紙傘還在。這把油紙傘自從她有記憶開始就隨身攜帶,崔判官甚至特意找了能工巧匠將其改造,這并不僅僅是一把傘。 “你總算醒了?”阿四還沒回過神來,一張堪稱絕色的臉就貼了過來,正是與她一起進入陸府的蘇幕遮。這張臉太美,貼得又近,從來不覺得自己難看的阿四都要開始自卑了。 她嫌棄地轉開臉,生硬道,“男女授受不親,你貼這么近......” 話音未落,蘇幕遮用手狠狠地捂住了阿四的嘴巴?!皣u!你這么大聲干什么,不想活了嗎?” 阿四這才轉了轉眼珠,這是個窄小的木屋子,除了一扇門,連個窗都沒有?!斑?,你怎么沒被綁???”雖然被悶著嘴,阿四還是奇怪地開口問。 蘇幕遮不知為何突然臉色一紅,見鬼般地撤了手,“你輕點說話!”指了指門,又拿起腳邊的繩子,壓低聲音道,“我也是剛解開繩子,這繩子綁得雖然緊,但是這種綁法解起來并不算很難?!?/br> 說完,伸手將阿四身上的繩子也一一解開,并解釋道,“你聽聽這周邊的聲音,蟬聲蛙鳴不停,首先就說明現在是夜晚,如果蘇某沒有猜錯,應是將近三更天。再者,這蟬聲蛙鳴頻繁且聲音較大,可見這周圍應是草木較多。一個草木茂盛又無絲毫人氣,連更鼓報時都聽不到地方,那只能說明,我們在昏迷期間,被人從東街的陸府帶到了郊外。而這個郊外,能搭建這種牢固又不廉價的木屋子,那就說明這不是城東的小平山墳場。那么現在就只剩下一個地方,那就是城西郊外的西山別莊?!?/br> 不得不說,這位名聲在外的蘇公子的確足智多謀,僅憑借這幾聲蟬鳴蛙叫便輕易得知所在的位置。 蘇幕遮見阿四安靜下來,接著道,“風城我并不算很熟,只知道西山有別莊,但到底共有幾處別莊,又是屬于哪家,就不得而知了?,F在我們被關在這么個封閉的屋子里,恐怕暫時逃不出去。我去門縫里看過了,門外栓了一頭兇惡的藩狗,有一個人站崗,但不清楚還有沒有其他同伙在附近,所以沒有把握逃出去之前,切不可輕舉妄動?!?/br> 阿四活動了下僵硬地四肢,想起如今的處境氣道,“還不是因為你反應慢,要不是你傻站著,我們有可能不會被人暗算!” “阿四姑娘,你太天真了!”蘇幕遮幾乎是反唇相譏,“你以為當時那個情況,我們當時走得了嗎?” “這是何意?” 蘇幕遮后背靠在墻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這才說道,“你以為陸府作為風城首富,又是如今這種風聲鶴唳的處境,會這么輕易地放人進府么?” 阿四聞言瞪大了眼睛,失聲道,“那小廝是領命等在那兒,是故意放我們進去的?”說完又氣道,“你瘋了,我們這是自投羅網!” 蘇幕遮搖頭否認,“阿四姑娘,這叫不入虎xue,焉得虎子?!币姲⑺娜允且荒槻毁澩?,又耐心解釋道,“我們到得陸府已近黃昏,可是陸府的大門竟然沒有關嚴,留了絲縫隙在那兒。按理說陸府近日出了命案,死的又是千金大小姐,別說時辰已晚,就是大白天也應該是大門緊閉才對。沒聽我們一路過來,不少人在議論陸府最近的采辦都比以前低調很多,采買些日常吃食也都是人最多的時候才出門嗎?” 阿四這才明白,為何蘇幕遮要堅持自己走路去陸府。當時那張臉實在扎眼,一路招風影碟不停,習慣了獨來獨往的阿四非常不習慣。要不是走之前青貍交待不能跟蘇幕遮分開,她恐怕早已施展輕功獨自先行。 而現在聽下來,阿四總算覺得這位蘇公子順眼很多。她側耳聽了聽,還是沒其他動靜,與其關在這里發呆,不如和聰明人一起整理一下思路。 于是,說道,“不知道是誰設了這么個局讓我們跳,會不會就是兇手?能支使得動小廝的必定是陸府的主子,而陸府人丁單薄,人事簡單,蘇公子要不要猜一猜?”